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扬州倩影 一

　　自化身为鬼以来，聂小倩第一次走出兰若寺范围。
　　老妖的性子可容不得人忤逆，若是知道自己暗地里偷偷跑出了兰若寺范围，指不定小命就没了。脚上戴着的小铃不仅仅是给老妖通风报信的，还有监视的意味。
　　当然，监视的程度肯定不高，毕竟众女鬼尸骨都在老妖手里攥着，天一亮就会自动回到尸骨里，犯不着盯着人，只要能够感觉到戴铃人的大体方位就行。电影中小倩与宁采臣相会小亭，老妖就根本不知道，还是宁采臣不小心遗失了那张写给他的纱巾，才漏了风声。
　　深思熟虑之后，聂小倩决定利用那封信以及地图的契机，试试看能不能让老妖松口。
　　本以为老妖会拒绝，没想到对方并没有阻拦，反而极为认真地交待自己：如扬州这种重地，城里藏龙卧虎，凡事小心，若有事，就摇铃。
　　老妖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众女鬼，包括我在内，只是它利用的工具，没道理对我这么好吧？
　　聂小倩凝眉思索，身形飘飘渺渺，十里平湖早就被她甩在身后。
　　对岸的绿水青山间散落着不少人家，每当聂小倩飘过时，就会有狗对着她一阵狂吠，惹得一路鸡犬不宁。无奈之下，聂小倩不得不加快速度。
　　这就是鬼身的好处了，没有脚程之说，鬼气一动，飘飘渺渺，大约两刻钟后，扬州古城已近在咫尺。
　　当她飘过城楼，亲眼目睹夜色下的扬州城时，尽管已在记忆中看过扬州城，却仍被眼前景色震撼了。
　　大江横过，惊涛拍岸，城内小河纵横来去，河岸弱柳扶风，古色古香的小楼顺着河道一路延伸至淡淡云烟尽头，时不时就有楼阁鹤立于云雾之中。
　　聂小倩不敢想象，若是白天，这座沉睡的城市是何等光景，清明上河图所描绘出来的恐怕还不及此地十之一二。
　　当然，她可不是来欣赏扬州古城的，此行目的有二。
　　第一，试探一下老妖对自己的容忍程度。
　　第二，想办法将地图和信交给一个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以及能够处理此事的人。
　　第一个目的已经达成了，只要这个口子一开，往后自有各种借口溜出兰若寺。这样一来，逃离老妖魔掌的手段就多了！
　　比如说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又或者是出重金，请人将自己的尸骨迁走，从此之后天地逍遥。
　　至于第二个目的，纯粹是她骨子里的愤青情怀，当然，自己只是一介知夕不知朝的孤魂野鬼，没那能力，也没那本事学李定国，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记忆中，父亲聂炳昭宿于扬州城时，夜里曾和两位兄长谈过扬州知府，她也听了些，感觉这知府不像个好官。当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不能堂堂正四品的大员还如同那个让人去偷去抢，喊出免费退堂的奇葩县令一般吧？
　　知府衙门位于城中轴线的中央一点，聂小倩顺着长街飘渺而去。
　　小河畔，一位身着破烂道袍，一身邋遢，灰须灰眉，脸上还有几道污痕的老道正瘫在杨柳树下，鼾声隐隐，手边一个酒葫芦耷拉着，里面残酒一点一滴渗入土中。
　　就在聂小倩飘过长街不久，清风徐来，老道鼻端微微抽动两下，眼睛霍然睁开，黑暗中仿佛闪过两道星芒，随即，一股浓郁醉意将之掩得严严实实，下意识将空了的酒葫芦往嘴里倒，倒了两下发现没酒，摇了摇头，倚着杨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嘴里喷吐着酒气嘟囔道：“贫道好像……呃……闻到了妖鬼之气？”
　　一边说着，从破了几个洞的道袍中摸出一张黄符。
　　“太一昊气，诸邪见真。起！”
　　随着一指点落黄符，刹时，清光沿着朱痕一散而开，蓬地一声燃起清光之焰，顺着聂小倩的方向缓缓飘去。
　　老道眼中醉意倏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一缕寒芒迸出。
　　“天下将乱，妖邪群出，没想到竟然放肆到这等程度，连一城重地都能进来了吗？”
　　一边说着，手往地上虚虚一握，一柄桃木剑飞到背上，老道脚尖微点，紧追清焰而去。
　　聂小倩浑然不知身后已经追来了一位老道，此时的她正驻足在一户人家旁。孩子痛苦的间歇性呻吟声伴随着女子的低低缀泣声隔窗传来。
　　“好端端的，虎儿怎就病倒了呢？”
　　“给虎儿多加床被，出了热汗或会好上些许！”
　　“这有何用？相公，你还不快去请大夫？”
　　“娘子，你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因为常有失踪之事，城里宵禁，若是让那官老爷拿住了，就算抵了这祖屋也出不来啊！”
　　“这可如何是好……都怪你！没事带虎儿下地！这可好了？若虎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房内的男子没了言语，只是唉声叹气。
　　聂小倩黛眉微蹙。
　　一开始她还觉得疑惑，为什么孩子病了不去找大夫，感情因为兰若寺近来发生的事，扬州城已经宵禁了，难怪这一路行来时不时就遇到巡兵。
　　听起来房间里的孩子好像是发烧，如果是成年人发烧，只要身体强健，捂一捂，多喝点热水自然就退烧了，小孩会麻烦许多，但是只要处理得当同样没有什么问题。
　　怕就怕不是发烧。
　　在那个世界，她毕竟当过兵，对一些山野中经常会犯的疾病门清，有一种病与发烧极为相似，杀伤力却要比发烧高上数倍不止。
　　疟疾！在古时中国称为疫疟！
　　一个疫字就足够令人闻之色变。但凡每次黄河天灾之后，两河流域定会爆发瘟疫，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疟疾！一旦得了这病，一开始会很冷，之后体温开始急剧上升，甚至可能达到40度往上，这对一个孩子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想到这，聂小倩站不住了，轻拂白纱，鬼气渐隐，素白纱衣换为一袭淡紫衣衫，抬指敲门。
　　内间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过片刻，脚步声响，汉子的声音隔门传出。
　　“门外何人？”
　　聂小倩轻启朱唇：“敢问你家孩子是否病了？”
　　汉子微微一怔，心下疑惑不已。
　　怎么是个小娘子的声音？不是宵禁吗？
　　虽然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与聂小倩原来的大不相同，男尊女卑的问题却仍旧存在，当然不像程朱理学那么夸张，不过，女子深夜出行却绝对是忌讳的，更遑论全城实行宵禁的状况下，这就有些可疑了。
　　“我家孩儿确实有疾，敢问姑娘有何要事？”
　　“小女子粗通医理，若信得过，不妨让我看看如何？”
　　说话间，内房女子也循声走出，见汉子还在踌躇，不禁恨恨地一跺脚。
　　“相公！还不快请人进来？愣着做什么？”
　　汉子骤然惊醒，连忙打开门，抬眼处，不觉就呆住了。
　　他敢打保票，自出生以来就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简直就像天上飘下来的仙女一般，连带着这间破旧的寒屋都随之亮了起来。就算是城东扬州豪商的千金，在她面前也要黯然失色。就连那名女子也怔住了，心中不禁暗赞一声，好一位神仙似地妹妹。
　　聂小倩无奈地轻轻摇头。
　　我家女神的杀伤力简直不要太强，男女通吃啊！看来以后见人之前最好是戴张面纱。
　　“咳……两位的孩儿……”
　　两夫妻这才回过神来，汉子手足无措，仿佛兔子一般闪到一边，微赤着脸庞头也不敢抬，女子连忙急声道：“我家孩儿就在内间，劳烦妹妹了。”
　　内房装饰很简朴，一个大约七岁大的孩子正蜷在被里痛苦呻吟，额头脸庞通红，尤其是嘴唇，简直鲜红似血。女子看着儿子这般模样，微红的眼角不禁又泛起水光。
　　聂小倩伸手摸了把孩子的额头，触手只感觉烫得惊人，心下微微一紧，柔声道：“虎儿，若能听到姐姐的话，便睁一下眼睛？”
　　虎儿闻言，勉强睁开大眼。
　　“姐姐……你好漂亮。”
　　聂小倩嫣然一笑，低声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告诉姐姐。”
　　“我……好冷，又好热……好难受……”
　　虎儿睁开的眼皮缓缓闭上，随着好难受三个字，倏然就寂无声息，旁边两夫妻见状大惊失色，扑到床前。
　　“虎儿，你怎么了？”
　　“快醒醒啊！”
　　然而，不管两夫妻怎么摇动，虎儿仍旧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女子转头看着聂小倩，眼中露出希冀之色，毫无征兆地就跪在地上。
　　“妹妹，求你救救我家孩儿……”
　　聂小倩连忙扶起女子。
　　“夫人无须惊慌，虎儿只是昏迷过去，不过……”
　　不过两字一出，就连男子的脸色都变了，巴巴地看着聂小倩。
　　聂小倩掀开被子，只看了一眼，黛眉就紧紧皱起。
　　虎儿的小身子正微微抽搐。
　　“令子很可能染上了疫疟。”
　　“疫疟？”
　　女子脸色煞白，仿佛一下就失了主心骨，瘫倒在地。男子更是慌了神。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我手头无药，如今只能送往医馆，迟了恐怕……”
　　“可是，城里宵禁！”
　　聂小倩气乐了，自家孩子命在旦夕，你这还瞻前顾后？
　　当下懒得开口，抱起虎儿，沉声道：“医馆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