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那个叫五十四的男人

　　我今天要写的是关于一个五十四岁男人的故事，我知道他的故事由来已久，我曾一度想将他写下来，但是迟迟没有下笔。后来因为琐事的烦恼，这段故事似乎一下子从我脑里抹去了一般。不久前，因为看到了一个人，我突然想到了那个五十四岁的男人。于是，我决定落笔，将这个五十四岁男人的故事写下来。我怕我现在不写，将来就没有机会再写了。这里我说的没有机会写，并不是说我快要死了。而是以后琐碎的事情太多，一方面是没有时间写，另一方面我又怕随着时间转移，我记不起那个五十四岁男人的故事。
　　那个男人真实的名字叫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他姓邹，熟悉的人们都喊他叫五十四。他本是有属于自己的大名的，但是随着熟悉的人们都叫他五十四，慢慢地，在人们的叫法中便隐去了他真实的名字。到了后来，人们便以五十四来称呼他了，一传十十传百，日积月累，他真实的名字便被人们忘却了。包括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就真的是叫五十四，因为人们都那样叫他，他每每听到人家叫他五十四，他也会像往常那样回应人家。在这一呼一应的默契之中，他五十四的名字就被定格下来了。
　　他五十四那个名字，其实是有缘由的，并不是空穴来风。要讲他名字五十四的来龙去脉，不如先讲讲他的家庭。他出生在一个大富大贵之家，用他爹临咽气时说过的一段话就是：当初他们家是上面有当官的，下面有跑腿的，外面有做买卖闯荡的，里面还有孩子尿炕的。当初的家庭，不可谓家大业大。但是到了他老子这一代，因为社会的动荡和自己家里人的明争暗斗坐吃山空，慢慢家境也就败落了。到了五十四这一代，他就沦落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
　　都说是穷汉儿多，但是在五十四老子这一辈却是个例外。五十四的老子在旧社会曾经是个少爷，是过过几天舒服日子的，而且还娶过三房女人。这三房女人开枝散叶，给生了不少的孩子。这些孩子一共计算起来大概有十三位，当然五十四也是其中的一位。五十四有八个哥哥，还有四个姐姐，他在这个大家庭里排行最小。他的老子在旧社会虽然不愁吃穿，但是在新社会里，他的那些兄弟姐妹却没有好活过一天。
　　五十四上面的八个哥哥都是光棍，最后都是一个个死在了农村。每到清明，给几个哥哥上坟的不会是别人，总是五十四。刚开始的时候，五十四是有耐心的。到了后来，五十四干脆就将烧纸全部在自己老子的坟堆前烧了。烧完，念叨几句，那意思好像是在召唤自己的兄弟们来收钱。五十四虽然很穷很穷，但是每到清明给哥哥们烧纸钱都特别舍得。他的本意不坏，生前都是一个个有今天没有明天的穷人，死后五十四希望自己的兄弟都能有钱，过上至少吃喝不愁的日子。正是这种心理的驱动，他每次清明都会给自己的兄弟烧很多的纸钱。后来国家出了政策，不让人们去坟头烧纸，怕引起火灾。当这一政策被五十四知道以后，他长叹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看来我的那些兄弟们在阴曹地府又要受穷了。他虽然这么说，但是每到清明，他还是会给他的兄弟们烧纸。只不过他烧纸的地点不是坟头，而是农村自家大门口。清明一到，他就会拿着一堆烧纸放在铁桶里翻来翻去的烧，直到那些纸都燃烧成了灰烬，他才罢休。
　　他为什么会被人家叫做五十四呢？那是因为他在五十四岁那年娶了女人。因为在他上面的那几个哥哥都是光棍，到了他五十四的时候才娶到女人。认识的人们之所以这样称呼他，很少一部分原因是玩笑，很大一部分动机则是出于嘲弄。人们叫的日子久了，他五十四这个名字便根深蒂固了。
　　他结婚的那一年虚岁五十四，他娶的那个女人是离他三百里之外某个县城附近村子里的。之前他们并没有见过面，那个女人是别人介绍给他的，他听了人家介绍自然是欢喜的。娘家女方条件并不高，只要他几千块钱。他虽然穷，但是几千块钱还是拿的出来的。经过他的一番筹借，他终于筹到了结婚要的钱。最后那个女人便被她娘家人带着来到了五十四所在的村子里，就这样五十四简简单单的结了人生唯一一次的婚。
　　那个女人其实不是个正常的女人，用一句不好听的话来说，五十四娶的那个女人就是个傻子。那个女人要比五十四小个十多岁，自打他们结婚之后，那个女人虽傻，但是十分的向着五十四。比如外面的那些人们嘀咕五十四，只要被那个女人听见了，那个女人就会跑过去打人。他的娘家人，也是穷人家。那个女人的上面有两个哥哥，大哥勉强娶了个女人。至于她二哥则一把年纪了都没有结婚。那个女人的二哥看着大哥娶过媳妇了，她心里十分怨恨他的父母。因此他动不动就会打骂自己的父母，嫌弃自己的父母给自己娶不过老婆。那个女人的二哥为了给自己凑钱能够娶过老婆，他跟自己的父母最后商量决定把这个傻妹妹嫁出去。早之前，那个女人也并不是没有嫁过。但是嫁过去没有几天，男方就反悔了。最后又把她给送回了娘家，而且要回了全部彩礼。那个傻女人的家庭本来就穷，遇到这种事，他们家是不敢跟男方叫唤的。后来无奈，那个傻女人的二哥和父母则托村里到处在外走窜的那些人给介绍。而是保证一旦事成之后，那个介绍人是会拿到些好处的。说来也巧，那个时候五十四村里有一个人在外面听说了这个事情，他便回到村里对着五十四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这么一说，五十四当然是愿意的。因为自己的哥哥们都已经死了，邹家只剩下了他一个。如果在他的手上给邹家留下了后代，那也算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五十四同那个给他介绍老婆的人一拍即合。后来，那个傻女人嫁过来之后，那个给五十四介绍老婆的人，从五十四那里牵走了一头羊。用五十四后来的话说，那头羊就是介绍费。
　　那个傻女人嫁给五十四一年之后，产下一个男婴。因为五十四没有文化，他就给那个孩子随随便便起了个马马虎虎的名字。在那个男婴三岁的时候，那个傻女人又给五十四生了一个乖女。人们本以为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给五十四生下的子女也都是痴痴傻傻的，可谁知生下的两个孩子和正常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在五十四儿子五岁的那年，那个傻女人的疯病犯的厉害。因为没有钱，所以在犯了病的时候，五十四并没有带着自己的妻子去看。这样疯过一段时间之后，那个傻女人的体力和精神已经大不如前了。后来没有过多久，那个傻女人便死掉了。
　　死了老婆的五十四，一个人曾对着那个傻女人的薄皮棺材哭了很久很久，一度曾因嚎哭过度而休克过去。死了老婆的五十四，日子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以前，但是又同以前那种生活略有区别。这区别就是那两个孩子，他在这世间还有亲人，还有给他扫墓的人。一想到自己将来有人给自己扫墓，他的心就会放宽些许。。
　　五十四所在的那个村子只有一个老师，而那个老师还经常待在乡里。尽管自己没有文化，但他却懂得文化的重要性。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带着自己的儿子去乡里找老师读书。那个时候，全国都流行乡村教师这个词，媒体也在全面报道乡村教师的状况。那个时候，有点钱的都去县城里去住校读书了。至于那些年纪稍微大的，早就不读了。那个时候，整个乡里只有五十四的儿子一个人在乡里读书。出于乡村教师的回报，那个女老师便站出来在乡里教开了书。他教的学生只有一个，那就是五十四的那个儿子。可是，教了还没有半年，那个老师便不耐烦的对着五十四说，你的儿子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五十四不信，可谁知那个乡村女教师却对着五十四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打起母猪看猪仔。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说，就你那副德行，你的下一代将来还不是你那副德行。五十四听了这句话后受了刺激，回到家之后，他打了儿子一顿。五十四也觉得女老师说的话在理，后来五十四便不让自己的儿子读书了。自从儿子不读书之后，五十四不管干什么脏活累活都带着自己的儿子。可是谁能料想到，有一年下大雨，山上发大水，大水竟被五十四的儿子给卷走了。本来是没什么事情的，可是就在眼看下雨前，五十四打发着自己的儿子去河边拉自家的驴。谁知这一去，自己的儿子再也没有回来。大水过后，人们在下游的村子里找到了五十四儿子的尸体。五十四的儿子被大水卷走的那一年，他的儿子才刚九岁。
　　老婆儿子死后，留在五十四身边的亲人就只有自己的那个乖女了。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小贩，是卖零食的。那个小贩下午在村里叫卖的时候，五十四正跟着一队工人在架线。等到五十四累了一天回到家里的时候，他找遍了房前屋后，就是没有找到自己的乖女，那一晚，村里过的特别寂静。但是在寂静之余，人们会听到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那种绝望的声音不是来自别人，正是那个叫五十四的男人。那一晚，五十四一晚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他到处打听。大听来打听去，最后人们把怀疑定格在了那个看起来有点贼头贼脑的小贩身上。最后，在好心人的帮助和陪同下，五十四来到了县城的公安局报了案子。三个月后，县城的几名警员抓住了那个小贩。最后经过一番供述，最终确定五十四的女儿已经死亡了。杀害五十四女儿的，正是那个小贩。那个小贩卖掉了五十四女儿身上几个器官，据那个小贩供述，是省城有个当大官的孩子生了怪病，急需要换器官。那个当大官的人到处在暗处投放着消息，那个小贩正是听到这个消息，才决定铤而走险。事情到了这一步，县城公安局便再没有查下去。那个叫五十四的男人在得知自己的乖女也死了的消息之后，他不久便在县城最繁华的那条大街上疯掉了。整日在县城的垃圾堆上胡乱翻腾，饿了就随口吃着垃圾堆上的东西，不高兴了就当街对着人们脱下裤子傻笑。那年冬天，北方特别冷，没有地方可去的五十四便冻死在了县城的垃圾堆边上。从此，那个叫五十四的男人便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