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晋京最高的塔楼“贺兰楼”上，伊雲扳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眺望着空中盘旋的鸟儿。
　　早市还有一个时辰才开，街道上也没什么人，晨光懒懒地铺在地上，整个晋京城笼罩在一片雾气中。后方不远处传来敲钟的声音，是“大普寺”又在行事了吧，伊雲可以想象到那群无趣的光头一脸肃穆的样子。
　　再过一会儿太阳就会升起来，整个晋京城都会被金光笼罩，若是换成一个有闲情雅致的书生在此，这番胜景定能洋洋洒洒作诗一首。
　　但伊雲并不喜欢晋京，他也没读过什么书，不能为之作诗。晋京的街道上两边都是高高耸立的楼宇，站在其中根本看不见远处的天和草木。街道上也永远是尘土飞扬的景象，在路上走一遭好比去泥地里滚了一圈，伊雲有些怀恋烨息村了。村子里每每到了酷暑时节，家家户户都会往自己家门口洒水，在路上走哪里都是一股清凉。
　　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坏处呢，伊雲看了看天，晚上也没什么星星。他在乡下习惯了早起，这个时候烨息村定然不会如此荒凉，男人们大都扛着犁钯下地了，女人不是在灶台前升起缕缕炊烟就是在河边浆洗，孩子们在母亲身边打闹。
　　平常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练剑的，但今日与侑钰约好了要一起上早市，他便急急匆匆地赶到了约定的地点。伊雲有点怅然若失，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融不进这座城市，他虽然住在这里，但却没几个认识的人。认识的人，他也完全不了解他们。伊雲揉了揉脑袋，昨天叶竹珅带给他的冲击还是太大了，搞得他昨夜翻来覆去无心睡眠。
　　“伊雲。”女孩在身后轻唤，他转过身去，愣住了。
　　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双眼睛，干净而透明。而后是略带红润的一张脸，这张伊雲已经熟悉的脸今日有些令人炫目，腮红淡淡恰到好处，一对柳眉精心地别起来，显出下面长而齐的睫毛来。她的唇上也比平时更加红艳，似春山上渐融的雪，令人心底不由为之一颤。
　　女孩从楼梯间踏上来，露出整个身子。她的裙摆长得几乎要拖到地上，女孩不得不在走台阶时用手托住，一水纯白的长裙，几乎没有装饰和花纹。但那柔软的材质和雪莲般的干净颜色仍透露出它的高贵，女孩娇嫩的肌肤却并不输给长裙的夺目，两者相衬，婉若天人。
　　这么说起来以前确实没看过侑钰穿什么华丽的服装，想来这才是她真实的衣着和品貌吧。伊雲这么想着，可是高贵的有些陌生。
　　他看向女孩的眼睛，那里流露出羞涩又清亮的笑意，伊雲顿时放松下来。这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女孩。
　　“怎，怎么了，不好看吗？”见伊雲一副发愣的样子，侑钰扯着裙角，低下头检查着自己的衣着。
　　伊雲立刻反应过来，“没有没有，很好看，也很适合你。”他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今天穿的还是简单的剑道服，他本想着逛完还回去练剑的，现在想来确实太过随便了。他挠了挠头。
　　不过女孩似乎并没有在意伊雲随意的衣着，她怯生生地走上来，考究的鞋子在地板上发出踏踏的声音。
　　“等很久了吧，对不起啊。”侑钰对着伊雲露出讪讪的笑。伊雲想你这道歉可真是太狡猾了，在这般笑面前谁能生起哪怕一丝的怒意啊。他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到，这里风景挺不错的。数了会儿鸟你就来了。”
　　“是嘛？我倒是不太喜欢，那些高楼遮住了太阳，压抑的很。”她学着伊雲的样子将半个身子探出去，“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得比较清楚了。”
　　伊雲看着她那危险的动作，急忙要伸手拉住她，生怕这美好的雪白掉下去香消玉殒，女孩笑着拍开他的手。
　　“我才不会掉下去呢，我来过这里好多次了。”侑钰忽然兴冲冲地指着远处，“啊，早市要开了，伊雲，我们快下去吧。”
　　伊雲没有看向女孩指向的地方，鸟儿成群飞越过他们的头顶，飞到太阳里去，他眯眼看着太阳，忽然感觉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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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雲伊雲，你看这个。”侑钰咯咯的笑着，从挂上取下一对耳钉放在自己耳垂边，“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早市早已结束了，但女孩想来一开始就没打算只逛早市，她从这条街跑到那条街，又从这个摊子钻到那个摊子，伊雲手上的袋子也渐渐变沉。此刻已是正午，伊雲抹了把额上渗出的细汗，对着女孩笑笑，“好看。”他看了看女孩的耳朵，“诶，侑钰你没有打耳洞呢，为什么要买耳钉？”
　　“我才不打耳洞呢，你想啊，往耳朵上钻个洞出来该多疼啊。”侑钰却不以为然，“耳钉又不一定就要买来带，我喜欢放着看！”女孩握握拳头，“你好，请帮我把这个包起来。”
　　“好嘞。”摊主笑嘻嘻地搓手，这些在晋京中摆摊的人多半有点眼力，女孩的服饰和气质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他正想着要怎么狠狠宰一笔这个女孩，心里乐开了花。
　　至于伊雲，则被当成富家小姐的跟班了。
　　“这位姑娘，你手上那对，和这个可是同款，只有其中之一就有些不完整了，您要是真的喜欢，就把两对一起带走吧，我还能给您打个折。”摊主从一边取出另外一对耳饰，灿烂无比地笑着。侑钰看看手中的，再看看摊主手中的那对，几乎没有犹豫，小手一挥，“那便都包起来吧。”她接过摊主递来的另一对，像是捡了宝似的傻笑。
　　“给您打完折后一共是二十两银子。”摊主嘿嘿地哈腰，伊雲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地，就这铁打的小首饰敢卖得这么贵？他看向女孩，女孩笑嘻嘻的朝他挥舞着手上的耳钉，他无奈地扶额。行吧，侑钰喜欢就好，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侑钰也不缺这点钱吧。
　　女孩付了钱，兴冲冲地就要去向下一家，吓得伊雲连忙拉住了侑钰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侑钰，你看啊，我们这都逛了这么久了，早餐也没吃，太阳这会都升到头顶了。”他咽下一口唾沫，感到自己嘴唇有点干燥了，“要不，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接着逛？”
　　“哎？”侑钰抬头望了望天，向伊雲吐了吐舌头，“好吧，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饿了，那就先找个地方吃点吧。”
　　她左右看了看，“那就去那家吧。”
　　雨栖阁。
　　伊雲重重地倒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倒不是逛街和拎东西有多耗费体力，实在是精神折磨太过痛苦。他看着对面，女孩正欣喜的一件接一件拆着包装，对着小首饰露出傻甜的笑。
　　随意点了几个菜，伊雲猛灌了两口清酒，滋润了自己喉咙，也带来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他正要吃菜，对面传来女孩的咳嗽声。
　　“呛到了吧，慢点。”伊雲连忙上前小力的拍了拍女孩的背，侑钰不好意思的咳咳两声，“有点口渴了。”
　　“你以前没逛过集市？”伊雲将一口饭吞进肚里，问道。怎么看侑钰都不是那种缺这点钱的家庭吧。他看向女孩，女孩放下筷子，“是哦。我以前从来没逛过集市，因为我爹爹不让，而且也没有人陪我一起逛。”
　　她好像有些失落，“女孩子一个人逛集市很奇怪的，不过。”侑钰脸上又绽开一个笑，“今天还好有你啦，多吃点，这顿就当犒劳你了。”她招呼着店家再上几个菜，与伊雲对视一眼。
　　看到女孩这么开心，伊雲也没问出“难道你没有朋友吗”这种欠扁的问题，女孩脸上的笑容让人不愿打破。
　　“对了，伊雲。你是要去旭雪都战线了吗。”伊雲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差点呛着，他抬头看向发问的人，女孩正别过头，优雅地嚼着。
　　“额，为什么这么说。”伊雲放下筷子，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就这件事向女孩开口，当下只好装楞。“叶叔叔都跟我说了。”侑钰终于将口中的东西咽了下去，她不满地嘟着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伊雲当下满头大汗，他想挠挠头，但是想起正在吃饭，于是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额......我是想找个合适点的时机跟你坦白的，并不是想瞒着你啦。”他在心里狠狠戳了下无辜的叶竹珅，当下只好对侑钰道歉了。
　　“我也不是说你瞒着我有什么不对，”侑钰的声音低落的简直要哭出来，“只是如果你走了，我在这城里......也就没有能一起逛集市的人了......”她低着头，伊雲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心像是被揪着一般难受。
　　“哎呀哎呀，居然把这么美丽的姑娘给弄哭了，真是不可饶恕呢。”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边上传来，伊雲扭头，楼梯上走下三个人，皆是一副世家子弟的打扮。旁边两人满身酒气，脸色潮红，想必是喝高了。居中一人长得十分标致，身段挺拔，白衣飘飘。是那种寻常女孩见了就要脸红的类型，他脸色也有些不自然的红润，但还保持着清醒，刚才的话也是他所说的。
　　旁边的人连忙退开，这三人在这一片地方有些恶名昭著，奈何家世又非常人能及，仗着这个，三人常在这一片做些调戏女子之类的小恶。
　　“这位姑娘，不知可否赏脸与在下小酌两盏。”白衣男走上前，虽是发问的语气却强硬无比，“小生郑长白，父亲正是朝中大夫郑浩然。”他脸上蓄着温柔的笑意，配合着他标致的脸颊，魅力十足。
　　侑钰连忙起身行礼，她擦去脸上的一点泪珠，“承蒙公子厚爱，可惜今日小女子略有不便之处，只可惜不能与公子共饮。”她又欠了欠身，不动神色地后退了两步，求助的看向伊雲。
　　伊雲上前将侑钰别在身后，向着郑长白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啊，侑钰她得回去了，若要喝酒，不妨改日再叙。”他作辑就要拉起侑钰离开，被郑长白叫住了。
　　“侑钰吗？真是个好名字呢。”郑长白眼睛不住地往女孩身上飘，他二十二岁，已是花丛老手了，但却从未见过如这女孩一般的女子。纯洁、简单、却又有着惊人的魅力。
　　“这位公子，不知何事如此着急？今日这位姑娘若是能赏脸与在下一叙，我郑长白便交你们这两个朋友，也当然会让家父多关照你们。”郑长白轻抚衣袖，又是搬出了父亲的身份来压人。他其实很看不起伊雲这般，一看就是乡下来的。但是在女士面前也不便展露，当下只好这般说道。
　　“大哥，跟这种乡巴佬客气啥！”身后一人喷着酒气上前，“要我说，这乡巴佬直接赏他两个耳光，姑娘就给大哥玩玩。大哥如若玩够了，便......”他搓着手，嘿嘿地笑着。
　　“放肆！”郑长白厉声喝道，转头看向侑钰，“这位姑娘，你莫要听我这不成器的小弟胡言，他醉了，醉言不可信。”他从怀中取出一条闪光的项链，“方才小生在楼上看姑娘对这般小物件倒是喜欢的很，正巧我这有一条。这个是杨大师亲自锻造的，姑娘手上那些在此对比之下，便有些落入下乘了。”
　　他继续微笑着：“若是姑娘愿意赏脸一叙，这名师之作便送给姑娘也无妨。”见侑钰似乎有兴趣，他心里乐开了花，认为这白莲一般的女子已是囊中之物了。
　　侑钰的眼光在其上停留了只一瞬，摇了摇头，拉着伊雲便要走出雨栖阁。
　　“慢！”见两人竟就要走，郑长白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当真不给我一个面子吗？”他挥手，身后两人立刻上前，两脸不善地看着两人。
　　伊雲微微皱眉，看向两人脚底。脚步虚浮，有气无力。这般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货色，伊雲有信心一拳一个。他再看向郑长白，他竟有模有样地配着一把长剑，此刻正缓缓活动着指节，英俊的脸微微抽搐着，细长的眼死死地盯住伊雲。
　　“你们今天要是就这样走出这里，我也不用在这片地方混了。”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转向那些人：“看什么看！找死吗？”他这句话非常自然，如演义小说中的地痞恶霸一般，想来也没少干这种事。
　　围观的人群见要危及到自己了，忙不迭的跑出去。掌柜的苦着脸坐在柜台前，这些跑出去的人多半没付钱，但他也不敢在郑长白的怒火上浇油，当下只得视而不见，苦闷地开坛子酒自斟自酌。
　　“哼。”郑长白对着跑出去的人不屑地啐了一口，转头看向伊雲：“今日你只有两个选择，留下那个婊子，或者被削成人棍。”
　　“伊，伊雲，我们快走吧，别跟他纠缠了。”侑钰不住的摇头，扯了扯正在与郑长白对峙的伊雲衣角，附在他的耳边道。伊雲转头看去，女孩眼里尽是恐慌，略施粉黛的脸颊也在刚刚被哭花了，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却又那么令人心疼。
　　“好。”伊雲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他知道不把这些人解决了自己和侑钰是没法离开这里的。“啧......”伊雲不想对这些人动手，一则那个大夫的身份对他来说有些遥不可及，他也不想与这种人结仇。二则伊雲现在不太敢对人出手了，那个夜晚之后他时常会做噩梦，梦中他杀了很多人，每次醒来后背都会被冷汗湿透。
　　虽说侑钰背后肯定也有一股庞大的势力，但伊雲并不想给侑钰添麻烦。
　　“你这乡巴佬，还敢不回我的话！我爹可是朝中的大夫！”两人亲昵的动作让郑长白更是气得跳脚，“臭婊子！好声好气跟你说你不听，等会看我不弄死你！”他深吸一口气，拔剑，“上！”
　　“哎。”两人立刻冲上前去，伊雲望着离自己面门越来越近的拳头，轻叹了口气。在女孩的惊叫声中，他伸出手，如抓小鸡一般将两人的拳头抓住，而后一发力，将两人甩出去。
　　“我不想动手，别逼我。”伊雲无可奈何地说出这句经典台词，“我们两人只是一介草民，不劳郑公子这般费心。也不敢奢求与郑公子攀上什么关系，还请郑公子莫要缠着侑钰。”他活动着手腕，“如果真的被逼急了，良民也会咬人的。”
　　被摔在地上的两人似乎在这一摔下醒了酒，两脸茫然的对视，刚刚那一瞬间，他们两个竟被这个看上去如女子般一手摔了出去。郑长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伊雲方才明显有所保留了，“我爹可是朝中的大夫......”他只好干巴巴的威胁到。
　　“我们走。”见他不再有所动作，伊雲拉起侑钰，转身就要离开。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郑长白低着头颤抖着，忽然拔剑冲了出去。
　　“大哥！”两人的呼喊中，伊雲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杀意。剑光笔直有力，没有多余的花哨，有的，只是阴狠的杀气，这郑长白竟是个练家子！
　　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伊雲下意识般推开女孩，身体翻转着，单脚蹬地，向身后踹去！
　　这是他前阵子刚学会的招式，叶竹珅的“侧燕回旋逆手杀”，专门对付后背的敌人的招式。这本是剑技，此刻他以身代剑，鞭腿奔雷一般迎向郑长白。
　　这一瞬间，一道银光从门口射了进来，伊雲未曾见得这般快的剑，只听得金属的打击声，伊雲的鞭腿结结实实地踹在了肉体上！
　　“啊！”郑长白倒飞出去，狠狠地砸穿了木地板，喷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淤血。他没看清是什么打飞了自己的剑，只看见了伊雲凶悍的脸，随即是犀牛一般的冲击打在胸口，将他好几根肋骨狠狠地摧毁了。
　　“是......谁？”伊雲看向另外一边，一把银练似的纯银长剑直直地插在那，它的旁边，是断成了两截的白剑，方才射进来的那道银光，力量之大，竟直接击断了郑长白的剑！
　　一个男人走到银剑旁，将其拔出，对着伊雲笑笑。
　　“混蛋！你是什么家伙，敢管我们的事！”跟班之一立刻叫嚣起来，另外一人则去扶卡在地板里的郑长白。
　　来人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郑长白巍巍颤颤地伸出手，示意跟班不要再说了。他咳出两口血，用虚弱的声音说：
　　“恭迎国主，国主与天同福，与地同寿。”
　　来人正是璟卫国主，方赫南！
　　“方赫南......”伊雲猛地攥紧了拳头，眼色复杂地盯着那个站在自己不远处的男人，与此同时，周围的人全都跪了下去，“国主与天同福，与地同寿。”
　　两个跟班颤颤簌簌地跪倒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实在是想不到为何从前看起来的小打小闹会将这种大人物引出来。他们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靠山在这个人的威严面前不值一提，梦幻般的晕眩包围了他们，他们只好将头埋在地上，完全不敢抬起。
　　整个“雨栖阁”只有三个人站着，方赫南，伊雲，还有缓缓走进来的女孩。
　　侑钰看都不看耀武扬威的男人，冲到伊雲身边，“你没事吧。”见伊雲不回答，她颤抖着低下头。她曾从伊雲口中了解到双亲的逝世，当时他那憎恶的语气似是对母亲不满，但侑钰知道，伊雲恨的并不是母亲，而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看向方赫南，正是这个男人！
　　“侑钰......方侑钰？果然是这样吧？”男孩攥紧的手忽然松开了，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而后变为张扬不羁的大笑，他将脸凑到侑钰前，几乎要贴到女孩娇嫩的脸上，鼻间钻进了女孩独有的，花茶般的清香。
　　方赫南见势便要冲过来，被女孩用手势止住了。
　　她看着男孩近在咫尺的脸，男孩的笑意就像一层披着的假面，撕掉就会露出假面下孩子般无助的哭脸。
　　“是，我是方侑钰，璟卫国主的女儿。”她闭上眼，感到有水滴滴落在她的脸上，一睁眼，发现男孩的脸上，泪如雨下。
　　“是，我是方侑钰，璟卫国主的女儿。”空荡的心底，只有这句话在回响，最后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也欺骗了自己。伊雲伸手扣在自己的心口，甚至没有察觉的自己脸上的泪珠。
　　一如那个晚上，恶魔在他耳边低语：
　　“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