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香府

　　今夜虽无月，夜里的暗却无法罩住安乐城的灯火通明，街道明亮，人群熙熙攘攘，亦如白昼。
　　揽月楼的侧门开了，罩着绛红锦帛斗篷的女子和身着一袭淡金色衣着的男子一前一后登上门外的车马，哒哒地从支路一路向城外驶去。
　　安乐城的夜是无眠的，没有宵禁，城门日夜洞开，留下城池上巡夜的守卫略带疲惫的身影。
　　车马一路向城外，石板的街道到了尽头，变成渣石路，又被夯土路连着，延展至离城五里外的小山丘。转过一株绑满红绳的老树，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又再映入眼前，弯弯曲曲通向一处老樟树的林子。
　　碎石道路两边，成排生着参天的老樟树，夜里的风，掠过叶子簌簌地响。往山深处不过二里，一座白色的阁楼、白色的院门、白色的院墙，玲珑布局构成的宅院呈现眼前。院子素白素白的，了无点喧哗的气息，唯阁楼和院中廊榭的瓦，在夜色下泛着青灰色。没有月，整座园子的道道白墙却也明晃晃的。
　　车马行到正门处，园子的大门是绛红色的，门板素的，没有任何修饰，两个锡制的门环，安安静静地挂在那里。抬头看去，门上挂着一张素匾，写着“香府”二字，门两侧挂着一对题联“月下山涧水，云间暖炉香”。
　　车夫下车径直走上前去，轻轻敲了门，门析出个缝，原没有锁的。月儿和男子前后下车随来，拿给车夫几个铜钱，便遣他到后门候着了。
　　月儿拉起门环轻叩院门三下，道：“苍萍先生，夜里来访多有打扰了。”话音一落，门兀自开了。白净的院子里，不见半个人影。
　　庭院里外共三处，分别圈出三个围合的院落，三进三出的规制。宅院的陈设和布置是极为简单的，正门两边仅仅陈设了两个素净的石墩子，不装饰任何纹样。进了门，直看见厅堂，堂前种了五株丹桂，左手四株，右手一株，院子的东南角有一口井，井旁生着一株二人合抱的皂荚树。厅堂的后面，便是正院了，没有任何栽植，汉白玉铺成的院落正中，仅摆着一口三层塔造型的铜炉，背后便是正堂。此时的夜静悄悄的，入秋有些时候了，却仍可以听见一两声晚蝉的鸣叫。正院北处的三层阁楼与正对三开间的屋子静静地守望院内的一切光景。
　　“偌大的院子，竟不见半个人。”男子略有些微词的。
　　“并非我这院子无人的，是公子的心不静。”蓦然间，两人的身后传来一句言语，“这世间万物皆有灵，公子不见，也是因为心不明罢了。”
　　回头看去，院里的廊下站着一位高挑瘦削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身乌兰色的衣服，手上持着一根长杆，杆头挂着的并不是灯笼，而是一个香囊。夜色里，他这一袭乌兰衣装泛着略带深黑的色泽，映衬得他白皙的皮肤颇有些苍白的了。先生的步子听不见声音的，不知他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了。
　　“苍萍先生。”月儿行了一礼。先生回了。礼来间，一旁的二爷竟愣愣地站着。
　　“先生可知我是谁？又怎知我心为何不静呢？”
　　“公子不必明说，我自知你是谁。”先生从院廊走下来，到了院子里，遂至二人前，按会见贵客之礼行了一躬。
　　“公子赵氏，名忠佑，字经章，若瑜国的二皇子。皇子至于舍下，未奉及几盏香茶，更未远至舍外五里迎接，实属礼数不周，有所怠慢。我更应当敬称您殿下。”苍萍先生又行一礼。
　　“哎，先生不必介意，我出游四方，便以二爷、二公子居之，何必那么拘泥于皇族礼数。况且先生有这先生的名号，按莫洛娘娘的神谕除了皇帝、国公和太子，先生不必对这天下其他人行臣民之礼的。你自然得叫我公子。我这一个皇子，当得仅仅图个逍遥自在。我本就不喜欢那阴气森森的皇宫啊，就喜欢到处玩了。我老早听闻先生制香天下闻名，却总不知道先生居于何处。要不是今天月儿姑娘带我来这里，不知多久才得相见呢。”赵公子四下又看了看，“先生果然好雅致，品味与众不同，这整个院子如此白净典雅，比那个皇宫好多了去了。”
　　公子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不禁好奇又问：“先生怎知我的来由呢？”
　　“公子身上的香味。公子知我制香，味千回百转却能不重样。公子身上的香味正是我提制的醉廷芳，唯若瑜国皇宫才使用的贡香。”
　　“啊，竟如此。先生能者。今夜来到此处，和先生有种相见恨晚之感，定要和先生畅聊整夜才尽兴。”
　　“那快快请，赵公子、月儿姑娘至正堂用盏茶。”
　　几人来到待客的正厅，这里的布置与门外的简单素白是显有不同的。正厅的中间，挂着一幅牡丹图，活色生香的朵朵牡丹足足有百余朵，栩栩如生的，仿佛要从画里迸出来了。厅的东侧挂着一幅执着一枝月桂的妙龄女子画像，与之相对的西墙挂着一幅月下寒梅图。正厅中挂着五盏宫灯，灯罩却没有装饰任何纹样；主座及客座共三副桌椅，全部雕着瑞云的纹样；屋中的摆件全部都是兔子，玉的、瓷的、琉璃的，形态各异，看着蛮新奇的。
　　“先生的厅堂，布置也很奇妙的。”赵公子对摆设的兔子饶有兴趣。
　　“相传月上住着三位仙子，一制药，一调香，一炼毒，这兔子便是月上调香仙子的仆从。我一生便顺此愿望，愿做一一心的寻香之人。”
　　“那这墙上挂着的女子图，怕不是那仙子咯？”
　　先生看看墙上的女子，哑然了下，没有再说话了。这倒是让赵公子有些许唐突了。
　　“先生，月儿这回来，倒是想请先生教我，我调的这款火焰之香的。”月儿赶紧转了话去，从荷包里取出一粒香丸，“月儿最近研习一舞，在揽月楼中初试身手，原本想以此香为底的，总觉得缺少些什么。今日来，也是想请先生提点。”
　　“月儿姑娘今日台上一舞真是好呢，那金戈铁马的感觉就像在眼前一样！而且有一股香味，我说怎么还有香味呢，原来是这丸子呀。”赵公子仍有所回味今夜那一舞，连连地赞赏。
　　苍萍先生接过香丸，放在手心里从面前轻轻一掠过，心里便知一二了。
　　“木调的香味，放了桔梗，嗯，还有三钱丁皮，如果如文火般的气味，月儿姑娘，你放了藿香，也放得重了些。如果烈火般的气味，你不妨再加几钱崖柏。”
　　苍萍看了看手中的香丸子，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月儿在我这里学习制香不过三月有余，能有如此成绩，真是天资聪颖。”
　　“先生……，先生不是不收徒弟的？”赵公子有些疑惑。
　　“是，苍萍我至今未收过徒儿，日后也不会。月儿不过在我这里参看些制香的方子，去我那暖香阁闻闻我那些半成品，又去库房查查那些制香的材料。她倒是对制香的法子颇有几分天赋的。”
　　“先生这么说，我对月儿又多了几分仰慕呢。”赵二公子这话，说得旁边的月儿不免几分不好意思了。
　　谈笑间，时间过得很快，没有月的夜晚，蝉不再鸣了，便知道夜已入深了。临别当口，苍萍先生扶了下马嚼子，说道:“赵公子，我知你心不静之事。不如三日后，你再到我府上小坐吧，在我这里用晚膳，可好？”
　　“感谢先生邀请，三日后我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