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慎楼

　　三个公子哥儿在夜路徘徊，久不归家，前头几盅小酒喝得兴起，几人一合，便要去那章台寻些风尘。
　　已经过了子时，路上空荡荡的，正谈论着今夜无眠，忽闻远处一阵琵琶声起，三人说笑着闻声而去，几经兜转，琵琶声停，回过神时竟不知走去了哪里。春寒料峭，夜风卷起地上的残叶，当空映着冷月，三人驻足在了一家楼馆前。
　　这楼馆不似新建，黑夜里也不见点上灯笼。见这馆子眼生，一位公子合上了手中的折扇，指了指馆子的牌匾，笑到：“开在这偏远处，夜半笙歌，还未进门便觉有脂粉香气，定不是什么正经酒家，竟还美其名曰‘慎楼’，有趣!”
　　旁边一公子听了，附和道：“孟兄之倜傥名冠芳州，您都不知这慎楼，想来确是个隐秘的妙地!”
　　只旁边另一位公子听了未曾搭话，此人看上去有些稚嫩，眉宇间还散着些英气。
　　那位姓孟的公子上走前去，扣了三声门，见未有动静，迟疑了一会儿，又轻轻扣了两声，只听“吱”的一声，门竟缓缓开了。这门才刚刚打开，便觉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一女子斜倚在门前，头梳一抹灵蛇髻，身披樱花留仙裙，手持一把合欢扇含羞遮面，只见羽玉眉下一双秀目灿若桃花，外眦还晕染了些淡紫色的妆粉，一副妩媚多姿之态。
　　孟公子嘴角露出了止不住的笑意，他阅人无数，如今只拿这芳州所有娼馆的头牌出来，恐怕都不及眼前这位娘子媚骨天成，仙姿玉立。
　　“初来乍到，不知馆里什么规矩，竟让这里的行首出来迎门?”
　　美人朱唇浅笑，打量三人模样，盈盈说道：“馆中唯妾一人，自是行首又是迎门。只今日已有一客，妾恐分身乏术……”
　　美人看了看内厅，一副无奈之容。孟公子见此，岂能轻易作罢，只见他转身拉出了身后那位稚嫩的清秀公子，说道：“这位可是芳州侯幼子萧别忆，想必姑娘这慎楼刚开不久，若有萧公子倚仗，将来也必定图个风顺。”
　　那美人眉目眼神间突然有了些惧意，细细打量了萧别忆一番，萧别忆也有些不情愿，正要说什么，却被美人请了进去。
　　这美人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前往内厅小路两边的白绸迎风而起，如梦似幻。孟公子疾步走到美人身旁，问道：“在这芳州，竟不知还有姑娘这号人物，小生浅薄，敢问姑娘芳名。”
　　美人瞥了他一眼，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见孟公子的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薄一笑。
　　“妾身海氏，渤州清河人，少时堕入章台，月前自己赎了身，孤身来到芳州。今日执此陋室，若有不周，还请贵客宽宏。”
　　话说着，四人便已经到了厅中。只见厅中确实还有一客，也是位俊朗公子，只是身旁放一权杖，看上去一副仙风道骨之姿，不像什么善类。那人见这一行三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依旧喝酒吃菜。
　　孟公子坐了下来，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偏僻之地建一酒家，暗馆之中竟藏美人如是，难怪叫‘慎楼’，若不小心谨慎，便是被贼人盯上了，难免麻烦。”
　　海氏一副惊慌样子，连连点头。孟公子见此，拍了拍萧别忆，道：“姑娘别怕，这公子可是芳州侯府的嫡子，芳州位列神陆四大州，四大州侯都出自伏妖氏族，就算是有妖怪，也能帮姑娘清理了!”
　　萧别忆一听甚是为难，有些坐立难安。那美人一怔，为难地笑了一下，起身去后厨上了好些酒菜，只是之前酒喝的足，哪有空肚子来填这些了。
　　萧别忆坐了一会，方才想起那琵琶声，于是问道：“这里只有姑娘一人，之前我三人闻琵琶声而来，想必出自海姑娘之手？”
　　海氏一副疑惑之容，似乎并不知什么琵琶声：“琵琶？许是公子们有些醉了，妾身无才，只靠这副皮相讨生活，并不会弹琵琶。”
　　这话让孟公子这好色之徒更加欲罢不能，只听他连连应和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倾国倾城，见一面已是天大的福气，还弹什么琵琶！”
　　听孟公子这一番话，之前那位客人突然放下筷子，起身要走。海氏见状，委屈道：“今日不好服侍苍术先生，只是厢房多的是，不知您是否歇息？”
　　“不必了。”苍术看了看萧别忆，对他说道：“芳州侯治家严谨，公子深夜不归，明日定是要受责罚吧，小生来此不认得路，不知公子可否引路一番。”
　　“对啊对啊，别忆你父亲怕是等着你回去呢，你正好随这先生去，下次再带你来玩儿，还有阮兄，你也回去吧。”
　　这机会正得孟公子之意，那一同来的阮公子便是萧别忆的表哥阮烬飞，见海氏在一旁笑而不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孟公子，便也明白了，于是应下孟公子的话，准备和萧别忆一同离去。
　　苍术与萧别忆和阮烬飞三人起身，见孟公子坐在那里急不可耐，问道：“孟公子是不愿意走吗?”
　　那海氏抬眼看了看苍术，叹息道：“苍术先生莫不是忘了你我之间的情分，如今你不留，又要把这些健硕的公子们都带走，我一个人这夜里，可怎么过呀?”
　　“不走不走，我不走，你们快快离去，有我陪着姑娘就好。”
　　苍术盯着海氏，背过身去，站了一会儿，说道：“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说完，便与萧别忆二人离开了慎楼。
　　如今这慎楼之中，便只剩下孟公子与这娇羞的美人儿了。孟公子见美人天可怜见的，早已蠢蠢欲动，两只手不停地拍着腿。
　　萧别忆本就是迷迷糊糊转到这里来的，又怎知回去的路。只见这四周荒郊野岭的，哪里知道如何回去。再看那苍术持着权杖，路也不看的就往前走去。
　　“苍术先生不是不知道路往哪里走吗？”
　　苍术转过身去，看了看萧别忆，道：“夜深了，公子快随我走就是了。”
　　夜里清冷得很，萧别忆与阮烬飞只好跟着苍术。不知走了多久，萧别忆突然停住了脚步。
　　“你们听，又是那琵琶声……”
　　阮烬飞迟疑了一下，这琵琶声隐隐约约是从身后传来。萧别忆正要转身，突然感觉身子一击重锤，瞬间昏倒在地上。
　　琵琶声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渐渐消失，周围也慢慢暖了起来。
　　萧别忆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自家的床榻上。窗外已是大亮的天儿，萧别忆赶紧叫来下人伺候梳洗。
　　“昨夜里我如何回来的?”
　　“公子昨夜喝得烂醉，是表公子把您背回来的。”
　　萧别忆拍了拍脑瓜子，洗了把脸，刚要出门，便见宋管家进来了院子。萧别忆一下有些腿软，宋管家平日里最是笑面佛一样的，今日板着一张脸，怕没有什么好事。
　　“侯爷请公子您去前院里一趟。”
　　“宋叔，我爹……”
　　萧别忆一边走，一边小心打探着消息。宋管家唉声叹气，几句话斥责了萧别忆一番。
　　“公子明知道家风严谨，侯爷最忌讳家中公子哥出去吃花酒，您居然还跟着孟昱那小子出去厮混……”
　　萧别忆都没等宋管家把话说完，就一声吼了出来：“天大的冤情!我是吃了酒，但真不是花酒!”
　　一脚刚踏进前院，萧别忆就飞奔去扑在了母亲阮夫人膝下，把那“冤情”又痛诉了一顿。阮夫人有些气愤，看了看一旁的萧侯爷，道：“我家儿子最是老实，起码夜里知道回来，见那孟家的败家子儿，一夜未归，他老娘竟还跑来我侯府要人!这孟家给我家提鞋都不配……”
　　阮夫人正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萧别忆问道：“提鞋都不配?你是怎么与他混在一处!”
　　萧别忆坐在地上，只觉得身子隐隐约约有些酸痛，他看父亲一副臭脸色，于是道出实情：“听说孟昱的外祖家有一块传世的宝玉，因为家中无子，到上一代就传给了孟昱的母亲，那玉如紫气东来，浑然天成，名为紫瑛，可以镇邪气。我不过想见识一番，就与他交好了，谁知道他昨天才说那玉不在他手上，给了他那丑八怪妹妹，我哪里再敢去看，见他妹妹一眼我都怕。”
　　阮夫人“啧”了一声，又说起了东家长西家短：“这也难怪，这孟昱虽说纨绔些，但长相还算是俊俏，而他那一母所生的妹妹孟华阳竟然奇丑无比，恁的孟家是兰陵第一富商，都没人娶她，坐实了芳州第一丑女的名号!”
　　“嘭!”萧侯拍了下桌子，吓得阮夫人也不敢再多嘴。萧侯爷看着萧别忆，满眼的严厉神色，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昨晚到底去了哪个章台?！”
　　“真没去，我们喝完酒就去了一家新开的慎楼，里面就一个姑娘，早前就从良了!我与阿烬先回来的，留了孟昱在那，你不怕丢人就去派人前往慎楼询问便是!!”
　　萧侯便是一点也听不进去，只听他说道：“芳州所有酒馆章台医馆商铺，全都有记录，倒是没有你说的慎楼!谎话倒编的也要像真的！”
　　萧别忆这次果真委屈极了，正不知该如何辩白，阮烬飞恰巧进来了前院。萧别忆连忙站起身来，拉住阮烬飞的胳膊，说道:“表哥你快说，咱们昨晚从何处回来?”
　　阮烬飞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萧别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听阮夫人问道：“烬飞啊，你姑父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只听阮烬飞说道:“回姑父姑母的话，我们昨天确实去了一家叫慎楼的酒馆，只是刚才孟家来寻人，姑父让我带路，我们方圆几里都找遍了，并未有叫慎楼的酒馆……”
　　萧别忆大吃一惊，觉得实在不敢相信，不过照阮烬飞所言，孟昱确实至今未归，倒不知是还在那销魂窟里快活，还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整整一天过去，还是没有孟昱的一点点消息。萧侯这才觉得事有蹊跷，于是暗放了私卫出去探寻，谁知竟在城中一处荒无人烟的草堆里，发现了孟昱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