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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荡的地方，才会有草木生根发芽。
已经在其上修筑了高楼大厦的水泥土地，只会恒久地臣服于人类。
并不知道有过考验，更不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的何水文按部就班地回到工厂，穿着毫无特色，完全一致的灰色制服，行尸走肉般地来到自己的工位上。
他精神恍惚。但没有关系。
这份工作并不要求有多么细致精准的观察力。差不多就行了。
何水文知道，自己这份工作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机器取代。
政府在监控设备方面的研究应该是一骑绝尘的吧。
“一骑绝尘”，这个词还是他从电影里学的。
何水文看着高炉里的铁水变得赤红，机械且轻车熟路地点了下加料的按钮。
加料本身涉及的机械运转和加料的“料”的成分，何水文并不清楚，但他明白这些东西一定比他按下一个按钮更加复杂。
他与机械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更加简单，更加廉价，更加不受重视。
机器出了故障，会有工程师越过城市来维修。而他，只能靠每天傍晚七点的极乐酒止痛。
但他没有选择。他不能不做。
他一旦放弃了工作，他们一家三口就得搬回天堂大厦去。
天堂大厦的房间分配是以个人为单位。如果一家人想要住在一起，那么只能选择以其中一个人的名义申请房间。
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不再组建家庭。相对应的，大多数孩子没有父母，他们由政府统一试管培育生成，单独居住在天堂大厦中，接受政府学校的统一教育。
因此埃克斯这种孤儿就显得尤其怪异了。好吧，扯远了，何水文并不关心孤儿或者其他什么的社会问题，他现在连自己都过不清。
何水文脑袋放空，肆意狂想，手上仍然熟练地进行着各种简单的操作。
中午十二点整，午休铃声打响，何水文停下手上的工作，随着人流向食堂走去。
人流浩浩荡荡，个个面容呆滞，如同丧尸。
何水文看着这熟悉的场景，愈发感觉到迫切。
虽然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这里的每一副表情他都无比熟悉。
他深切地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和这些人别无二致。
必须要改变了。
何水文又想到了昨晚看到的影片，一个万众瞩目的大作家。
他默默低下头，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好呢？
食堂里的广播开始播放一些好消息，比如全国人口突破了一百亿，钢铁年产量再次上涨5%，人均可支配收入达两万元……
何水文知道，接下来广播里会轻描淡写地说两句坏消息。
果然，广播里字正腔圆的男声接着说道：“近日，我市盗窃案件增多，请市民朋友提高警惕，注意财务安全。”
再之后就转了频道，是些工厂自己的新闻了，何水文没有细听。
吃完午饭，所有人排好队绕着工厂散步消食。半个小时之后，散步结束，所有工人回到自己岗位继续工作。
又是毫无新意的一天。
何水文连喝了好几口水。衣服已经湿透了几次，又被高炉散发出来的热量烘干了几次。在这里，他甚至一天下来都不需要去上厕所。
还好，只需要挨到晚上六点就好，六点钟就能下班。
现在的生活最好的地方就是有一台精确的时钟，所有人都知道该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
七点钟是政府规定的饮酒时间，所有人都可以在酒吧里快活好一阵，然后在十一点之前回家。太晚了的话，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
何水文从工厂到酒吧需要的时间是四十分钟，在往常他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用令人沉醉的美酒抚慰一天的辛劳。而今天，何水文则颇有些不疾不徐的意思。
他有些茫然无措，本能地想要更多的独处时间。
这么说或许不太对，他就算在酒吧里，也不是会有女孩子搭讪的类型。他需要的是更多的安静的时间。
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想要实现自身价值的想法。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何水文很清楚，他想要所有人都看着他。
记忆中离得很远的酒吧已经近在眼前了，酒吧外墙上挂着的时钟，分针已经无限逼近数字“12”。街上空空荡荡，所有人都得在七点整之前进入酒吧。
街头巷尾悬挂着的监控泛着冷光注视着所有人。
于是何水文赶紧快步走进酒吧，七点钟的饮酒铃正好响起。酒吧里的所有人都举起杯子，互相碰撞，大声赞美道：“帝国永远昌盛！”
何水文也立马从吧台上捡起一杯酒，咧开嘴大声赞美道：“帝国永远昌盛！”
每一个灯泡里面都有监控器。
何水文可不想被列为反动分子。
酒吧里的气氛渐入高【和谐】潮，人群嚷嚷地让人难受。
何水文一口饮尽杯中酒，准备出去了。
但人群中似乎特别地喧闹了起来，然后收缩成了一个空心圆。
圆形的中央是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
“那个穿蓝衣服的先动的手。”
“蓝衣服说白T恤偷了他的钱包。”
“啊！他们打出血了！”
“快上去分开他们呀！”
……
不需要询问，只要安静地聆听，人群就会自动将事情介绍得一清二楚。
挤在人群中的何水文转了转头，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全神贯注地观看着两个人。
他内心甚至隐隐有些羡慕起那两个打得鼻青脸肿的家伙。
酒水中的药物开始发挥作用，在何水文的眼中，那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似乎在聚光灯下起舞，人们围成一圈为他们欢呼。
不过好景不长。
警察在三四分钟内赶到了酒吧，并以极其粗鲁的动作制服了两人，将他们带上了警车。
一句题外话，这次出警的费用将会记在这两人账上，直接从他们的工资中扣除。如果没有工作，则必须自己在限定期内付清，否则将会停发生活补助直到还款完成为止。
话题的中心人物已经离去，人群也散开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极其兴奋的表情，用手机通过各种社交平台不停跟朋友或者陌生人分享刚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刺激一幕。
何水文平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