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失令

　　觉心刚想说“承让”，忽见许青阳面色转厉，从一个锐金旗教徒手中抢过一把长剑，朝觉心头上削去。觉心脚踩奇步，转身避了过去，一道少泽剑气将许青阳随之而来的一剑击偏，尔后倒退三步，与他隔着六尺远，十指连点发动剑气，将其攻势阻住。
　　此时觉心内力渐深，六脉神剑的剑气能射出七尺有余。只不过七尺之外，劲力锐减，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因此他站在与许青阳相隔六尺远处，剑气能发挥威力，又能躲开其剑锋，可谓一举两得。
　　许青阳与他对了两招，明白了觉心的打法，亦是倒退两步，长剑忽然插入地面，再猛地上撩，一蓬碎石若“没羽箭”般击向觉心。觉心不慌不忙，双手箕张，擒龙功应势而出，向他飞去的砂石登时如同撞上了一张无形大网般慢了下来。砂石将要下堕时，觉心的内力陡然一变，降龙掌劲勃然而发，将砂石打得带着破空风响倒飞而回。
　　许青阳长剑狂舞，将砂石尽数挡下，少数砂石被他打向风扶摇等人的方向。风扶摇冷哼一声，手中长剑连着剑鞘舞动，将砂石挡住，然后道：“觉心，接着。”一抖手将长剑抖出鞘外，抛向觉心。
　　觉心叫了一声“好”，抓住长剑，身化白影，迅捷无伦的朝许青阳掠去。许青阳目光一凝，长剑荡出层层银波，阻住觉心来势。觉心身法受阻，手腕一抖，长剑仿佛化身千万，带着无数残影朝许青阳攻去。众人只听得叮叮连响不绝，也不知两柄长剑在一瞬间究竟碰撞了多少次。下一瞬间，二人乍然分开，许青阳胸前被划出一道伤口，而觉心的袖子则被切下一片。
　　此时胜负显而易见，无论拳脚还是剑术，许青阳均落在下风。明教众人见此情景，有的皱眉，有的冷笑，有的则带着惊讶表情，可不管脸上带着什么样的神情，都是一言不发。
　　许青阳看了看胸前伤口，一抖手将长剑插入地面，直没至柄，只听他淡淡的道：“我输了。”
　　贺辛夷、王百损和完颜青俱都欢呼一声，鼓起掌来，许葵和风扶摇却是面带笑容，望着场中的觉心。觉心则轻轻舒了口气，他连战三场，所耗时间虽然不多，可实在是费了好大功夫，尤其与杜天河和许青阳二人对战，更是倾尽全力。此时他面上表现得甚是轻松，可实际气力已耗尽大半，若是接下来的人的武功与许、杜二人相仿，觉心十有八九就会输了。
　　完颜青等人欢呼已毕，殿中寂然无声，明教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上何人才能将觉心击败。忽然，石轩站起身来，走到觉心丈余远处站定：“小和尚好武功，居然能连胜我教中两大使者。这一阵，就由我亲自会会你吧。”
　　石轩魁梧的身躯往场中一站，当真渊渟岳峙，气度非凡，那不同寻常的气魄震得风扶摇等人心中一凛，不由暗暗替觉心担心起来。
　　觉心见他出场，倒是大出意料，因为他曾听完颜青说过明教有三大使者，除烈阳、繁星外，教中应当还有一个皓月使。可此时教主出阵，却不见皓月使露面，也不知是他现在不在光明顶，还是有什么其他缘故。此时面对石轩，不是多做思索的时候，于是他抛去杂念，拱手对石轩一礼道：“石教主，还请手下留情。”他见石轩空手，便将长剑抛还风扶摇，打算空手对敌。
　　石轩目透赞赏神色，点了点头。竖掌如刀，自上而下往觉心头顶劈去。觉心不闪不避，左掌上举，托住石轩的手臂，右臂轻格，挡开他击向胸腹的一击。忽然他左掌炙痛，仿佛托住的是一根烫红的铁棍。他皱眉缩手，右手与石轩对了一掌，借力退出丈余远。
　　觉心与他对掌，右手亦是被烫了一下。完颜青见他吃亏，大声道：“石轩用的是少林派的燃木刀法，你要小心啊。”
　　觉心闻言大为惊讶，燃木刀法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之一，乃是寺中僧人所习武功，石轩却是从何处习得？而且燃木刀法是“刀法”而不是掌法拳法，可石轩却是以掌作刀，催动灼热内力攻击他，与少林派的燃木刀法不甚相同，真是奇哉怪也。
　　明教众人都知道石轩用的是燃木刀法，却一直不知他为何能习得少林绝技，石轩也从来不对别人说起缘由。原来这石轩少年时曾在少林寺出家，偶然一次打扫藏经阁时看到了燃木刀法。他翻动燃木刀法秘籍时却发现，记录刀法的每一行之间另有许多小字，其中记载了另外一门武功，也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所录。那位高人在书中言道，他曾修习一门叫做“火焰刀”的武功，而火焰刀这门武功本与少林派的燃木刀法毫无关系，可经这位前辈研习之后，却被他创出了一门新的功夫。这门功夫尽取二者之长，将燃木刀法与火焰刀融为一炉，威力更在二者之上。这位前辈留字感叹，他曾欠少林派甚多，后来大彻大悟，发现以前的所作所为均为梦幻泡影，实在害人害己，如今将这门武功留载于“燃木刀法”秘籍之中，仍取名为“燃木刀法”，只留待少林寺中的有缘人修习，好让他稍赎前过。
　　石轩见到这门武功，大喜过望，日夜修习。他天资出众，忽忽二三年间便有所成，后来实在耐不得寺中枯燥的生活，便蓄发还俗，在江湖中浪荡。再后来便加入明教，仗着一身武功立了许多功劳，被上任教主赏识，过了数年后终于坐上了教主之位。可石轩虽习得新的“燃木刀法”，却不知道那位创出这门武功的，乃是北宋时期大名鼎鼎的吐蕃国师鸠摩智。原来鸠摩智在枯井中被段誉吸空内力之后，终于大彻大悟，智慧更增，后来游历天下时又一次到了少林寺，便将自己以前根据“燃木刀法”和“火焰刀”两门武功悟得的功夫载于燃木刀秘籍中，数十年后被石轩翻到，才便宜了他。
　　觉心不知其中缘由，心中暗自奇怪，害怕石轩是不是与少林寺有什么瓜葛，出招难免犹豫起来。石轩觑见便宜，双掌如双刀般轮斩而至。觉心仗着身法避开，与他游斗起来。
　　觉心连翻比斗，气力难免有所不济。石轩却一招紧似一招，双手在空中挥出如刀剑破空般的锐响，朝觉心攻去。他心中明白，若是自己再输了这场，明教声威大弱，可就难以在江湖上立足了，是以这一阵不容有失。
　　明教众人见教主大发神威，逼得觉心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不由大声欢呼，一起喝起彩来。风扶摇等人见到场中情景，暗自焦急，却毫无办法。
　　二人又斗了七十多招，觉心脑中一醒，暗骂自己糊涂。他为的是连番取胜，好带完颜青等人安全离开光明顶，而不是在这见到对手用的是少林武功就束手束脚。想到这里，他掌劲陡然一变，一招见龙在田带着凌厉的掌风向石轩袭去。
　　石轩见对手方才还缩手缩脚，突然之间便变得勇猛起来，不由暗暗称奇。他仍是用的燃木刀法，一招一式之间均带着灼灼热力，逼得人不能靠近。觉心见其内力雄浑炽热，便用出九阴真气，内力转阳为阴，招招带着一股阴寒之气，与石轩对攻。二人绕着场中拼斗游走，脚下踏过的地方都半边焦黑半边寒霜，甚是奇异。
　　觉心又斗片刻，心中渐渐焦急起来，如果再不取胜，他气力不济之下定会落败，到时候自己等人的生死尽在明教之手，那可就糟了。他将阴阳内力并行而起，强行运转，使起鱼龙舞来，身法变得飘忽不定。这套身法在前面几场拼斗也已用过，石轩早有准备，他狂运内力，双手狂舞狂劈，道道火焰真气射出，让身周的空气都扭曲波动起来。觉心被热力逼得不能靠前，只得用六脉神剑，在远处寻隙遥击。
　　二人用的方法都极耗真气，就看谁能坚持得久。忽然石轩身子一颤，脸上带着一丝痛苦，手脚也停顿了一下。觉心见此机会，闪身上前，一掌贴在他身上，刚想发力，忽然讶道：“你身上有暗伤？”劲力一松，退了开来。
　　石轩站定不动，咬紧牙关，面上肌肉颤动，显然正在遭受痛苦。几个与他一心的明教中人惊道：“教主，你怎么了？”想要上前相助，却见觉心拦住去路道：“不要动他，否则他难保不会走火入魔。”几人当中性格暴躁的骂道：“定是你这小子搞的鬼，老子撕了你。”怒吼着扑到觉心身前，一拳朝他打去。另外几个生怕那人吃亏，也一齐朝觉心扑去。风扶摇见状骂道：“明教输不起吗？”提剑上前，与觉心一起挡住了众人的攻势。
　　场面就要失控之际，就听石轩长舒一口气，开口道：“都停手。”觉心与风扶摇和冲上来的明教几人换了一招，各自跳开，望着石轩，就听他道：“小和尚，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有暗伤，多谢你手下留情，这一阵，是我输了。”
　　“教主！”那几个明教中人急道，却见石轩将手一摆：“不必多说，我确实是输了。”环视一圈，微微叹了口气，冲觉心道：“我已败于你手，我教中人，应该也没人是你的对手了，你让青丫头说出圣火令的下落，然后就下山吧。”
　　风扶摇等人闻言，喜形于色，觉心对石轩道了声谢，扭头望向完颜青。完颜青先是给了觉心一个温柔的笑脸，然后才冲石轩道：“圣火令是我拿走的没错，只是之前我与觉心分开后，在西宁府外的沙林中遇到一伙胡人盗匪，将圣火令抢走了。”
　　“什么？”石轩闻言，眉头紧皱，许青阳在一旁冷笑道：“青姑娘，看来你是不想离开光明顶了，真当明教的人是傻子吗？”
　　“我现在说谎毫无益处，圣火令对我也没有用，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们若是不信就算了。”完颜青梗着脖子道。
　　许青阳道：“你拿圣火令，是为了号令我教中弟子，为你金国效命。看来你还是不想交出圣火令了，也好，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走下光明顶。”将手一摆，他那一系的明教众人都纷纷应和，围了上来。
　　觉心见状不妙，高声道：“石教主，我们打赢了，也说了圣火令的下落，明教的人却不放我们走，难道你要食言而肥吗？”
　　“都不许动手！”石轩眉头紧皱，盯着完颜青，想要看出她到底说没说谎，“青丫头，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完颜青心中有气，刚想说一句“爱信不信”，余光中却瞥见觉心如临大敌的模样，强自按捺心头怒气，道：“教主，我现在大可以随便说一个地方，让你放我们下山，然后躲起来不让你们找到，可我没有。圣火令的确是被人抢走了。”见石轩仍是眉头紧锁，又道：“那几个盗匪应当是大食人，说的都是大食语。我娘亲就是大食人，所以我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他们抢走圣火令的时候，手舞足蹈很是高兴，说遗失百年的派中圣物终于重新夺回去了。山中老人，嗯，我没听错的话，应当是这个名字，说派中高手，又可以得到山中老人的传承了。”
　　石轩、许青阳和杜天河的神色都是一变，心中惊疑不定。山中老人是西方“阿萨辛”派的创始人，刺客之宗，明教镇教武功“乾坤大挪移”和“圣火令”武功的创始者，乃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物，明教高层之中也只要寥寥数人知道他的来历。若完颜青说的都是真的，那夺走圣火令的，搞不好就是阿萨辛的刺客们。
　　他们这一番想法正与事实相符，夺走圣火令的正是那些人。圣火令被阿萨辛派的刺客带回密地“鹫巢”之中，存放起来，并习练圣火令上记载的武功，使刺杀技艺更上一层。后来旭烈兀西征，十万蒙古军攻破鹫巢，夷灭阿萨辛派，圣火令便遗落在波斯商贾手中，十余年来几经辗转，终于流回波斯明教总坛。到了元末之时，波斯总坛派人带了圣火令到中土迎回圣女小昭，圣火令才重新被中土明教收回。以上皆是后话，在此不提。
　　许青阳心念电闪，已有计较，对完颜青道：“如今圣火令下落不明，你实有大罪，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们下了这光明顶。”
　　觉心道：“我打赢了你们，青青也说了圣火令到底如何了，石教主允诺让我们下山，你却不许，想置石教主于何地？”
　　尹垚忽然出声道：“青丫头惯会撒谎，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辛明也在一旁帮腔道：“不错，就算青丫头说的是真的，她遗落圣火令，便是不知其下落，你也只胜了四场，怎能算数？”
　　觉心怒极而笑，大喝一声：“好，我现在就打第五场，便是你跟你打，接招！”身法如雷而动，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他到了辛明面前，一掌如狂风横扫，打向辛明，众人想要救援业已不及。辛明大惊，不及闪避之下只好举掌相抗，砰然大响间连退三步，口中溢出血来。
　　辛明手掌剧颤，刚想退入人群，就见觉心又是一步迈来，一拳捣向他的胸口。他想要出手格挡，双臂却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觉心的拳头越来越近，惊骇欲绝之下心中狂呼“我命休矣”。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前，袍袖一卷，将觉心裂碑碎岩的拳劲卸到一边，然后一掌轻推，将他推到明教众人之中。
　　那道身影站定后呵呵一笑，语音清和，冲觉心道：“这一阵，由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