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黑山

　　十里平湖，水波不兴。
　　数十座石塔孔内燃着火光，照亮了小桥湖面，曲径尽处，小亭内白纱随风轻拂，一袭白衣倩影席地坐于屏风之前，纤纤玉指拨动琴弦，琴音顺风飘荡于湖面。
　　小亭牌匾依旧，只是两边立柱上的对联变成了四句诗。
　　“清白之身不可无，贪欲之念不可有，生死缘起一念间，奈何桥畔叹奈何。”
　　字迹端正娟秀，正是聂小倩所书。
　　自老妖将兰若寺交给她之后，她再不必担心老妖诘难，倒是小青与一众女鬼越发排挤她，秉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念头，她索性也不回望月府了，平日就住在平湖小亭里。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是她终于找到了如何汲取正气的方法。
　　这事还要从两天前那令她险些丧命的危机说起，那次危机比她擅闯镇封老妖之地，引动琵琶佛音追击还要危险。
　　两天前她一直都在思考怎样才能够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汲取天地正气，却始终不得其法，苦闷之际，来到了小亭里。
　　就在她于小亭中运起正心之法时，立时感觉一股极淡的正气冲进鬼身，刹时，仿佛烈焰临体，魂体急剧消逝，幸亏这股正气与至阳至刚的正气大不相同，其中蕴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意味，虽与鬼气格格不入，却也不至于将她彻底压制。
　　饶是如此，当她运起汲气之法，勉强将这股正气祛除时，魂身已经淡薄到风一吹就能散去。若非兰若寺四周阴煞之气极为浓郁，只要不是灰飞烟灭，都能借着这股阴煞之气缓缓恢复的话，只怕当时就香消玉殒了。
　　所谓福祸相依，大抵如是，在聂小倩艰难地恢复魂身后意外发现恢复完好的魂体较之正气侵袭前要凝实不少。正是这个发现让那扇始终紧闭的门开了一条缝。
　　这股来自十里平湖的正气，想来就是大师骨灰散发出来的，由于蕴着悲天悯人之意而不似一般正气至阳至刚，只要把握好度，绝对不会再像刚才那般危险，这岂不是天赐之地？只要周而复始地重复这个过程，当魂体可以凝实到抗衡正气袭体之时，就是汲取正气锻祛阴气之日。
　　一开始，每次借用正气冼锻魂体之后，基本上她就丧失了行动能力，只能静坐以待恢复，随着数日过去，魂体日益凝实，在恢复魂体的时间里不再是无法动弹了，于是，闲瑕无事时就弹琴娱已，顺手也将小亭立柱上的对联给改了。
　　毕竟，依电影中的剧情来看，这里的琴音是可以传到兰若寺的，立柱上的两句诗也算是自己对那些闻声而来的人一个忠告了。
　　兰若寺后山，两道人影静静地站在山顶凝视远方平湖。
　　从这里，可以远远地看见平湖小亭那一点幽幽亮光。
　　“这确是聂炳昭的爱女？怎么这琴音中没有半点小儿女情怀，听着倒有种纵马江湖的快意豪情，这可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能弹得出来的。”
　　黑暗中，左首人影微微侧头，这是一张极为俊秀的脸，看着很年轻，实际上，若是细细一看会发现他眉眼中的那股浓郁沧桑绝非少年所有。
　　他的嘴角微微上勾，嘴唇呈淡紫色，即使紧闭嘴唇亦有种似笑非笑的诡魅之感，再加上略显狭长的眸子，苍白的脸庞，整个一眼看去就让人有种不太舒服的阴冷感觉。
　　“聂炳昭亲手将之葬在本尊的本体旁，这可做不得假。”老妖仍是一袭黑色大氅，她看着旁边少年，缓缓地道：“黑山，你既已脱困而出，为何又回来？莫非是想助本尊一臂之力？”
　　俊秀少年嘴角微微上勾，扯出一个阴郁的笑容：“以你之实力，想要脱困而出并不难，就算本座肯帮，你肯接受么？哈……本座来找你是另有他事。”
　　“哦？请说。”
　　俊秀少年低低谓叹了一声：“没想到区区五百年，人间灵气竟然稀薄至此，想要凭借苦修恢复原本实力极难，不如你我合作，打通地下那道镇封着的阴煞之户吧。”
　　老妖眉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一道金刚伏魔阵就镇得你我二人五百年不得翻身，镇封着阴煞之户的可是不戒老秃昔年全盛状态下的七佛净罪，就凭我们如今残躯，怕是有进无出。”
　　黑山淡淡地道：“现在进去自然是一个死字，他日你我各凭手段恢复三成实力，破之不难。”
　　老妖闻言颇为意动，想了半晌，微微点头：“如此倒是有些机会。”
　　说着，它倏然转口道：“我听闻黑山兄建了个枉死城？”
　　黑山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角：“没想到你消息倒是蛮灵通的嘛。”
　　老妖微皱眉角：“动静太大了，小心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哈……你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吧？说实话，你该把你那可笑的善恶之分扔了，你认定为善者，他人未必认为善，你以为恶者，未必就是恶，就算当真分了善恶，须知人类有一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以为那些牛鼻子老秃驴会手下留情？这五百年就是前车之鉴。只有快快恢复实力才是王道，像你这般慢吞吞的，要等到何年何月？”
　　老妖闻言淡淡一笑，一拂广袖：“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这话，本尊就当没听过。”
　　黑山微微摇头：“罢了，反正你我谁都说服不了谁……对了，这丫头的琴弹得不错，我那枉死城正缺个乐姬……”
　　老妖微微皱眉，迟疑半晌，摇头道：“黑山兄，这丫头似乎大有来头。”
　　“聂炳昭一家尽皆死于非命，再有来历如今也不过孤魂一缕罢了。”
　　“非也，这聂小倩与我望月府中的诸女鬼尽皆不同，诸女鬼过去之事，我一眼尽知，惟独她的过去，我却看得朦朦胧胧，她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气息，清正祥和，令人忍不住就心生亲近，不瞒你说，在初见她时，我甚至想过化为男身将之收为道侣。而且她于修行一道上天赋奇高，三日内就能够控制命魂中的鬼气，我怀疑她生前定有惊人缘法，或许是某位修道高人看中的徒弟也未可知，不可妄动。”
　　“哦？”黑山狭长的眸子微微睁开，兴致盎然地道：“竟然能让你起了收道侣的念头？这倒让我越发有兴趣了，不如带本座去见识一下？”
　　老妖转头凝视着山间奔行的两道人影，眸子间露出冷意，淡淡地道：“黑山兄不是想知道为何我无视于刚才那两名恶客吗？善恶之分，聂小倩比本尊还执着，说来你可能不信，为了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她能冒着惹怒本尊的危险站在这里与本尊谈条件，若你为一介孤魂，可做得到？”
　　“呃……”黑山眸子间越发亮了，他摸着下巴微微点头道：“这份胆色确实非常人所能及，不过，话说回来，她和你谈的什么条件？”
　　老妖淡淡一笑：“她出了个法子，让我打开兰若寺四周的障眼法，这样得以让人前来落脚，她的条件便是不得伤害无辜之人。所以，本尊就全了她的心思，落脚兰若寺的人是善是恶，凭她来定。”
　　“有趣！这么说来，她弹琴是为了吸引人去那小亭里了？”
　　老妖微微摇头：“我府中那些个丫头颇为嫉妒她，这丫头受不得那气，这几日也不住府里了，将东西搬到小亭里住了下来，闲瑕时就弹琴写字，那两恶客是傍晚时分入的寺，她并不知，所谓无心插柳，指的就是这吧。”
　　“哈……这两个家伙可非善人哪！恐怕有一出好戏了，走！去看看这聂小倩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