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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江月何时雨 / 第一章 雨落

第一章 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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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坚持不一定能赢,可如果你放弃了,你就永远忘不了,你曾经放弃了。
  与往常不同,今天的羽毛球场被收拾得很整洁,铺上绿色地胶的木板,白线清清楚楚地划着,锋利而精准。场外站着不少羽毛球坛里的大名人。
  球网隔在场上两人的中间。其它球场上也进行着同样的选拔赛。
  脸上还略带稚嫩的少年走近球网,在底下向他的对手发出了握手的邀请。
  这个少年的对手反倒是一个接近要“不惑”之年的大叔,虽然大叔精气神出奇的好,可那经历过多年漂泊的脸上始终掩不住些许沧桑。
  梁铭宣笑着握住少年的手,似乎连手上的老茧都跃跃欲试,“你小子,虽然知道你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但真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了!”
  这一场,决定了谁有资格加入国家羽毛球学院。
  少年说:“大叔,不管输赢,我都会尽力的,你别记仇啊!”
  “哈哈哈,”梁铭宣笑了,“好啊,那我就看看我这把老刀还切不切得了你这块小鲜肉!”
  两人各自走到自己的发球区和接发区,而发球权在梁铭宣手上。
  很难想象,这个年纪的少年就能够神情自若地站在分量如此重的比赛场上。
  “我记得他的引荐人好像是老李吧。”
  场上比分过半,场外的视察员们开始了交谈,“老李那家伙多久没带过学生了,原来是这次要带出来一个炸弹啊!”
  “江月,才15岁,初中生,”一个拿着档案的视察员说,“这有二队的水平了吧,不,看这意识,可能已经接近一队的水平了。后生可畏啊......”
  “可是梁铭宣又老了啊,”一开始说话的那个视察员摇摇头说,“再过几年就四十岁的人了,还要来打,真希望输完这次他可以放弃挑战了。”
  场上杀球凌冽。
  梁铭宣毫不留情地向年轻的对手打出一记重杀。
  在比分达到10:9时梁铭宣开始改变打法,原本只是想打四方球配合一些假动作,欺骗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的江月跑更长的路以消耗他的体力。可是他发现假动作一点用处都没有,江月总能及时跑到最佳接球点,迈着比他短许多的步子,而他甚至还被江月的花式假动作秀了一波。
  在比分还是4:1梁铭宣占优势时,他竟然还曾想是否要放些水,直到四方球持续到了70拍,他再次跑动到网球接小球时,江月已经跳到网前截下回球打出一个平高球,梁铭宣弯下的膝盖延迟了“许多”才伸展开来后撤,这“许多”其实只是大概零点几秒,可在瞬息万变的赛场上,零点几秒,足够失分或者得分了。
  球落在很刁钻的反手位,梁铭宣失掉了这一分。
  梁铭宣虽然只是一个业余球手,而且今年已经37岁了,可他自身的实力和实战经验都不容小觑,更装备着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总会出乎人意料的野球打法,所以梁铭宣在球坛里享有“业余第二”的美誉。
  而那个“业余球坛第一人”,现在也坐在观众席上看着,他曾这么评价过:梁铭宣是个热血得有点蠢的人。
  梁铭宣草根出身,初中时才接触羽毛球,没有接受过正规系统的训练,就是自己上网查、看教学视频、去现场看比赛、自己硬磨出来的技术和打球风格。
  他打球是为了快乐。
  梁铭宣清楚,到这个岁数的人哪怕加入进国家队也不可能再代表国家出赛了,他只是想,要验证这份快乐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挑战国家级,他想进入国家级。
  梁铭宣输了5年,从33岁输到了37岁,可他坚信,哪怕是打野球出身,也可以通过努力与那些得天独厚的职业球手并肩。
  见到他的对手时,梁铭宣还以为是教练团打算手软一回让他赢了,给他安排这样的年轻的对手。毕竟他和江月也算是认识,两人私底下在球场上切磋过好几回。基本上是五五开。
  可很快,在江月用很奇怪的姿势连续打出三次“擦框”的不规率球后,梁铭宣彻底明白了,教练们都是魔鬼啊!这小孩从以前就没动过真格的!
  江月的跑位很快很到位,面对重杀也神情自若,及时放低重心侧身......
  锋利的白光被反手挑起,完美的高远球。球飞到最高点后按照预想中的弧线直直落下,会是界内,可能压线,但不会出。
  梁铭宣就不信了!后撤步、引拍过背,起跳,他为了争取到更高的点击球,燃烧着腿部的几乎所有的肌肉。只是起跳和一个引拍动作就已经散发出了无声的威严。
  “喝!”全身的肌肉牵动,握拍的右手每一寸都在发力,这一击杀球如瀑布倾泻,时速超过300多,洪流之势向江月迎面而来。
  梁铭宣的杀球是十分具有威胁性的武器,只是这把武器在沙场上被对阵年轻的少将折断了。
  江月侧身,左手向身后拉以保持平衡,右手反手再次接回了杀球。
  回球的力度很轻,在梁铭宣的正手前场,他落地时咬牙前冲......膝盖越发疲惫了,他奋力鱼跃救球。
  梁铭宣扑空了,球已落在了地上。然后他的汗水,几滴落在地上。
  他怎么可能总接的到?
  这时,比分已经17:10,江月领着绝对的上风。
  梁铭宣站起来,看了江月一眼,江月的眼瞳并不是很清澈,不像什么贝加尔湖,反而还有些浑浊,倒像是染了些许沙子的海滩水。
  可看着那双眼睛,梁铭宣想,是不是再快的球也逃不过?
  “他看出来梁铭宣的膝盖有伤了?所以故意拖长拍数?”一个视察员发出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疑问。
  他说对了,在一开始,江月就发现梁铭宣的右腿膝盖有伤,因为梁铭宣特意地想隐瞒,所以才全暴露在江月的眼中。
  “梁铭宣以为是自己在拖,实际上他已经掉江月的套里了,”手拿档案的视察员说,“江月的控球都很死,落点准,梁铭宣每一次跑网前接球,膝盖基本都全曲下去了,他再这么追球打,膝盖估计就要废了。”
  “所以说不是江月快了,是梁铭宣慢了?天哪!他才15岁!”
  又是杀球凌冽。
  白色的球呼啸杀下,这次轮到江月了,他的重杀当然还做不到像梁铭宣那样的“货真价实”,可球路很刁钻,瞄在了梁铭宣的腰间。
  梁铭宣侧身,手腕下翻,很别扭的才接起这球,甚至有点狼狈,可是回球的高度不够,球速也十分缓慢。
  没有打算节省体力,江月放弃了打平高球的想法,他再一次起跳打出杀球,杀得又快了几分,这击杀球正对准对方的正手场边线。
  梁铭宣本能地反应扑去把球弹回,一个对于江月来说高度极佳的中场球,位置在他的头顶。
  在场的视察员显然都懵了,他们显然没有意料到江月会打出这么狠的杀球,也没有想到梁铭宣在这样的情况还能鱼跃救球。
  可是大概,就这样结束了。
  江月轻飘地起跳,隐拍在背,弓腰,左手指向球落下的方向,每个动作都十分完美——球拍划出一道弧光,空气被撕裂传出一声锐响,球速快得夸张。
  落点就在梁铭宣的脚边,只是那么点距离,这一刻却觉得似乎连光都赶不上。
  球重重打在地上,直接弹起,掉出场外。
  “太夸张了,21:11,”视察员摇头,“我想下半场已经不用猜结果了吧各位。”
  江月是很年轻,无论身体素质或实战经验都和成年人比都相差甚远,可江月拥有超群的动态视力和身体反应速度,可谓是得天独厚。
  场外不多的观众看着记分牌都皱了皱眉头,然后他们开始发出更大的吵杂声。
  一个和梁铭宣认识的视察员突然说:“我记得那家伙最近好像还有哮喘啊!”
  江月去扶梁铭宣,因为要交换场地,可是梁铭宣没有站起来,他抽筋了。
  意志还没有放弃,可梁铭宣的肺部和肌肉却开始抗议了,医护人员发生对他实施了应急措施,喷药定压按摩放松......江月在一旁看着,只是平常地拿毛巾擦汗。
  老刀果然钝了,梁铭宣两条腿都出现了抽筋的症状。梁铭宣喘着粗气,他疼得咬牙,脸色惨白。
  裁判过来询问:“你还能打吗?”
  梁铭宣咬牙说:“行!能打!”
  现在回想起来,仿佛他的努力都似乎是一文不值。
  当时他只是和那个被称为国内球坛的“最接近国家级的业余第一人”的老对手又较量了一场,打完那么激烈的一场比赛,就算是一如既往的输得很惨,也总该休息喝水的吧。
  两人并坐着喝水,喘气。
  梁铭宣看着他的老对手,比他年轻多了,而且还是个年少有为的外科医生。
  “你这么厉害,早些年怎么没被选进国家队?”梁铭宣问。
  “以前想当医生,打球只是玩玩。”老对手何千骅回答说,“现在也是。”
  “而且......”何千骅继续说道,“羽毛球是‘童子功’吧,过了那个年纪就赶不上了,还是业余好玩。”
  过了好几秒,梁铭宣的脸上才显现出笑容——忽然露出的——一个很扭曲的笑容,“开玩笑,过了就赶不上了?”
  “胡说!”梁铭宣站起来,“我就不信这个邪!”
  其实当时他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是单纯看不惯那个一直压着他一头的老对手突然向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妥协。
  他觉得不甘心。
  何千骅比他年轻,比他有天赋,所以他才觉得心底有阵抹不去的不甘心。
  所以这几年他疯了一样的训练,每天挥拍、跑步法、练被动接球、锻炼肌肉,就是为了打好球。他甚至疏离了工作,以及他那年轻、善解人意的妻子和刚出世的孩子,就为了打好球。
  这几年一直在向国家级冲击,但却也只能止步于省队。
  这些事情,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梁铭宣咬牙站起来,对上了裁判的眼睛,然后是江月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好像就根本没有胜负。
  “我能打,”他说,“继续!”
  江月皱着眉头看他,但什么都没有说,没有逼他放弃,也不过去鼓励他继续,江月只是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发。
  梁铭宣看得咬牙切齿,又或者是小腿真的很疼,肌肉硬得似乎连弹性都没了。他的手抖动着,片刻之后,比赛重新开始。
  比赛再开前,江月直接用自己的毛巾擦了下脚边的塑胶,那里有一些梁铭宣流下的汗水。
  终于,比赛结束了。
  江月被一群未来会经常接触的人们簇拥着离开球馆,抬头发现天下起了雨。
  两天后。
  电视里的城市栏目播放着一则新闻,重播。江月坐在沙发上看,客厅里没有开灯,黯淡的光线映着江月毫无表情的脸。
  主持人背后的屏幕放出一段视频,视频里夜色下人群哄闹不止,路灯照映着警察拉起黄色的胶带隔开人群,胶带上写着“禁止进入”,被围起来的是躺在地上的一个满身红色血液的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尸体的面部侧着,一半贴近地面,一半看着地面前方,红色的鲜血透红了衣襟,流在还湿润的黑色沥青地面上,唯一的家属在旁看着,蹲在地上。
  在人群里,江月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个人当时就在他面前不远处,掉了下来。
  他掉下来前,甚至连呐喊都没有。
  结束比赛后,江月和朋友们开了一个小聚会,其中还包括了何千骅。梁铭宣没有来,一个人回家了。
  何千骅陪着江月来梁铭宣家,心想安慰一下他或者鼓励他。可是还没到梁铭宣家楼下,听见不远处有个女人尖叫,声音里惊恐的情绪使江月两人都停下了脚步,一个人影从天空落了下来,不足几秒落地......
  危险血腥的场面反而吸引了人们的围观,人群里许多人纷纷掏出手机拍照,闪光灯照亮了血一点点向周围蔓延,混着地上的雨水,终于停止了流动。救护车姗姗来迟,医护人员急忙下车......
  但其实,谁都知道,他们没必要再实施什么抢救措施了。毕竟是从七楼的天台上跳下来的。
  果然,医生们宣布了死亡讯息,摇摇头。
  一些大妈在旁边指指点点的嚷嚷着,“哎呀是梁铭宣啊?怎么是他啊!”
  “这几年总是不在家,老婆孩子都不管,这突然间是怎么了?”
  警察过来,找到了蹲在尸体旁边那个年轻的美丽的女人,她冷静的脸上甚至没有泪水。
  “请问你是死者家属吗?”警察直接用了“死者”这个词。
  “我是他爱人。”女人说。
  “那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工作,跟我们回局里一趟。”
  “可以。”
  自己的爱人死了,她冷静得有些可怕。
  “那她们是?”警察指了指被胶带挡在外的那些中年妇女。她们脸上的皱纹以及说三道四的话语,和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比起来,警察更愿意和她交流而不是去询问。
  “她们只是来看热闹的。”女人站起来向一旁走去,“我小孩还在家里写作业,我得去叫她一起,还要拿把伞。”
  雨又下了起来,像是小米碎。
  尸体被运走了,人群逐渐散去,却还是议论纷纷。冰凉的沥青上流淌着雨水和还温热的鲜血。
  城市都仿佛在为他哭泣,因为没有别人哭泣。
  原本开心的一天,原本平常的日暮西山,原本......活着的生命,他纵身一跃,跳出了高楼脚下的依靠,飞过天空,身影轻盈又危险。
  他不知怀抱着怎样心情的一跃,落在地上,化作没有声音的悲剧,天空上的云层,为他留下眼泪。
  还有另一人也流下了眼泪——江月,他蹲在地上,何千骅为他撑着伞。江月不停颤抖的手里是一袋慰问品,他面无表情的,可眼睛里,不断地涌出悲伤。
  江月的身体在升温,他右手抓在地上,指尖触到一些没被清理干净的血液。
  “他为什么要跳楼?”江月终于还是问了。
  “你以后可能会明白的,”何千骅说,“但我希望你不要明白。”
  江月沉默了许久,他升高的体温在小雨漂淋下又降了下去,他咬牙切齿地说:“开什么玩笑?”
  新闻已经播完了,电视继续放着,主持人又继续播报着哪里发生的自杀跳江事件,劝告人们珍惜生命,声音遥远得像是隔了几天才传来。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江月的思绪。
  他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隔着门前小院的铁栅门,江月看见他那个经营酒吧的父亲撑着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女生站在门外。显而易见的是,那个女生的意识模糊。
  已经是深夜了,室外的风很凉。
  “爸!你干嘛?”江月急忙去开门接过那个女生,女生直接倒在他的怀里,嘴唇贴着他的脖子,将他原本低落的情绪全部打乱了。
  “你又‘捡’个女生回来?”江月语气里满是责怪。
  他的父亲经营一家酒吧,几乎每天夜不归宿,最近还总在酒吧里捡那些喝得宿醉的女生回家。据他父亲所说是为了保护她们,不被那些猥琐龌蹉的男人‘捡尸’。
  江月看过新闻,常有不谙世事的女生们在酒吧里喝得不省人事,被一些心灵丑陋的人抱走进行伤害。
  而且这个女生面容清秀,江月也确实很担心她会遭遇到什么。
  “这不刚高考完吗,这丫头是一个班来弄毕业聚会的,结果好像是喝嗨了把她落吧台上了,哎呀,反正你现在休学在家也没有事,就帮忙照看着呗,明天送走就好,”父亲不以为然,“我还要回去看场子呢。走啦。”
  说完,他又驾车离去了,还不知道是不是酒驾。
  “休学吗......”江月搂着那个女生,带着体温的酒气呼在他脖子上,“我也想回去啊......”
  可是,那是他自己亲口拒绝的——国家羽毛球学院的录取。
  江月仰头看,夜沉如水,灰色的云在视线里向一个方向飘去。他只看了一会,担心女生着凉,就扶着她进屋去了。
  一段时期后,江月回忆起这一天晚上,他多希望能记得自己怀里的这个女生的名字,因为那样的话,或许之后的一切都会不同了。可江月不知道那名字,所以注定了,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将一次次地失去很多可以依赖的温柔。
  一年半后,师院附中。
  “龙凡,你相信缘分吗?”江月忽然问。他这样问的时候,正仰头望天,神情很是感慨。
  “你又怎么了?”龙凡狐疑地看着江月。
  窗外,雨滴挂上屋檐,细雨静静飘着,清冷的风带来雨水的味道。江月就望着这片灰蒙蒙的天空,眼眸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雾,让龙凡看不透他的心情。
  今年秋季的雨天很是频繁,每一场雨都像是这座城市的泪,替人们诉说着悲伤。
  “我愿意相信。”江月沉默了许久才说。。
  “不,”龙凡竟然配合了他突然的文艺气,“我希望。”
  雨又落大了几分,风吹树叶哗哗的响。雨落在远处的江上,溅起数以万计的涟漪,货轮归港笛声吹响,不知落叶吹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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