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蠡大祭

　　贺骨里部头人打断道：“那我们也总不至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总会有生路的吧。我们向西，躲到大山里，向南，跨过伯丽河去！”
　　台鞑部的鄂斯谷此时也听懂了大头领无朱的分析，鞑木干部如今确实是向谁屈膝都无法保全，原本的那些心思，如今已被无朱一语点破。但是，按代辄所说其实也不可行，于是呵斥道：“蠢，西边狼绩山终年卧雪，更别说山后群山，那都是极寒之地，人哪里能有命活？向南，向南是莫荻王庭直属的七千托驼部铁骑和三千阿嘎察部的分支乌尔哈，怎能出得去？”
　　“那你说咋个办？不行我们就找托驼部，直接投了莫荻还不成？高低是能保住族人们吧！”代辄怒道。
　　“还是蠢！大头领说的对，事到如今，我们鞑木干确实靠谁都行不通。且不说莫荻会不会答应保护我们，就算他们答应，若大贺部紧追不舍，非要灭了我们，那个时候莫荻只会跟着一起分肉，绝不会对我们半点留情。靠外族人，看来是决然不行了。”鄂斯谷一脸茫然。
　　代辄不忿：“前些时日，是你说投靠莫荻，他们必会给予保护，现如今听了大头领说辞，你又变卦，哼！”
　　无朱打断二人争论，面带笑意：“好了，两位头人，之前事不必再计较，我无朱，今日只说鞑木干将来之事！”无朱义正辞严，拾阶走上圣坛：“鞑木干的族人们听着，今天在这大思邦圣殿，我无朱，你们的大头领，当着氏蠡大神，当着祖宗，当着全族男女，有一番肺腑之言说给你们。你们给我记住，苍天必不会绝我鞑木干的子孙，我已和大巫萨，大额车商定，愿以五牲大祭重生我氏蠡大神，让神的转世之人来带领你们，走出困境，踏平强敌，夺回我鞑木干先祖昔日的荣耀。这是我鞑木干族人唯一的希望，先古时，我族曾两次举行四牲大祭，氏蠡大神两次都满足了族人所愿，氏蠡大神他就是我鞑木干的保护之神啊，我相信今天，氏蠡大神，他也定会感应到鞑木干子子孙孙的殷切期望，能够帮助我们走出困境。你们要给我打起精神来，要给我记住，我们鞑木干的图腾也是伟大的白狼，要记住，在这草原之上，孤狼必死，群狼得活，还要记住，一定会有天命之人，带领着你们，去征伐属于鞑木干的草原！”
　　无朱大义傲然，情绪激愤，一甩膀子退去沉重的大毡袍，赤膊走近法坛，面向神壁三叩首祭拜：“伟大的氏蠡大神啊，请保佑我的族人们吧，请重生于我热爱的鞑木干吧，带领着我们的勇士们，去趟过北疆的条条大河，踏过草原八部的每一寸土地，征服天下英雄的部族，统领他们更广阔的属地，去建立我鞑木干的伟大功业！我的神啊，我愿以我血与您约誓，十日之内，必有见证。“
　　所有族人也群情激奋，山呼般震喝，鞑木干不死，群狼必活。声扬洞室，音洪百倍，此情此景，确是让人动容，这是一个部族在生死悬崖边的不死战歌，无论他们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都是悲壮且明亮。
　　按照大巫萨提前安排的祭祀流程，三大部族最神武的勇士们拔出利刃，刺死了羔羊，拿出短剑，宰杀了豪猪，请出长刀，枭首了犍牛，依次将祭品置入祭器，供奉于神壁之下。圣坛之下的族人们，有人哭泣，有人泪目，有人唉声叹气，有人站立不宁。
　　该到人祭了，牙句厘之子，本部铁卫统领亥查大义凛然走上圣坛，迈向了人祭的血池，此时他已完全褪尽衣衫，裸趴在血池之上。牙句厘也是痛心至甚，竟不忍看一眼，台下众人此时情绪纠结，作为人祭供奉，祭品本身是给予神归于神，献祭者当荣幸备至，当荣耀赴死，但毕竟是同族兄弟，就此分离，谁难舍心沉，故只得注目，心沉重不可自已。
　　大巫萨拾起侍者递上来的剔骨弯忍，正要向着血池上前执宰大礼。
　　“慢！”。一声嘶喊，一个孕妇先冲破了坛下众人的人墙，径直奔上圣坛，紧随其后，两个女人也跟了上来。
　　“大巫萨，大头领和亥查依族法献祭，我们无话说，可否让我们女人给他们献杯临别酒壮行？”那孕妇娓娓道来，另两位女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大巫萨依旧面无表情，只微微点头同意。
　　“拿酒来！”孕妇冲奴人们喊道，带清酒上来，三个女人依次给亥查和无朱敬酒。
　　这三个女人言辞合规，深明大义却浓情表露，孕妇正是无朱之妻央赫喇，另两位女子分别是亥查的情人贺玛和他的妹妹其勒黛。
　　三人敬完亥查三碗烈酒，亥查哈哈大笑，叮嘱其勒黛替他照顾好老父，关照贺玛，毅然赴祭。三人转而又斟满三碗大酒，敬过大头领无朱。
　　无朱喝完最后一碗酒后，举手摔碗在地，一把搂过央赫喇，叮嘱道：“我走之后，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再有三个月，孩子就该降生，我已见不到他了。我给咱们的孩子起了名字，男娃就唤作术兀儿，女娃就叫阿蜜佳。十日内，氏蠡大神将重生于我族，你可收那孩子做义子，定要悉心照顾，扶持他壮大我鞑木干，方可对得起祖宗，对得起族人！”
　　央赫喇面带梨花雨，窃窃问道：“你走之后，我当如何自处？”
　　无朱会意，点了点头，别了妻子，对着全族兄弟：“众族人听了，我走之后，十日内转生灵童必会降世，我已叮嘱我妻央赫喇代为抚育，少主未成年时，由我妻及大额车共掌族令，各部令行依旧，只待少主长成，带你们再做图谋！”
　　众人皆纷纷下跪领命。
　　祭酒已过，大巫萨亲自执刀动手，在亥查背部削起深皮，露出肩骨，顺刀往下，揭肩甲，破后肋，开膛而支起长翅，此时人已昏厥，待将内器双肺翻出搭于外翻后肋骨之上，整个人已气绝，而其背则如展翅飞人般俯卧血池，血液从双腋汩汩流出，顺着血池与神壁连接的血渠直入神壁之下。
　　只见那神壁开始渐渐由低处向高处泛红，一株殷红血树的影像渐渐散开，高达三刃有余，整个祭坛之上，潮气朦胧，血雾氤氲。
　　突然轰的一声，一道烈火沿着神壁蔓延而起，火势澎湃，炽热难耐，只看得那雪树在这烈火之中，更加光辉耀眼，似生出了万朵花苞。
　　大巫萨看向了无朱，以手臂请向烈火示意。
　　无朱先看了一眼身后代孕的妻子，悲伤笼住她明眸的美丽，却来不及抚慰她孤独的未来；转而又看了一眼此刻早已泪流满面的牙句厘，那似父亲般的人啊，心当是如何煎熬，此去路上，一个亲儿，一个养儿，惧无法割舍，这个为了部族拼杀一生的老人，还要让他承受丧子之痛，也是人生最悲不过。
　　若不是为了族群的生存，谁又能被逼到如此境地？不能多想，无朱咬紧牙关，扭头直向火中而去。。
　　族人痛悲之声不尽纷起，顷刻之间，一道红光似从天顶铺下，覆盖了整个大殿，笼罩住每一个人。
　　神壁之上，血树高悬，万苞齐开。红光渐渐散去，只见神壁之上，血树之影似刻画上去，而在血树之下，多了一只白狼，向天长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