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塔上的二公子

　　大魏玉京城郊外。
　　几度春风涤荡在山间幽壑中，调弄着株株草木。
　　春日风光好，这座近郊的玉焦山上随处可见踏春赏景之人。
　　薄衫书生伴着佳人，一个低吟一个浅笑。
　　富贵人家携着家眷，莺莺燕燕环伺。
　　玉焦山不大，高不过百丈，宽不过千米，对于咫尺距离的玉京城来说更像是略大的山包，但是整座玉京城的人从小就知道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山包潜藏着别处没有的神秘和风光。
　　正是有了这座玉焦山玉京人才有了值得他们骄傲的第二件事——因为这不逾百丈的山顶上矗立着七层高塔。
　　汉白玉的基石外此时围了不少人，一同仰望着塔上七层的那个身影。
　　明明是三月春风暖却吹的那人衣袂多了些离索消愁。
　　“唉，真是愁啊！”
　　姜明盘坐在七层上的塔檐上，身后是一圈楠木精制的栏杆，再往后就站着两个下人打般的汉子。
　　这两人此刻只敢在嘴里低喊着“少爷小心”之类的话语，不敢说大声了惊着自家少爷，更不敢跨过这道没有半人高的栏杆，若是少爷被刺激的掉了下去那可真的要被千刀万剐，死不足惜了。
　　姜明一身素色锦袍，仅是粗略的瞧着便知道不是凡物，腰间一条嵌着白玉的腰带上斜挎着一柄银白镶宝石的一尺弯刀，贵气中衬托出些许侠客义气，鬓发中显露出一枚玉簪倒是身上最为普通的物件。
　　“二少爷小心啊！”
　　“二少爷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
　　听着从塔下众人的呼喊姜明始终不为所动，左手摩挲着左腰的刀鞘右手食指敲击着身下的塔檐，眼睛却是趁着登高望远的契机好好的观赏了一番这座久居其中的玉京城。
　　玉京很大，大到即便身处高处也难观其全貌。
　　大魏皇宫庄严肃穆，暖春的风也吹不进冰冷的宫殿，令人望而生畏。
　　城中的砖瓦石砌侵染出绯红一片，瞧得姜明忍不住轻念道：“桃之夭夭，其华灼灼”才觉得应景。
　　“咦，和尚！”
　　“真是晦气”
　　姜明远远得瞧见玉京城南大门前簇拥着一群正要进去的光头和尚本能的不想多看。
　　正巧此时塔下的人已经渐多，不少下人奴婢还在带着哭腔喊着“少爷小心”，甚至有些已经平躺着身子在地上，想着万一少爷真的掉下来用自己的身体做肉垫也要接住少爷。
　　塔下的嘈杂令姜明多少有些烦躁，只是任凭这些人如何说，如何叫唤他始终无动于衷，直到此刻姜明低头看去，轻动的指尖不经意触动一点瓦粒砸落在六层的塔檐，滑落在五层直至地面。
　　今日所为皆是为了等一个人来，而那人已经到了。
　　“把看闲事的都给清走，我到要看看谁喜欢看我姜家的热闹”一道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转而带着明显的怒气喊到：“二小子，你给我滚下来”。
　　来着赫然是个中年女子，绫罗锦衣不过是点缀其贵气的锦上之花，已是半老徐娘的年纪仍旧风姿绰绰。
　　其眼中带着焦急和无奈盯着高处的姜明，这抹隐藏在眼中的情绪被满面的怒容掩盖，落在旁人眼中便只会觉得她很生气，很生气。
　　一时间姜家下人个个静若寒蝉，那些个原本踏青游玩的闲人在听到姜家二字后已然自觉的退到了远处，或频频回头，或一走了之。
　　姜明瞧着下方熙攘的人群走鸟兽散去，抖擞了一番精神，强装一副坚定不移的表情，重新整理了一番脑海中构思了数遍的谈判话语，这一刻姜明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点胜算。
　　“小姑，我今天就跟你明说了吧，我是不会……”
　　“呵呵，你不必说了，不过七层而已摔下来也死不了，学宫你必须去，今天你就是摔残了我也会把你扔进学宫，到时候自生自灭皆是缘由在你”
　　姜素素直接打断了姜明的话，不给其说出口的机会，此时此地若不是身在此处她都恨不得一步上去狠狠地掌掴自己这个侄子一巴掌。
　　“这小子还真是挑了个好地方，倒是不蠢就是太小看我这个姑姑了”
　　感受着体内晦涩到几乎停滞的气机姜素素有些恼火。
　　塔上七层的姜明一时有些懵逼，姑姑虽然凶了点但平时对自己也是爱护有加，怎的今日一点机会都不给，话说的如此绝情。
　　在姜明的臆想中首先要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在充分展示了双方的论点论据之后才会出现锱铢必较的妥协和退让。
　　想想平日里自己就算犯了大错姑姑也不过就是狠狠地毒打一顿再然后就是去父母牌位前跪上三四天而已，怎的今日以死相逼都没大用了。
　　“那个……小姑，我是不会……”
　　姜明觉得有些不对，欲要强调一下自己的观点，只是姜素素显然不愿与其多说再次打断姜明，憋的姜明脸色一阵涨红。
　　“啰嗦，我数三声你不下来，我就让你身后那两人推你下来”
　　姜素素说着竖起三根手指数了起来，一双掩藏情绪的怒目看向姜明身后两个有些手足无措的下人。
　　姜明本就是在演戏并不打算假戏真做，眼看小姑这一副姿态自然有些底气不足。
　　“一……”
　　“小姑，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二……”
　　“小姑，你就真的不怕我跳下去，我……”
　　姜明眼看自家姑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手上第三根指头已经是半伸出来再转而看看身后迫于淫威已经准备翻过木质栏杆接近自己的下人，心下一动说道：“小姑，我其实就是觉得站在高处风景好，额……所谓登高望远，高处不胜寒亦是不复如此，你们都误会了……我这就下来跟您回去”
　　说完这句姜明立马作势爬了起来，对着下方的自己素来敬畏有加的姑姑露出一个自认为和煦的微笑。
　　姜素素亦是投桃报李原本的怒容勾勒出一丝冷笑。
　　“忘了告诉你，过几日你大哥就回来了，这件事你留着跟他解释吧”
　　说完姜素素一手背后竟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留下一个背影和冷笑令的姜明一时有些云里雾里，轻声嘀咕了一句“大哥也要回来了吗?”。
　　该等的人已经来了，该来的人也走了，姜明此番的初衷亦是破灭自是没有多留在此的必要，矫健的身姿翻身跨过木栏领着两个抿嘴偷笑的仆从向着塔下而去。
　　“想笑就笑出来别把自己憋坏了”姜明转头眼神幽幽的瞧着两个下人继续说道：“你俩憋坏了，少爷我可不会心疼”
　　“不敢……不敢，少爷我们哪敢笑您”
　　“是啊是啊”
　　两人中的一人急忙解释起来，另一人也跟着附和。
　　“那就好”
　　三人沿着有些年头的楼梯层层而下，每次落足总是响起一阵‘咯吱’声，虽然朝廷每过几年便会修缮一次，但毕竟是座历史悠久到姜明都说不出源头的古塔，所以姜明等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七层高塔每下一层空间便增大几分，待到三人行至底层已经比普通一间屋子还要大上不少。
　　塔内昏暗的厉害，塔外的明媚春光一丝一缕也不愿进来，姜明却有种感觉这天地间的光明是不敢进来，之所以有这种感觉还是因为这座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塔却有神异之处，其中最为传奇便是任何修行人身处这座塔周围便会受到无形的压制，“七境之下皆是凡俗”。
　　这方圆之间就如同末法之地，这也是姜明选择来到此处的缘由。
　　若是在旁处用自杀来威胁自家小姑恐怕刀还没架刀脖子上就只剩刀柄了。
　　世间传言很多，有说是因为塔顶上藏着一颗佛祖的涅槃舍利，也有说是这塔底藏着法家重宝，还有说是上古天帝曾在此坐而问道才得了万法不侵的庇佑等等。
　　年代久远世人早已不知真相如何，但在这漫长的时间长河中终归是有不少人想要一探此间究竟，不过迄今为止似乎只有时间才是这座塔唯一的敌手。
　　…………………………
　　山腰处的三月桃花延绵而下，倾覆在铺着青石的下山道上与咫尺外的玉京城中盛放的桃花遥相辉映。
　　桃树作墙的夹道上有上山赏景也有乘兴而归的，其中不乏秀色可餐姑娘引的不少中馈犹虚的弱冠男子频频侧目，更有胆大的已然上前搭讪起来，作出一副小生爱慕姑娘良久的痴汉模样。
　　大魏尚武民风彪悍便是这些眉目清丽的闺秀也敢对这些想入非非的男子横眉冷对，少有莞尔一笑结伴攀谈的好事发生。
　　胸有心事的姜明缓步而行，两个仆役即便知道自家二少爷平日脾气不错却不敢超前一步，安心的跟在其身后也好多看几眼人间春色。
　　对于这来往的莺莺燕燕姜明不甚在意，倒是这满目的桃花和时而需要低头才能走过的桃枝牵起来姜明的心绪。
　　在一株凑到鼻翼前的桃枝上轻拈一枚粉色花瓣在指肚上摩挲，心之所想却是在多年前的春日里。
　　“大哥出门的那天应该也是有这么多桃花的”
　　姜明飘远的思绪还在四年前的春日徘徊，脸上却是露出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大哥这一回来必定会站在小姑那边，这狗屁学宫看来是不去不行了”
　　“唉……愁啊愁”
　　长长的一身叹息，姜明虽是一脸无奈但眼中却是明亮的很，像极了这明媚的春光。
　　明明少年不知愁滋味，偏偏喜欢空叹怀。
　　故作叹息的姜明虽然觉得求学学宫是件算不得开心的事，但那也是明日所忧，大哥要回来这件事才是当下应该庆贺的事。
　　青石道上，几个正要上山略施粉黛的富贵人家的小姐穆然瞧见拈花叹息的姜明，不明白这么俊俏的公子为何会是一副惆怅模样，不过真的很好看呢。
　　察觉到周遭眸光的姜明这才发现那一双双春风含情的眼睛，一时有些愣神。
　　恰在此时微风起，吹动树上桃色粉红。
　　姜明粲然一笑牵动嘴角上扬，英气的双眼扫过快要擦肩而过的几个女子，在胸前某处多停留了片刻，随意而不刻意。
　　旁人只会想着公子如玉，陌上无双，哪里还会在意这些。
　　可惜的是现在才刚刚过了春寒料峭的时节，这些姑娘一个个穿的虽不臃肿却也还算严实，映入姜明眼中的只是一副美好画面的轮廓，多少有些可惜。
　　虽说雾里看花最是销魂，但这雾厚重的只能看见雾，就不是销魂而是惆怅了。
　　待到双方擦肩而过由近及远，两个灰衣仆役仍是能感受到方才身后上方传递过来的眼神，再看周围一众男同胞捶胸顿足的样子，顿时升起与有荣焉的感觉，仿佛那些对他二人高不可攀的富家小姐是在瞧着自己。
　　“刚刚那个黄杉小姐的胸脯可真是一枝独秀力压群雄啊”
　　“这富贵人家吃的好就是不一样，不过可惜公子早已心有所属，唉……”
　　姜明听着身后两个下人的议论，也想起了玉京城中那位姑娘不由会心一笑，却是不在意下人的言语。
　　所谓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