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偷了又如何

　　如果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自己，并且做了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会怎样？
　　这听起来很不符合逻辑的事情还蛮有趣的。
　　说到“趣”字，在吴国的街头倒有这么一个算命先生，别人的幡上写的都是“仙”字，好显示自己本事了得，但他的幡上却是个“趣”字。
　　就因为这“趣”字倒让他生意好做不少，平时走在路上会引来不少人的目光，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个“趣”字。
　　有一天，他在街道上随手抓住个孩子，大惊失色道：“了不得啊，少年，你可是那传说中的星主。来！让老夫好好瞧瞧。”
　　那少年眨巴几下眼睛，稚嫩的脸上有几分好奇。
　　老头一本正经的、慢慢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问道：“少年叫什么名字？”
　　“赵小七。”
　　“嗯”老头点点头，道：“你在家里排行老七。”
　　这倒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到，毕竟乡下人没文化，认字少，生得又多，张三李四臭二蛋什么的很流行，叫赵小七自然是排行老七。
　　可少年却摇摇头：“不是，杀我全家的人叫赵小七，所以我叫赵小七。”
　　老头一脸错愕，隐隐为自己的草率感到后悔，不过令他惊奇的是这世间竟会有人给自己取仇家的名字，想必是恨到骨子里了。
　　这个少年应该很可怜，毕竟全家就只剩他一个人。但老头儿可没多少同情悲悯之心，在这个诸侯争霸、战乱不休的年代，像他这样无家可归的人实在太多。
　　老头本想问问他原名，可一想到刚才的尴尬…..于是收起下巴，干咳几声又恢复仙人本色，道：“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星主。”
　　赵小七嘴边粘着的一粒米饭被舌头舔回嘴里，很有耐心的咀嚼着，还很享受的样子。
　　“这世间最被推崇的两大神明，一个是江河湖海之东神圣尊，一个是苍茫大地之西神幽兰，但他们只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而星主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并且他还掌控着冥界星体。
　　星体乃人族本源，每个人在冥界都有星体，人死星体不灭，轮回到下一世的因果之中，简单的说就是星主掌控着所有人的前世今生，而你就是那个星主。”
　　老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粗糙的、有豁口的红色小瓶，摆在赵小七面前。
　　“此乃天机灵液，若你他日有缘遇见太古神婴，将其涂抹于神婴面部，便会有不可一世的机缘，甚至可以触及神迹。价格也不贵，五文钱一瓶，绝对物超所值。”
　　听老头儿天花乱坠的吹嘘一通，赵小七愣是啥也没听懂，只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不过这五文钱一瓶的天机灵液着实……
　　要是以前那个无处栖身的小七，这个价格还是很符合他那个处境的，只是如今他衣食无忧，早已不再生活在过去的困苦之中。
　　小七是孤儿不假，但现在他可是吴国四大家族之一的周家的仆从，而且还是那位被称为金陵城第一冰山美女的周月兰大小姐的侍从。
　　莫说五文钱，就算五十文钱对他来说也就一顿饭钱而已。
　　而且他早就看出这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算命先生，不过他幡上那个“趣”字，却还能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提起那么一点点的兴趣，何况他现在很想搞清楚小红瓶里的玩意到底是什么。
　　赵小七没有读过书，所以他总觉得特别能咬文嚼字、吹嘘古今的人都是文化人。他们手里的东西，即便是假药，也肯定有特别的地方。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要不你和我回家拿吧。”
　　但赵小七做事一直有个规矩，他想要的东西，要么已经不存在于世，要么全部都藏在他床底下的大箱子里。
　　看到老头儿肩上鼓鼓的挎包，他知道那里面的玩意一定多着呢。
　　小七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意，带着老头儿在巷子里东拐西绕走了大半个时辰，而他所说的住处连影子都没见着，倒是把老头儿那把老骨头折腾的够呛。
　　老头儿不由心起戒备，若不是这破孩故意耍我？但转念一想，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纪也不大，倒不置于这等有心眼。
　　小七转过身，道：“就到了，我帮您拿吧。”
　　老头儿心想这破孩心倒挺好，不假思索的将挎包递过去，只等他弯腰揉一揉酸麻的双腿，再抬头看时，那泼孩早已没了踪影。他慌忙追将出去，只是这巷子东拐西绕、四通八达，哪里还寻得到人？
　　“好你个破孩，竟骗到老夫头上，等捉了你，非剥掉你一层皮！”
　　小七抱着挎包窜至清香阁雅座，想那老头儿寻遍整座金陵城也不会想到他竟会躲在妓院之中。
　　“你若真有本事，便算一算本少爷身在何处。”
　　这处的妓院小七常来，倒不是因为他有相好在此，而是那位冰山大小姐与这清香阁里的头牌是好友，所以这里的人都认识他这个金陵第一美女的小跟班。
　　吴国的风气一向如此。出身低贱的人可以与身份高贵的人成为好友甚至夫妻、情人，这已经成为吴国的一种潮流。这金陵城里曾经有个故事，城南卖菜的吴大民取了李丞相的女儿月娥为妻，两人相敬如宾，恩爱到老，成就一段佳话。
　　所以赵小七曾经也想过娶自己的主子周月兰为妻，可是他们之间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天河，这便是学识。
　　吴国人是最看重学识的，若你博学多识，写得一手好字，弹得一首好曲，纵使你是街头要饭的乞丐，也有女子对你抛眉眼送飞吻，因为她们相信有学识的人才能带给她们浪漫与幸福，才值得托付终身。
　　而赵小七是地地道道的文盲，连自己的名字也只会写个“七”字，还是付酒钱是撇了一眼掌柜的账本时才学会的。而且他身份卑微，又一身的市井无赖习性，即便是城北三百斤的王金风也对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所以他与周月兰应该是这世界上最没有缘分的人。
　　其实小七长得并不丑，甚至还有点帅气的苗头，但是在这个学识就是脸面的国度，他却堪称史上最丑的男人。
　　小七往雅座上一坐，便有个貌美的小婢给他端来清茶。这名小婢叫巧儿，很早便与小七相识，有时小七还会调戏、欺负她，但巧儿总会原谅小七。
　　“你这破孩又去偷人家东西，要是你主子知道仔细你的脑袋。”
　　小七一边打开挎包，一边道：“我赵小七是何许人也？”只是在掀开挎包见到里面一堆的小红瓶后，他的脸有点抽搐，甚至有点愤怒。
　　这么一个能把东神圣尊和西神幽兰说成是世上最没用玩意的算命先生，包裹里竟然全是骗小孩的“天机灵液”
　　他原本以为会有传说中修行者宝物。
　　他将包裹往桌上一扔，身体往椅子上一躺，道：“我这是惩恶扬善，这老头儿到处行骗，如今栽在我手里，不知救了多少人。”
　　巧儿一边擦着桌椅，一边朝他堆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说‘如今他栽在我这骗子的祖宗手里，是他的荣幸，这一包的东西全当是学费啦。’”
　　赵小七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道：“知我者，巧儿也！”
　　巧儿却立刻给了他一记冷眼，道：“狗咬狗。”
　　她这个甜枣加棒槌的手段着实让小七受宠若惊，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片刻的安静，他突然咳嗽一声再次躺下来，将一只脚靠在桌子上，道：“来！给本少爷捶捶脚。”
　　赵小七又要开始耍无赖了，这是他对付巧儿的惯用手段。巧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怎打得过他？更经受不住他满嘴的污秽、荒唐之语，唯一能做的就是干火。
　　不过每到此时，她总会想起这几年与赵小七争斗的经验之道：他便是这世界上最无耻、最不要脸之人，我何必为这种人浪费口舌。
　　但与此同时她又会觉得自己的衣服仿佛已被此贼撕开，遭遇非礼，于是又开始窝火。其实心中若有惧怕，就已是小七膝下那个捶脚之人，有何分别？只是这座囚牢的尺寸大了点而已。
　　巧儿在清香阁里只是个女婢，是个只做杂役不卖身的女婢，所以她的身份很卑微。老板娘名义上说是因为她年纪小不让她接客，实际是因为她大字不识几个，比赵小七强不了多少。
　　在吴国学识就是脸面，就是资本，巧儿自小虽读过半年私塾，且天赋极高，深受先生喜爱，但因家中贫寒，不得不辍学务工。她很貌美，但与吟诗作赋、弹琴唱曲的女子相比，完全上不了台面。这里的达官显贵更瞧不上她，时常拿她当作奴才使唤。
　　这是巧儿始终过不去的坎，每次遇见赵小七她都会感觉好受点，甚至她曾经有过嫁与小七的念头，尽管她并不知道男女之间到底怎样才算相爱。
　　那他们俩到底熟到什么程度了呢？就在赵小七说出：“来！给本少爷捶捶脚。”这句话的两息之间，巧儿便已气得顿足叫道：“你去死吧！赵小七！”然后匆匆离开。
　　这两息看似非常之短，却发生了很多很多应该发生却没有发生的事情。首先巧儿会像以往那样来一句：“死开！臭不要脸的。”
　　接着赵小七会说：“脸蛋也亲过了，手也摸过了，现在反倒不认账了。”而后巧儿会恼怒地道：“你无耻！都是你偷袭我。”
　　赵小七就会更进一步，用各种污秽、荒唐的言语来调戏她，迫得她双颊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最后便会听到那句：“你去死吧！赵小七！”
　　这种纳天地运数于胸的神奇预知能力，传说只有大修行者才有的能力，却被一个无赖侍从和一个卑贱女婢运用得淋漓尽致，若是众人看到这一幕，估计就连东晋三清门门主何雨庄都会收二人为徒。
　　其实呢，这个剧本两人早已烂熟于心，自不必多言，书上所说的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而已。
　　巧儿被气跑了，但赵小七这种没心没肺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去追，更不会赔礼道歉。他心中只会道：“谁叫你脸皮薄呢，怪我咯？”他伸了个懒腰，发现外面太阳还早，随手拿起桌上一个小红瓶。
　　打开之时有一股烂谷子的陈味，但里面却是红得如血的粘稠液体。
　　“这东西涂在智障儿童脸上会有奇效？”
　　尽管心里在打鼓，可赵小七突然有个想法，如果涂在自己脸上会有什么效果？
　　他总觉得算命先生和传说中的修行者即便不是一家也至少能蹭点邻居关系，说不定这玩意真能让他踏上修仙正道。
　　这几年赵小七一直在寻找踏上修行之道的方法，他的父母和好友都是被北齐帝国鬼灵门的大修行者杀害的，他想报仇就必须成为大修行者。
　　他只知道凶手中有个人叫赵小七，来到吴国后便改名赵小七。这个名字对于他有两点好处，一是永远不会忘记那段仇恨，二是可以躲避凶手的追杀。
　　当年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北齐铁骑在内应鬼灵门弟子的配合下冲破魏城最后一道防线，在城内大肆的烧杀抢掠。
　　原本他也该是一具躺在死人堆里的尸体，恰巧东晋帝国三清门的神谕长老韩萧途经此地，将他救起，并嘱咐他永远都不要回魏城，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好好地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可笑的一句话。怎么可能好好地活下去，他的亲人全部都没了。这种失去亲人的感觉是多么痛苦，他不可能苟活，更不可能置身世外，他要报仇！
　　他早已看清这个世界的真正面目，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你若是强者便可以掌控他人的生死，你若是有权势者便可以鱼肉他人。
　　道理只存在于强者与强者之间，强者与弱者之间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所以他发誓一定要成为修行强者，而且在有生之年，亲手杀死鬼灵门的仇人。
　　他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自己手持逆天神剑，将整个鬼灵门甚至整个北齐帝国杀得鸡犬不留，然后在痴迷的邪笑中看着那些高傲统治者沾着鲜血的尸体。
　　他渐渐从无尽的黑暗中醒过来，将鲜红的灵液滴在额头上，用手均匀地涂抹了一遍，再缓缓闭上眼睛去体验。
　　片刻之后，他的表情出现变化，先是轻松自然，逐渐变得越来越专注、认真，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影响着他。
　　最终他终于忍受不住，双目突张，朝着楼对面的房屋轰出一掌，口中喝道：“九星地藏大法！”
　　而后又是一掌：“神龙掌！”
　　但对面的房屋没有丝毫变化，只有几片落叶在面前悄然落下，更添了几分诗意与雅致。。
　　赵小七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小七啊小七，这种骗小孩的把戏你也相信？智商被狗吃了吧。”
　　没了执念，他觉得困乏，躺在椅子上片刻便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