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命格

　　阴阳历法1036年12月19日。
　　那一天，虞竹正满十岁。
　　虞富贵仍在铁匠铺操持着，风箱呼呼地往外吹着风，十岁的小虞竹正在父亲旁边拿着父亲给他特制的小铁锤与一块小小的铁坯，叮叮当当的，虽然不悦耳，但也不甚杂乱。如凤雏初鸣，稚嫩而生涩。
　　不知何时，院里进来了一人，一顶斗笠，帽檐压得极低，那像破披风又像烂被单的东西环在他身上，随风向后飘荡。脚踩在石阶拾级而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虞富贵正背对着铺门捣鼓着手中的活计，并未睬他。那人却也不恼，只是用手轻轻地叩击着桌面，声音虽不大，却自有一种天然的道韵，亦未被孩童敲打铁坯的声音盖过去。怪哉！
　　虞富贵似是听到了些许动静，转头看到那戴着斗笠的男人正好整以暇，半边身子斜倚在铺门一侧，煞是悠闲。
　　虞富贵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去招待他。
　　“我之前的兵刃损毁了，你看看还能不能修复。”说着，他不知自何处掏出一杆硕大的殳，金属制成，狭长的三棱矛已然残损不堪，殳身也有明显被斧钺劈砍过的痕迹。虞富贵隐约似是见他那杆殳似乎是从虚空中拽出，细细打量了一番，破草笠，烂被单，大脚趾将鞋都撑破了，比自己打铁十三年的装束都不遑多让，实在不像是个能呼风唤雨的仙人。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眼花。
　　“能修，能修。您可先将兵刃寄放在我这，我明日便修，明日下午您来取便是。”毕竟生活还是要过下去，虞富贵纵然面对这样一个穿的“笑揖清风洗我狂”的家伙，也是恭敬有加，不敢怠慢。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欲走。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忽的上扬，有些戏谑道：“我是一个游方道士，略通看相测命，不如我为令郎测一测命格，代价是你今天便帮我修复兵刃，如何？”
　　见利不趋，我辈楷模。虞富贵显然不想当楷模，在他们小镇算命还要数十枚铜板，抵得上他造半件普通兵器哩！虞富贵又好好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人，虽然穿的寒酸，倒也没什么寒酸劲儿，可能是近来才落魄的吧。医病看老，占卜看少，面前的人看上去年纪不算太大，虞富贵没怎么多加思忖，便答应了下来。
　　那中年男子也是一愣神，一句半开玩笑的话，不曾想他应承的那么快。愣神也就那么一瞬，男子轻咳了一声，掩饰过去自己的失态。
　　虞富贵将孩子牵来，交与那男子，中年男子摘下斗笠，看了虞富贵一眼，示意他出去。可虞富贵却站在原地不动。男子也非痴愚之辈，自然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男子双手在空中翻动，在虞富贵看来如跳大神一般。他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虞富贵是见过镇门口那位老人家算命的，与面前这位完全相悖，但还没等他思绪翻涌起来，男子就出声了，“令郎命格看上去不错啊。”男子道。虞富贵瞬间气结，敢情这位手势做了半天，就来了这么一句，真不愧是个走江湖的游方道士，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虞富贵心里正有些烦躁，却见自家儿子头顶刹那间金光大盛，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牌，金光眨眼间没入铁牌，映出四个大字——“栖梧食竹”。
　　游方道士“嚄”地站起身，一脸惊讶，将铁牌转向虞富贵，让他看清上面的四个大字。“令郎的命格真是千载难逢！古有凤凰之性，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令郎正是这种命格，将来若无意外，必将身份变得尊贵，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后他又奇道：“这种命格竟然会出现在一个普通人身上，真是怪哉！”
　　虞富贵完全愣住了，在虞竹的额前泥丸宫吞吐金光之际，他就彻底傻眼了。他本以为这中年男子不过是坑蒙拐骗想让他早点帮其修复兵刃。却不曾想遇到一条真龙，面前这位竟真的是人们口口相传的仙人！虞富贵双膝一软，跪在此人面前，额头贴地，浑身像打摆子一样觳觫地战栗起来。
　　“小人不知大人光临寒舍，请......请大人恕罪！”
　　毕竟这么些年没活到狗身上去，虞富贵还是知晓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他心中紧张，脑海疯狂地回忆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怠慢这位仙人的事。仔细回想了一番，发现并无什么僭越，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中年男子似是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些惊世骇俗，他收了铁令，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帮我提前修武器，我给你儿子测命格，你并未占我什么便宜，又何必向我下跪？”
　　虞富贵这才起身，惊魂甫定。
　　中年男子又道：“你刚才如此作为，我说的话你可能都没听进去，既如此，我便再说一遍。令郎有栖梧食竹之命，也就是说，他日若无意外，他必将会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中年男子似是不想多待，手持一张印有“行”字的符箓，瞬间便消失了，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兵刃我晡时来取。”
　　若说刚才的虞富贵是惊恐的，那么现在他就完完全全是震惊了。栖梧食竹什么的他不太懂，但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是什么意思他还是知晓的。
　　他三步并做两步奔向虞竹，眼中尽是震惊与惊喜。“竹儿，我们家族世世代代看别人眼色行事，你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的眼色了！你听到刚才那位仙人所说的了吗？你是栖......是将来会享不尽荣华富贵的命！”
　　虞竹乌黑的眼珠中也满是兴奋，他虽然不甚清楚“享不尽荣华富贵”这几个字的分量，可却知道“栖梧食竹”的意思——私塾的教书先生给他讲过，这是金枝玉叶的凤凰才会干的。。
　　正是烈日当空，牛困人饥，父子俩却丝毫不倦，同样乌溜溜的眼睛对视着，眼中尽是喜悦。父亲闭上眼，紧紧的抱住了儿子，心中尽是幸福。
　　若有人从院中走过，看到屋内的斯情斯景，定要酸上一句：“啧，这父子俩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