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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偷天:乱世情仇 / 拾壹

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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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死的那年,父亲记得自己好像还未满六岁。他是个容易健忘的人,特别是官越做越大后,这种健忘症就越发明显,对身边刚刚发生的事也恍惚依稀,唯独对祖母的死却刻骨铭心。那是个血色的黄昏,太阳将落未落。从一块厚重的云块里,穿透出来几束霞光,将牛蹄塘染成一片金碧。一只白鹭从一束草丛中嗖地腾空而起,朝着西天那片金碧飞去。祖母一身缟素,朝着远逝的白鹭投上最后一瞥,平静的脸上展现一抹淡淡的笑容,然后从容地将一把修鞋帮的小刀捅进了自己的小腹。
  “娘——”父亲这一声撕裂长空的惨叫足足穿越了半个世纪,如今的南岳庙人还能隐隐听到。可祖母却听不到了。她的笑容已渐渐远去。父亲的嘴被祖父牢牢捂住。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祖父那双紧紧箍住的大手。他只得将指甲深深挖进祖父的手臂里......
  在父亲看来,祖母原本是不该死的,但她却死了。是为情?为义?为债?抑或为别的什么?年幼的父亲怎么也弄不懂父辈之间那种微妙的复杂的关系。那时的他总是觉得娘并没有死,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这种意念陪伴着他长大,一直到死。临终的前几天,他趟在病床上,对来探视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我要去见我娘了。我很想娘。娘也想我。我几十年都没见过娘了......”
  父亲的尖叫刺痛了祖父麻木的神经,他僵硬的脸上开始露出痛苦地抽搐。他没料到自己的女人会在最后一刻出现在牛蹄塘边。她确实是不该死的,如果不是她自己想死的话,她就不会死。在向东洋人报告了丁举人可能对三岔河一案有重大嫌疑后,祖父刻意隐瞒了祖母在联防队任职一环。为了不使自己的女人落入东洋人之手,在山田决定对丁举人采取行动的那天晚上,祖父就装病,上吐下泻的,还阵阵心肌绞痛。祖母见了,急的不行,只得留下来替他熬汤煎药,盥洗搓背,一直折腾到下半夜。如果不是丁家大院的枪声震醒了她,她还真以为男人这回是真的病了。直觉告诉她,丁家大院的枪声与眼前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她直视着他:“是不是你......?”男人眼里滑过一丝慌乱,赶紧把脸别过一边去。她一切都明白了,也不再说什么,啪啪就甩过去两个耳光。
  祖母原本是不打男人的,尽管这个男人对她犯过这样那样的错误,她也从来不曾打过他。她的母亲从小就告诫她,男人是女人头上的一方天,是女人一生的依靠,男人是打不得的。世上只有男人打女人,哪见过女人打男人?尤其是男人的那张脸打不得,你一打它,男人就会晦气一辈子,这个家就没有指望了。母亲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萦绕,在她心里扎根,每当她想痛扁他一顿时,那些谆谆教导便会在耳边响起,使她只得将怒气强忍回去。但她今天不想忍了。男人出格的行为实在超出了她的忍受范围。你什么不好做,非得去投靠东洋人?如果是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尽可以打她,骂她,甚至休了她。也可以找举人去决斗。你是男人,你有这个权利。自己内部的事自己解决,但千万不要和东洋人搅在一块。那东洋人算人吗?他们只能算是畜牲!和畜牲呆在一块,迟早会要变成畜牲的。她今天之所以打你两个耳光,是想喊醒你,不要放着人不去做去做畜牲!
  祖母已没有时间与祖父斗嘴了。她的心系着另外一个男人。她用力甩开男人抓着她的手,心急火燎地朝丁家大院赶去。但赶到丁家大院时,枪声已经停了下来,迎接她的是一团冲天大火。
  东洋人抓走了丁举人,枪杀了丁家大大小小十多口人,还不解恨,临走时还一把火烧了丁家大院。在东洋人看来,丁家大院不仅是那些抵抗分子的老巢,更是他们精神依托的圣地,而丁举人就是这圣地上的一面旗帜。东洋人不光想从肉体上消灭这面旗帜,更想从精神上砍掉这面旗帜,但他们何曾想到,这面旗帜是砍不倒的,它已经在众人的心目中扎根飘扬。
  丁家大院被大伙烧了一个通晚又一个白天,直到第二天黄昏东洋人要对丁举人行刑时还在燃烧。大伙映红了大半个天空,连三十里外的三岔河也能看见。那房梁在大火中哔剥作响,像枪子声似的,惊得南岳庙人一个整晚都不敢入睡,生怕大祸临头。
  屠杀是在黄昏时开始的。刑场就选在牛蹄塘旁。丁举人一溜六人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过来。东洋人还把全村人赶了过来,他们就是要让人们看看,这些反抗皇军的人是何种下场。随着人群一阵骚动,祖母一身麻衣站了出来。她挽着一只篮子,篮子里装了酒和碗,还有香烛。她是来与举人他们送行的。她已打定主意,在送走举人他们后,她就死。她原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都死了而她却活着,这不公平。何况是自家男人出卖了他们,而男人是从她嘴里得知这些消息的,他们的死与她有直接的关系。她唯有以一死来替男人和自己赎罪。所以她来了,一身披麻戴孝的打扮。两个东洋兵想上前拦住她,被山田制止了。山田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想搞什么名堂。她蹲下来,一字儿摆开六只大碗,往碗里倒满了酒,然后点燃香烛,朝着举人他们开始活祭。她抓起一把纸钱撒向空中,朝举人他们大声喊道:“你们一路好走!”举人心里升起一股暖意,眼眶里盈溢着一片潮水。看着她的这一举动,在场的乡亲们无不鼻子发酸,掩面哭泣起来。
  行刑时间到了。东洋人先拿三个队员开刀,一个个用刺刀捅,捅完后就一脚踹入牛蹄塘中。轮到独眼龙时,山田示意稍慢,问他怕不怕死。独眼龙哈哈大笑起来,“老子怕个鸟!老子是死过好几回的人了,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全是老天爷的意思,老天爷是想让我再多杀你们几个小鬼子。老子够本了,赚了!哈哈......”独眼龙边说边笑,末了还一脚踢在旁边一个东洋兵的胯裆上,小鬼子痛得栽了下去。山田没等他笑完,一挥军刀,就把他的脑袋劈到了塘中,鲜血溅了中佐一脸。
  山田又走到口天吴面前,对他说,你干你的土匪好了,为何要和皇军作对?其实你是可以和皇军合作的。谁知口天吴还是那样油嘴滑舌,他把嘴凑近山田的耳边道:“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曾找到一个算命先生给我看过相。他说我这辈子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造孽太深,死后肯定要下地狱的。我说有什么法子补救吗?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只有多杀几个东洋猪,用东洋猪的血洗刷你的罪孽,你才有可能获得上天地饶恕。我正寻思到哪里去找东洋猪呢,不想你们正好送上门来了。”中佐气得嘴角一搐一搐,赶紧命士兵将口天吴乱刀捅死。
  轮到丁举人了。山田看了看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书呆子,实在弄不懂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为何竟敢背叛皇军。他对举人道:“皇军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反叛皇军?”
  举人哼哼冷笑道:“确实,你们对我太深恩厚德了。你们不仅让我背了个让后世唾骂的汉奸罪名,还使我的列祖列宗蒙上羞辱,说来我似乎得感谢你们才对!”中佐自知说不过举人,但还是不死心:“你又何必呢?你锦衣玉食的,何必与那帮土匪搅在一起。”
  “土匪怎么啦?土匪至少比我这书呆子强,他们至少不会对异类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他们分得清谁是仇人谁是朋友!他们敢爱敢恨,快意恩仇!”
  “看来你是执意不肯回头喽。”中佐不想再费口舌了,面对这么个又酸又迂的老东西,再多说只能自讨没趣。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我以我血祭轩辕。大丈夫死则死耳!”举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此时的他已无他念,只求速死,只有死,才能洗刷他的汉奸罪名。
  东洋人成全了举人。他们往他身上浇满了桐油,然后点上了火。举人立时成了一根大火柱。举人先是惨叫,后是抽搐,最后挣扎着倒向牛蹄塘中,空气中,是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东洋人杀了一干人等,转身就来找祖母。他们虽然不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但猜测她肯定和举人有某种关联。他们想把她带回去审问,好挖出举人的余党。但当两个东洋兵上去挟持她时,却发现她的小腹上已插进了一把小小的刀子,人早已气绝身亡了。山田中佐气绝败坏。今天他虽手刃了六个支那人,却是败得一塌糊涂。他没想到连个支那女人也这样不怕死。他想看看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他拿起一把短刀,剥开祖母的衣裳,准备将她开膛破肚。
  “不许动她!她是我老婆!”这时,只听人群中一声大吼,祖父疯了似地冲了出来。他一把推开山田中佐,抱起祖母的尸体,失声大哭道:“她已经死了,你们不能再糟蹋她啊!”
  “什么,她是你老婆?”中佐被弄糊涂了,愣在那里半响没回过神来。过了一会,他才突然想起什么,指着祖父道:“快,他是丁举人同党,把他抓起来!”
  几个东洋人一听,如临大敌,作势欲扑。可是已经迟了,祖父已疯笑着将那柄一直藏在身上,准备用来对付丁举人的点血尖刀,深深地戳进了中佐的胸膛。为了不给山田一点生存的机会,他还将刀子在中佐的胸腔里反搅了一圈。山田还未来得及哼一声,就软绵绵地摊了下去。祖父扔下带血的刀子,发出一阵恐怖的狂笑,然后一边喊着祖母的名字,一边朝牛蹄塘里扑去。他的后背被追上来的东洋兵补上了一刺刀.......
  这一天是民国三十三年农历五月初八。
  人们永远记住了这个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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