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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廪君与泥土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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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到马路对面的,我只记得我挥起拳头狠狠地打在他脸上之后,手背隐隐的阵痛感。
  过不多时,他捂着挨打的面颊,缓缓地抬起头,“我曾经很多次想象我和你再次见面时会是个什么情景,看来我猜得一点没错。”
  “这是你应得的。”
  “如果你还觉得不够,请继续吧。”说话时,他望着我的是那双多年来始终如一明亮透剔的眼睛。
  我不想再去看他了,转过身背靠在四条大桥的护栏上,抬手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那个死了的人,应该是你。”我长出了一口气。
  “我也这么想。”罗涛回答。
  8
  如果当初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罗涛或许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或许还会在我的隔壁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果没有那次车祸,我的那位最好的学生现在还应该活着,并在四川省社科院有一个很好的职位,或者在博物馆。但他死了,死在了四川的一条盘山公路上,仅仅为了和罗涛一起去追寻一些虚无缥缈的巴人传说。
  临行前,我的这位学生还写了一份论文给我——《论川东地区古代巴国》。我当时的确还对这件事饶有兴趣,但得知他在车祸中丧生后,我把那份论文撕得粉碎,并把这一切的过错归结给罗涛。难道不应该吗?车是他开的?死的为什么不是他?从那之后,我再没有在课上给学生们讲那些莫名其妙的传说故事,哦不不,我从没有讲过。那些没有依据的故事,只有罗涛在讲。
  我俩站在桥上,微风拂着我的手背隐隐作痛,脚下鸭川河湍急的河水波光潋滟,马路对面的由佳丽呆呆的望着我们。
  “告诉我,为什么骗我到这里来?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又是为了给我说一些不可理喻的故事吗?”我喉咙在冒火。
  “我需要你帮忙。”
  “帮忙?还是为了你的那些莫名其妙的传说。这么多年,你闹得还不够吗?你醒醒吧!”
  “其实你比我还相信那些故事有一些是真的。你当初的好奇心呢?”
  “你费尽心思,让我来见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我有东西给你看。”
  “我并不想看!这实在太荒渺了。对不起,我要走了。”我感觉自己的头皮在发麻。
  “你等等!”
  我不再去理会他,转身要走,刚转过身,却发现由佳丽正挡在我面前。
  “老师,也许你该看看这个。”说着她举起手机,手机屏幕亮着。
  我目光所在,眼里的光斑瞬间清晰起来。我只给了这部手机大约一秒钟的时间。一秒钟后,我的眼睛并没能如我所愿从那上面移开。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那照片略带角度,稍有些反光,显然是用手机二次翻拍的,但上面的内容却看得清楚。照片上,是一艘泥土船。船被几块巨石架在半空,周遭是茂密的原始深林。
  “这或许,真的不是传说。”由佳丽恳切地说。
  我伸手将图片放大,这艘泥土船上密布的花纹极具美感,在那繁杂的花纹之间,猛然间,几个熟悉的符号牢牢地将我的目光锁住了,一、二、三……
  “七个,没错,七个艮卦。”罗涛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一瞬间,我整个人僵住了。
  9
  在罗涛还没从学校滚蛋之前,我去听过他几次课。那时候学校鼓励教职员工互相听课,用意在于能互相取长补短。我虽然对其他人的教学方式并不感兴趣,但却很欣赏罗涛在课堂上那副东拉西扯的嘴脸。
  那节课我到的有些晚,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侃侃而谈了。他留着和现在一样的中长发,上身穿着浅灰色的polo衫,下身是李维斯牛仔裤和Timberland黄靴,站在讲台上的他那双亮眼流露出睿智的光,英姿绰约,不得不承认学生们都喜欢听他的课。
  “距今7000到4000年前,四川新时期时代文化奠定了古蜀文明的基础,人言巴蜀文化、巴蜀文化,这其中“蜀文化”早已深入人心,但“巴文化”呢?有没有人了解?”
  “罗涛这节课不是夏商文化吗?这又扯哪去了?”我一边想,一边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找位置坐下。
  “有部分史料和文献当中,对巴国有着点滴的记载?有哪位同学读过吗?”罗涛问,学生们面面相觑。
  “没关系,今天有任教授在。”说着他把目光投向我。
  给学生上课,之后把问题抛给听课老师,搞什么啊。“唉”,我先是叹了口气,之后说:“《玉篇•巴部》中提到:巴,国名。《荀子•彊国》中提到:秦西有巴戎。《山海经·海内经》中提到:“西南有巴国。”
  我话一说完,学生们纷纷向我投来钦佩的目光,甚至我还听到了零星的掌声。
  罗涛笑了笑:“谢谢任教授。当然,除了文献中对巴国零星的记载,这个神秘的部族也有着很多不朽的传说。”
  开始了,我就知道。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中记载:相传在大禹王朝建立之前的500年,在今湖北长阳县境内有一座山,名曰武落钟离山,当时的山中有五个部族,分别是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郑氏。”说着他将五个姓氏写在黑板上。
  “当时的武落钟离山,山中有两个洞穴,一个赤穴,一个黑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其余四姓之子生于黑穴。一直以来,这五姓氏族没有一个共同的首领。”
  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我上课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这样?
  “在《后汉书》引《世本》中记载,为了能共同抵御鬼神,一天几个部族考虑想要选出一个首领。他们相约各自掷剑于穴,投中的人,奉以为君。”
  他讲得声情并茂,学生们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天,五个姓氏的氏子分别掷剑于穴中,可唯有巴氏子巴务相独中。面对这个结果,其余四姓心有不甘,说这次不算这次不算,还得再比。当时巴姓氏族人丁最少,无奈之下只能答应。接下来,其他四姓又出了个新主意,他们相约各自用泥土造船,并在船上雕画花纹,最终谁的土船能浮在水上,谁就是首领。”
  我发现这时有学生已经开始记笔记,这种东西也记吗?是不是傻?
  “其实,这四姓都知道土船根本不可能浮在水上,出这么个主意只不过是想让这比赛不了了之罢了。但谁知道,比赛当日,巴务相的土船竟然真的浮在了水面上。众人皆感叹巴务相一定有神人相助,这一次便心服口服的拥立巴务相为王了,并立号为‘廪君’!”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带头鼓掌?然后问:“那之后呢?”
  他走上讲台把“五姓争王”四个字写在黑板上,之后接着说:“之后巴务相,率领巴氏联盟部族,乘坐自己所造的泥土船沿夷水也就是现在的清江流域西上,寻找新的家园。在经历了千难万险后,一天,泥土船行到一处自动停下了,巴务相只见岸上目及之处,山壁纵横、岩石叠嶂、幽然深邃,眼前又是一个个洞穴。他叹息到‘我新从穴中出,今又入此,奈何?’从一个满是洞穴的地方离开,如今又来到一个满是洞穴的地方,巴务相心生不甘,于是他拿出算筹,打算算上一卦。任教授,巴务相为什么会卜卦?”
  “要不然,我现在上去站你旁边算了?”我说。
  学生们笑。
  “相传,巴人是伏羲的后代。《山海经》中说,太昊生咸鸟,咸鸟生成厘,成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大家可能知道,太昊就是伏羲的别称。但大家可能不知道,先天八卦,和易学的创始人就是伏羲,巴务相作为伏羲的后代,精通卜算自然也不奇怪了。”我饶有兴致地说。
  学生们频频点头。
  “那巴务相卜算的结果又是什么呢?”罗涛问。
  “巴务相,连续卜了七卦,竟然都卦象相同,都是“艮”卦,艮卦是什么意思?刘忻。”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点刘忻的名字。时至今日他也是我最好的学生。
  刘忻回答说:“终止!”
  “对,艮卦意为‘停止’。七个艮卦,就是七个终止。这时,巴务相终于明白,这就是神给他们选定的安居乐土。他招呼族人下船登岸,建造家园,从此巴氏族在这里绵延千年。”
  “谢谢任教授。”罗涛带头鼓掌,学生们随即跟着鼓起掌来。
  掌声过后,罗涛说:“泥土船停靠的地点叫‘夷城’,从那开始,他们就在那里繁衍生息。对于夷城的具体位置,史学界一直争论不休,但其实这并不重要,因为千百年来,这个部族一直不断分裂、迁徙,可能是躲避战乱,也可能是寻找更利于生存的条件的场所。我有理由相信,在整个川东北地区,都有古代巴人的影子。”
  罗涛讲到这里,我十分确定,他说的这一大套,和他今天要讲的“夏商文化”没有一丁点关系。
  “许多年来,史学界,对于巴国的研究也从没有停止过,可时至今日,我们对巴文化的了解,远远比不上我们对蜀文化的了解。这其中的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神秘的部族,在2000多年前神秘的消失了。”
  那位记笔记的同学,放下了笔,抬头痴痴地望着罗涛。他叫什么来着?
  罗涛喝了口水,“因为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巴国的城邦遗址。所以多年来,史学界对巴文化的研究,一直停滞不前,直到九十年代末,罗家坝遗址的发现。”
  刚放下笔的那位学生,又把笔拿起来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的?
  罗涛继续说:“罗家坝在四川省达州市宣汉县城西北35公里处,距离巴山大峡谷腹地不远的普光镇进化村。当地村民世世代代以打渔和农耕为生,但在这许多年中,每次雨水过后,村民们经常都会在田间地头拣到一些青铜器。当时大家也不懂,就把捡来的铜器拿到生产队去换酒喝。之后80年末一位退休教师返乡,才意识到这些青铜器的重要性,并向有关部门反映。1996年,国家文物局正式批准挖掘罗家坝战国土坑墓群,至此,罗家坝遗址赋予了他所在的“巴山大峡谷”全新的意义。1999年、2003年、2007年四川省考古研究所先后三次对罗家坝遗址进行了抢救性挖掘,其出土的青铜器皿、兵器、陶器,等等等等,为后人研究巴文化,探求巴人的秘密提供了全新的线索。……”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罗涛上课,如今想起来还记忆犹新,那堂课,关于“夏商文化”,他一个字都没讲。
  10
  很多传说,谜团,故事,看似无边传的闲话,背后都有一整套逻辑。此时此刻,我站在四条大桥上,看着照片,回忆起罗涛的那堂课,揣测着现实与传说之间的内在逻辑。泥土之舟,七个艮卦,廪君传奇。
  传说中不可能漂浮在水面上的泥土船竟然真的存在。至于那七个艮卦,虽然与传说中,巴务相在船板上用算筹卜卦略有区别,但我可以理解为后世就是因为船身上本有的花纹,而衍生出了这个极富戏剧张力的桥段。这一切似乎都说得通。那么,这艘船到底在哪里?多年来史学界对巴国的城邦遗址的探索从未终止,但至今依然没有得到答案;很多有关巴人的未解谜团仍然等待后人去抽丝剥茧;如果这艘土船真的存在,那它不就是解开这一切秘密的钥匙吗?它在哪?有人找到它了?
  “这照片哪来的?”我问。
  “陈寅拍的。”。
  “陈寅??他人在哪?”
  “他死了。”罗涛没有温度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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