第一章 令卿

　　……
　　天上挂着通红的太阳，煞是入画，但哪怕是刚开春，也没有见小城有多热闹，但城中各家各户的院墙却约莫有一丈高，也不知道修这么高是防贼还是作甚，毕竟郡城或者大户人家才舍得用砖石做墙。
　　不过却没人有疑惑，这便是因为阖乐县没有县志一般的东西，外人才将原因归结到这是一座古城，自圆其说的解释这些穷酸乞丐哪里来的银两修墙。
　　可惜，四季如常的冷冷清清，惨惨戚戚，白瞎了这排面。
　　令卿府中只有年轻人一人踱着步，一身素衣，愁眉苦脸，院子亦是破落。
　　年轻人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这阖乐县令卿，叫陆轩冕，取自“试涉霸王略，将期轩冕荣”。大夏自立国初便是一等王二等侯三等将卿四等令，令卿可是个肥差。
　　陆轩冕手里捏着两枚文钱，两指不断摩挲着好像在回味，按理说这令卿再落魄也不会到此天地，毕竟税钱可是都由令卿收缴，要是遇见心黑的，别说几百两，几千两都敢贪污。
　　陆轩冕已经念着另谋出路了。
　　比如说城西口的槿篱巷新搬进一个老跛子，走路时却是昂首阔步，想必以前是个大人物，那定然是要书童的，陆轩冕自认为自己要求很低，只需要三餐管饱，例钱多少给点，饿不死就成，想必那老跛子也应该是舍得的。
　　陆轩冕想去碰碰运气。
　　一匹长程健马踏飞石砖坑凹里的泥浆，奔驰而来。上面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相貌可人，蓝绸劲装，赤着双脚，马鞍上挂着一柄制式宝剑。
　　酸掉牙的开门声响起，听的陆轩冕牙根子疼，那破门还不如拆了。
　　“你又笼我！”
　　少女皱着眉头，嘟起了嘴巴。
　　这少女是靖江城令卿嫡女，身份算是尊崇，按道理说，靖江城虽然与阖乐县相近，但却是老死不相往来，他很少在城内见到外来人。
　　陆轩冕大笑，道：“你还真信！”
　　少女翻身下马，扬起马鞭作势就要打。
　　“你再笑试哈，老子卵嘞打不死你！”
　　陆轩冕向后退了两步，道：“没钱，要不你给我银两，我请你？”
　　少女从马上跳下，道：“你说得倒是瞥托?你自家试哈嘛。我又不欠你啥子，弄啥我请你？”
　　是的，少女不欠他一文钱，他欠少女十两银。
　　陆轩冕想了想认真道：“要不你别走了？等我一有银两，就请你？吃喝不愁。”
　　少女摆了摆手，一脸嫌弃，道：“歪又，吃喝屁都不克？我不克，拉们都离不开我，再说你牙巴丝丝滴滴个，克你家怕不是得饿死。”
　　陆轩冕黑着脸，道：“那你来干什么？我现在可连自己都养不住，而且我向来穷，去年医药费都是你替我出的。”
　　少女摇了摇头，道：“你克我们这嘞来，我们这里好赚银两嘞。你也好点给我还。你们这嘞把人唬的二昏二昏的怪难受。再说，我都怀疑你嘞得罪了安阳王，要不然怎被丢在这破地方三年嘞？”
　　陆轩冕摇了摇头，阖乐县都是老弱妇孺病残，富家人少，城也小，又是一霎就黑天，阴阳不分家，黑白不分体的怪天气，商人也不愿意来往，况且传闻这里可是曾经有名的鬼城，每到年前，万鬼探亲，幽冥行灯，煞是恐怖，生计自然冷清。至于说安阳王，那可是大人物，他也是堂堂正正的通过试炼，哪来的得罪。再说，他是最后一名嘛，理所应当。
　　陆轩冕带着少女进了正堂。正堂一块大匾，青天白日上书“镜花水月”，苍劲有力，笔走龙蛇。每个县城令卿府中正堂都有放置。
　　少女问道：“你带我克这弄啥子？”
　　轩冕指了指大匾，愁眉苦脸，道：“按道理说这镜世界本该是我想开就开，想关就关，像我自家后门一般，可我在阖乐县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打开过，那铜印来试也是如此，我心里不踏实。”
　　少女指了指陆轩冕，一脸失望，道：“我帮你嘞？”
　　陆轩冕点了点头。
　　少女鼓着腮帮子，道：“等我回克嘞，你先丢嘞一哈。”
　　陆轩冕盯着窗上破洞往外望，雾来了，这雾朝五晚六，准时的紧，雾一来，黑夜就不久了，且是看不见月亮的，至少，他在县城里三五年是没看见过的。
　　陆轩冕开口道：“你还是快点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我送你。”
　　少女扬了扬马鞭，陆轩冕会意，少女骑得追风马，雾拦不住她。
　　陆轩冕点了点头，问道：“报酬你要什么？”
　　少女向门外走去，跨上了追风马，听一道嘶鸣声，马蹄前扬，少女紧紧抓住缰绳，又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声音缓缓传了回来：“五成。”
　　陆轩冕沉默不语，用镜世界五成收获换镜世界开启，划得来，毕竟要是门不开启，哪来的什么收获，瞎想可真就是镜花水月。五成算是友情价了。
　　令卿府内拍板的事天知地知，陆轩冕知，少女知。其他是没人知道的，毕竟有些事，可以公布，有些事，却是得私底下做，要是俩人合力尚且打不开镜世界，那他这令卿就可以递交辞呈了，免得害人害己，把自己搭进去。
　　陆轩冕起身进了偏房，偏房陈设一样简陋，一破旧掉彩木凳，一短胳膊小桌，晃悠起来咯吱作响的床，他倒是安慰自己热闹，轻轻掣起桌上放置的行灯，又叹了口气。
　　陆轩冕冲着行灯道：“人言鬼、妖是邪魔外道，可人心才是真的邪魔外道，毕竟鬼、妖怕人三分。”
　　只听灯芯处传来声音：“你不怕么？”
　　陆轩冕嘿嘿一笑：“怕甚？我是令卿，藏在城里的人是什么？是一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余孽残渣，他们没那么大胆子，何况镜世界开启，后路也就有了。”
　　声音再次传来：“你不怕，我怕。你真的要查？”
　　陆轩冕神色认真，道：“查，查的水落石出，蛰伏几年，他们闷了，我也闷了。况且，不能让你白死。”
　　行灯顿了顿，又问道：“我自己尚且无所谓，我觉得做灯芯挺好，看着日出日落。那个女孩怎么办？不能把她也赔进去，陪你赌这一把吧？”
　　陆轩冕沉默半晌，破口大骂：“你要相信我的本事。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乐的高兴，你以为我想要管你？要不是我自个儿朝不保夕的日子过得憋屈，谁想要管你？自作多情。”
　　行灯幽幽幽光明灭，道：“她不欠你的。”
　　陆轩冕再次沉默。
　　过了许久，又开口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反正都欠了这么多回，还不如再欠一次。”
　　行灯开怀道：“你俩死了也无妨，城外二十里处有座清明山，我府上就在半山腰，很美，山顶上是阎罗王庙，山脚下有座金银搭的桥，我叫它忘忧河，也叫它奈河桥，不是有意欺世盗名，只是因为我听说人死了都要从那里过的，我算是占了大便宜！今日我到你地上访客，日后你也可以来我那里，不过不要带太多人，我这人，最怕吵闹，喜欢清净，孤道上点上那么一两缕坟烟，最是舒服无比。平日里多点几回香，黄泉的鬼圣难道还能不念叨这交情么？”
　　陆轩冕笑骂道：“我可不想承你的情！你家还得你家聚，我家可在千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