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入香府

　　白日里的香府光景与夜里是不同的。白净的墙好比宣纸，任由院内流出的、院外浸染进来的色彩在上面涂抹。香府的前院是雅致的，正院是肃穆的，到了后院更多了许多灵动之感。香府的后院以正寝、书房、左右两间厢房围合的，划了区域种植着不少珍奇的树木，将不大的后院被填的略为满了些。院子的西北角，放置了一套围棋石案。赵公子随着苍萍先生见了白天香府的景致，去凝香房闻了闻香，便到书房坐下了。
　　“我一向对先生敬重，先生游历四方的学识，您制香的技法无人可出其右，兴得月儿姑娘的引见才得见先生，与你有些相见恨晚的。方才听先生讲，这宅子是两月前购置的。短短两个月，先生布置如此，是不打算离开了吧？”
　　“燕某十二岁离家，云游天下二十五载，虽见过不少事，然终究只为一心寻香，承蒙世人对我的高评，使我在这般年轻之时得一先生之名。我路过安国也有八九次了，不想这样的国度能在这样的山中寻得一方天地。”苍萍先生伸手指指窗外，“我这宅子也不算处于深山里，却有藏于山中的风骨。宅后的潺潺流水是山上的泉眼淌出的，冬暖夏凉之感。这山中的风、云、雾、露竟也能像静丘之国的山峦间有的那般纯粹。虽居于安乐城不远，却鲜有人来。我这于山间采草木，于宅后取清水，借这轻风阴干我的半成品，还可以去城中添置这洛塬天南地北的制香原料，用它们来成就我的香，甚好。”先生说到这里，着实有着满足感。
　　他再看看自己的后院，起身走到门外折了一枝梅，再进来递给赵公子。
　　“公子你看，万物皆有灵。你别看此时的梅生着绿叶，待到晚冬时，便是朵朵红花生于枝桠，与雪争荣。那时的梅，风骨竟现，傲霜斗雪。公子现在像这个时候的红梅，隐晦于绿叶里。你此时的心不静，就与此有关。”
　　“我似乎不大明白，先生可否明示？”
　　“你于宫中，不正是处于权位斗争的夹缝中么？”苍萍先生提了一壶茶，给赵公子掺上，“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斗争日趋激烈，你本愿做一不问权利名位的潇洒之人，却不得不在这之中，难以独善其身。你想做一介平民，无奈生于皇家。甚至于坊间将如今的赵氏称为窃国贼，有些前朝遗老觉得你的家族是根本不正的，当朝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这些人尽数诛杀，也并非你所愿，想劝解你的父皇无奈人微言轻。在皇宫里，双手必然会沾染鲜血。二皇子的心不静，不仅思虑所在之位想退而不能退，更思虑这些人命之事是否自己能出力化解。你的心毕竟心柔善良，不愿看到血雨腥风，只得以游山玩水、结交朋友而躲避本应该面对的事情。不知燕某说得是否恰当？”
　　赵公子手里拿着茶杯，听见先生的反问，一时定在那里，竟然哑然不知如何说了。
　　苍萍先生看着这情况，淡笑了下：“燕某这个人常常直言不讳，看公子这样，我不禁想知道你内心真实的想法。二皇子真不愿意去争那个位置吗？”
　　赵公子便更有些惊讶的了：“先生怎会如此说？他二人和其它的皇子均是我的手足兄弟，我们本为同根生，我过我皇子的日子，日后为人臣的日子，皇位之事与我何干！”
　　“公子可以摒弃对皇位的贪欲，对权位的贪恋，对身份的执着，然而天下事也均与你无关吗？”苍萍先生持着手里的茶杯，转着盖子，“你父皇毕竟在老去，现今沉迷于丹药，朝堂昏淫之风见长。大皇子虽与你同母所生然而却为人阴险狠辣，有时行事甚至与龙皇无异，并不是天下所需的圣仁之君。三皇子虽稳健图志，却为达目的过度扶持宦官阵营，重用外族，今后即使得了王位也隐患无穷。一个国家刚刚易主稳定不过十余载，朝堂的大异动，便伤了一国的元气。公子殿下，这些难道不正是你思虑的事吗？”
　　“先生说的是，然而当我经历了星辰的死后，我明白了要为自己生活，我已无意于皇宫内的那些事了。”
　　“公子你当思虑的，应该是天下的事。”
　　“先生不必劝我，我已无力贪恋权位，更无心追逐皇位。”
　　“那，公子是否会时常头痛呢？”
　　“偶尔有吧，游山玩水间，不去操劳过多的事，我的头真就没怎么痛过了。”赵公子淡然一笑。
　　“我这里有款香囊送给公子，公子若是头又痛了，不妨拿出来闻闻，兴许可以缓解一时苦恼。”苍萍先生起身，从堂内的搁架上取下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枚青蓝色的绣面绣着一枝月桂的香囊交到赵公子手里。
　　二爷拿着香囊，细细端详了下，拿在鼻前轻轻闻了闻，颇有些疑惑地看看苍萍先生：“先生，这一香囊，闻起来很淡很淡，几乎没什么味道，是我的鼻子麻木了么？”
　　“哈哈，不是。我这款香名为冷凌香，平常闻着是没有什么味道。但你要是身体抱恙或者心情烦乱的时候，你便闻得到它的味道了，而且略有不同。”
　　“如此神奇。我得好好保管呢。”二爷立即起身行了谢礼，“论礼尚往来，先生这是送我平安，这礼我如何还呢？”
　　“不必不必，公子若是真想礼尚往来，不妨给我一两款新奇的制香原料吧。”
　　“这是一定的。”
　　愉快的时光总是流淌很快，转眼到了晚膳时，赵公子也是随俗吃了三盘素，席间，二人谈天论地自是得一时快意。临别之时，苍萍先生送客拱了拱手：“赵二公子若是日后有所纷扰，到我的香府小坐吧。”
　　“一定一定的，只期与先生再见。”
　　公子的马车渐行渐远，不一会儿没了踪迹。苍萍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顺带捋了捋腰间佩戴的铁香囊，转身正要入宅。只听扑通一声响，正门几十步外的院墙角，掉下个影子，直挺挺摔得重重的，一动不动了。
　　苍萍先生冷漠地看去一眼，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愿有心远离纷扰啊，却未必如你所愿。”说完便兀自进了门去。
　　绛红色的未有任何装饰的门轻轻关上了，通往这里的碎石路两旁种着成排的老樟树。山里几声鸟鸣，风吹过树叶簌簌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