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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榆想了想，还没有决定，就听到巷口又有脚步声传来。
正是燕乘风带了帮里的兄弟赶到了。
燕乘风看到一地的残肢断臂，头颅血水，纵然他们见惯了血色与黑暗，也不由得悚然动容，再望向叶琼楼和孟不平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
丁榆看到他来，松了口气：“来犯的敌人已经死得死伤得伤，这个薛寒该怎么处置，疯子你有什么看法？”
燕乘风眼神一寒：“无论他是否奉命而来，血刀会与土狼帮已无法和平共处，他手腕已断，形同废人，就把他放回去给常锋报个信吧！”
丁榆点头道：“就依你。”
他话音刚落，孟不平便恨恨地把薛寒一脚踢了出去，薛寒伤重剧痛之中，哪里抵挡得了，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抱头鼠窜而去。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丁榆又问燕乘风，努力不去想刚刚断裂在自己手上的人头。
燕乘风道：“薛寒回去说起此事，那常锋必然暴怒，但他不是薛寒这种莽撞之人，听他说了帮主的神通之后，必然不会轻举妄动。”
叶琼楼皱眉道：“其实常锋和血刀门也不足为惧，但他们背后的人物却着实不好惹。”
“是谁？”丁榆问道。
孟不平冷哼道：“三十三间堂第十七堂主常无忧！”
“三十三间堂？”丁榆微微皱眉，他曾经在元老葬礼上见到过三十三间堂的总堂主厉万霆，然而此人为人深沉，并没有给丁榆留下太多印象。
但无论如何，能够雄霸玄都，和封神帮、惊龙会三足鼎立的势力，自然是非同小可。
叶琼楼点头道：“嗯，如果不是顾忌三十三间堂，我们或许早就跟血刀会拼杀一场了。”
“这个常无忧是常锋的亲戚？”
叶琼楼神色有点古怪：“是，他是常锋的……侄子。”
“侄子？”
燕乘风叹道：“说得是，常无忧号称无忧公子，虽然在三十三间堂中排名十七，实际上几乎等于下一任总堂主的后继者；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岁，修为却已经超脱于一品之上，随时可能破了气境，成就天人。”
不过他又望了丁榆一眼，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过帮主，您老人家今年贵庚，修为又是何等境界呢？”
丁榆挠挠头：“我今年十七岁，境界嘛……应该跟他差不多。”
叶琼楼三人相视苦笑摇头。
三人里面，叶琼楼年纪和修为都是最高，二十一岁达到三品之境，孟不平十八岁四品境界，燕乘风也是十八岁，却只有五品的修为。
天人五境，形气势意道。
形之境又被分为九品，一品为最，九品为末。
而每三品基本都是一个大的跨越，一般被分为外劲、内劲、化劲三大境界。
叶琼楼能够在二十一岁达到化劲，已经算得上是资质难得的人才了。
孟不平虽然只是四品，但不过十八岁，达到内劲巅峰，资质恐怕还在叶琼楼之上。
燕乘风修行的资质只是中上，但见识广博，心思细密，弥补了武学的不足。
叶琼楼问道：“帮主刚才用的可的刀气剑气的手段？”
“是，不过是伪气境罢了。”
叶琼楼苦笑道：“我听燕前帮主说过，那恐怕比真正的气境还难达到，帮主的资质真的是令人骇异。”
燕乘风没有看到那一幕，不过听叶琼楼这么一说，也不由地好奇道：“这么说，帮主要入气境，恐怕也是指日可待了？”
“老师说，入气境需要顿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领悟。”
孟不平摇头道：“先不说这个，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燕乘风微微沉吟道：“常锋绝不会善罢甘休，但一时应该不会妄动，我会派人防守三条巷口，并监视血刀会的情况，如有异动，立即来报；至于其他的，还需要我们一起商议一下。”
孟不平便望向老爹：“小心，我会让猴子他们暗里照看你们。”
丁榆也道：“舅舅，你放心，我绝不会让那些人伤害到你和舅母。”
土狼帮的众人，将血刀会门人的尸首草草收拾，却将帮里战死的兄弟好生埋葬，丁榆随同众人，将死去之人安葬完毕，焚香祭奠。
乱世之中，人命真真如草芥。
春风之中，丁榆和叶琼楼，燕乘风，孟不平，猴子一众人，在坟墓前方跪定，向死去的兄弟叩头拜祭。
一丝愁绪，满腔苍凉。
丁榆心中掠上一道阴影。
他绝不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但杀人，毕竟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丁榆生在山野之中，也是一等一的老猎手，什么虎豹豺狼没有见识过猎杀过，便是小黑也曾是野驴，被他慢慢驯养成如今模样。
然而禽兽和人毕竟不一样。
他可以毫不在乎地割断四头玄豹十六条豹腿，但要杀人，他却无法完全保持镇静。
但为了救舅舅，为了保护亲人，该杀也就杀了。
丁榆觉察到，自己的心性在慢慢变化。
待一行人回到十五观，小桃已经焦急地在观前等候多时。
一望见叶琼楼的身影，她忙不迭地奔上前去，扯住他的袖子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了！”
叶琼楼苦笑一声：“没事了。”
众人回到观中，一同商议。
丁榆已经接任帮主，他也没有什么领袖群伦的经验，更没有什么帮主的架子，忽然想起先前的问题，叶琼楼等人还没有回答，于是又问了一遍。
叶琼楼神色一黯，半晌才说道：“我的确是出身富贵，但那里对我来说，只不过是牢笼。”
“我娘本就是这条柳叶巷的一个穷苦女儿家，不过是偶然被我爹那个人渣看上，强行霸占掳掠了去，她这一辈子受尽侮辱，年老色衰后更被弃如敝履，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可怜人。”
“我那个所谓的亲爹，对我也还算不错，但他这么对待我娘，我怎么可能跟他亲近？日子久了，他也就当做没有我这个儿子，我娘俩就相依为命度日。谁料想，我娘最后还是没有逃过一劫，被他那个善妒的二夫人活活害死！”
“我一怒之下，闯进二夫人房中，把她捆起来狠狠地打了一顿，只可惜没有打死替我娘报仇，就被人发现，我就被赶出来了叶家，从此流落街头……”
“后来，我遇到了燕帮主，他不但救了我的命，还教我武功，教我做人；他常说，他创建土狼帮不为了争权夺势，只是想在这个险恶的世道下，带着这些个弟兄好好活下去。”
“等到燕帮主去世，我就替他接下了帮里的事情。”
“我娘就出生在柳叶巷，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吧……老三家你也知道，是在小酒巷子，经常被血刀会的人骚扰劫掠，他也是为了能让父母安心活着，能让那一条巷子平平安安，才加入土狼帮的。”
“至于疯子，他生在杨花巷，是个孤儿，他这个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当年也是受燕帮主的恩德，所以加入土狼帮的。”
“我们三个人，鼠目寸光，胸无大志，拼尽一死，也只不过想要保住这三条街的安宁。”
“世道黑暗，如果我们三个人的命，能换来这小小三条巷子的光明，也就足够了。”
丁榆默然不语。
他出身穷困，但身在深山之中，反倒没有接触过这么多的阴暗。他更没有想到，只是为了活下去，只是为了三条巷子的安宁与光明，就要付出这么多的血色。
但他懂了。
他今天见识过了。
他愿意承担这一切。
所以他说：“我明白了。”
他没有多说，但众人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郑重，心中的重担似乎也轻了一些。
有丁榆这样一个高手在，或许这份光明，能够长久下去吧……
此刻，一直隐在黑暗中的李观主，忽然幽幽地现出身来，沉声道：“要守卫光明，就要使用光明的手段，以暴制暴，以血还血，得来的真是光明么？”
叶琼楼三人一皱眉，脸上现出几分不耐与无奈。
显然这个问题，他们并不是第一次争论。
但丁榆却很好奇。
于是他就问道：“什么是光明的手段？”
李观主走上前来，跪倒在那尊光明圣主的圣像前方，低声道：“如果人人都向往光明，自然天下都可以光明。”
“李春风，我可以向往光明，但他人都是黑暗，吃亏的总是我，那又该怎么办？你说人人向往光明，天下就可以光明，我承认。但世界上现在已经先有了黑暗，我又有什么办法？”燕乘风反驳道。
丁榆这才知道，这老观主名叫李春风。
李春风不骄不躁，缓缓说道：“人本身就是黑暗，光明圣主造物之时，天下皆是光明，处处澄澈如同琉璃世界，却在造人之时，为黑暗魔尊所趁，在人心之中播撒下黑暗的种子，使得人人沉沦，无法自拔。”
燕乘风不耐道：“你这光明教义讲了几十年，又有什么用呢？就算人本身的黑暗是魔尊播下，又该怎么驱除？”
“修行光明教义，行善除恶，斩却心魔，达到和光同尘，普世光明的大同境界。”
燕乘风冷笑道：“我行善，别人却不行善，难道任由他作恶不成？恶行已经做下，我不惩罚，谁来惩罚？”
李春风道：“道宗圣使。”
叶琼楼也摇头道：“坐等虚无缥缈的圣使来行善除恶，那无异于自杀。我信奉光明，但我也信奉以暴制暴，只要能够除去黑暗与邪恶，我相信自己做的事情便是光明的。”
李春风叹息一声，问丁榆道：“你怎么说？”
丁榆少有的认真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道：“我不知道光明道宗的圣使长什么样，不过我觉得老叶老燕老孟的做法没什么错，他们只不过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守卫自己的光明。”
“虽然眼下只是三条巷子，但如果我们能够发展壮大，也许就能够守护十条巷子，甚至能够守护整个玄都，慢慢地，天下也未必不能一片光明。”
叶琼楼三人点头称是。
李春风却摇头道：“即便是以杀戮的方式？守护一条巷子，就要付出十一颗头颅的代价，如果要你所谓的天下光明，需要多少亿万颗头颅？”
丁榆吃了一惊。
这老观主的话他仍旧不认同。
但他居然知道自己去了小酒巷子，一刀砍下了十一颗头颅？
这一点，适才无人提起。
更何况，他一直身在十五观中。
这位姓李名春风的破落道观的老观主，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