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沧海月明珠有泪

　　【·沧海月明珠有泪】
　　中午时分，待得郭香和青苹带着采买好的物品返回船上，便收了锚缓缓离岸继续顺水南下而去。郭香不愧为缘帮药座，服了她的药，燕燕第二天便能下床走动。倒是单飞一会儿担心她用力过度扯到伤口，一会儿又怕她被船只颠簸摔倒撞着伤口，总是再三叮咛青苹红杏好生让燕姑娘在床上休息着，几位长老头一次见帮主如此担心紧张一个姑娘，不由暗笑在心。这一日，青苹红杏随郭香下船底的厨房煎药，燕燕便起了身，扶着家具，慢慢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朝外望去，只见窗外大河滚滚，船只白天赶路，乘风破浪，夹着水面上的风，扑在脸上，凉嗖嗖的。“叩叩——”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进来。”大概是青苹红杏吧，燕燕心下想着，并未回身，扶着窗棂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一件披风轻轻裹上她的肩，燕燕回头，正好对上单飞温柔的目光。“单帮主……”“小心着凉。”“谢谢单帮主关心。”燕燕轻轻柔柔扬起一个微笑。“有心事？方才进来时我见你在发呆。”单飞关心地问道。燕燕闻言默然不语，秀气小巧的眉毛拧在一起，目光移回窗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单飞手足无措起来，“对不起，我不会说话，冒犯了姑娘……”“单帮主，你不要这么说，应该是燕燕麻烦各位了……我只是觉得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就像一个游魂，孤独无依……”“你别这么想，待我们回汴京后，郭药座就给你医治。”“会医好么？如果医不好呢？我是不是……就这样遗失掉自己的记忆……那我该怎么办……”少了青苹红杏在叽叽喳喳地逗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人便一下空虚起来，就开始胡思乱想了。“燕燕，你相信我吗？”燕燕回头，只见单飞正认真地看着自己，她亦看着他，点点头道：“我相信你。”“不管你的伤能否治好，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照顾你，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伤害。”单飞看着燕燕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燕燕缓缓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单飞伸出手来，轻轻执了她的双手，见她面上一红，却不挣扎，便略带笨拙地将她轻拥入怀，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房来，将两人的身影拖的很长很长……燕燕肩上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船正好到了巴陵县外，天王帮帮主杨瑛一早接到单飞的飞鸽传书，便派了一个天王弟子在岸上接应等候。那天王弟子等了几日，终于见到缘帮的船缓缓地靠了岸，赶紧拿出个烟花炮朝空中一放，信号升起，绽放在空中，通知后方的人，一等抛锚，就急急迎上前来，在岸上一抱拳，朗声道：“在下天王帮弟子帝飞鹰，奉本帮杨帮主之命，特在此恭候缘帮帮主及众位长老大驾！”单飞在船头抱拳还礼道：“杨帮主太客气了，有劳这位兄弟了。”帝飞鹰伸手做了请字状，道：“几位请随我来。”单飞点点头：“这位兄弟请稍候，我们还有个女眷，受了伤，走路不便，还请多担待下。”说罢回身入舱。船上三位长老已一跃而下，同门相见，自有一番话要互相倾诉，三人拉着帝飞鹰打听杨瑛的近况，帝飞鹰在帮里则对这些艺成出师步入江湖闯荡事业的师兄们的事迹屡有耳闻，此刻亦带着恭敬、憧憬的态度和三人对话。未几，听的船上珠帘响动，抬眼望去，只见单飞小心翼翼扶出一位淡紫衣裳，外披赭黄金丝男式披风的女子来，那女子脸色有丝苍白，衬得双眸更是乌黑发亮，好不惹人怜爱。由于船上诸人皆有武功，因此该船并没有预备踏板，郭香和青苹红杏三人一腾身，便从船上掠下，但燕燕有伤在身，加之失忆后竟忘记如何使用武功，没有踏板，却只能干站在甲板上，现下只剩下她和单飞未下岸，岸上众人都看向他们两个。却见单飞伸出手来，细心地为燕燕紧了紧披风，轻声道：“我抱你下去。”伸手将她拦腰抱起，腾空而起，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这才将燕燕放下。这一来一往间，两人的亲密关系已经昭然若揭，知情的无不是含笑看着他们两个，帝飞鹰亦好奇道：“这位可是单帮主的夫人？”燕燕脸一红，低头不语，单飞却只是微笑，也并不否认，一旁的郭香笑道：“这位是燕燕姑娘，还不是我们的帮主夫人呢。”一个“还”字却透露了诸多信息。走过弯弯曲曲的木头竹子扎起的木桥栈道，一行人来到岸上，天王帮坐落在洞庭湖上的天王岛，岛上风景秀丽，绿意盎然。远远地，便见天王帮帮主杨瑛率几位护法和使者迎了上来。“杨姑姑！”单飞快步上前行礼。当年单飞父亲单骏曾跟随湖岛醉仙钟午子学艺，杨瑛是他的小师妹。“小飞，几年不见，越发俊俏了，跟你爹当年有的一拼，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姑娘要为你心折了。”杨瑛迎上来，上下打量着单飞，满意地不住点头。“帮主！”秦孤身、苏无名、朱天傲三人此时也上前来。本来天王帮弟子一旦离了帮前去帮派任职，则需唤帮派帮主为帮主，唤杨瑛为杨帮主以示区别，由于单飞和杨瑛关系亲密，两帮人相见，场面倒不如正式场合，仿佛亲戚朋友私下相聚，他们便也以以前的称呼换杨瑛为帮主。“孤身、无名、天傲，别来无恙？你们三人的事迹我也听说了，不枉师父当年一番教诲了。很好，很好。”杨瑛对这几个同门也极满意。“杨帮主。”郭香提了药盒上来朝杨瑛福了一福。杨瑛朝她一打量，见她手中盒子，便道：“这位想必就是名震江湖的圣手郭药座了？久仰久仰。”“杨帮主过誉了。”郭香微微一笑，退到单飞身后。这时青苹红杏扶着燕燕过来，单飞搀过燕燕给杨瑛介绍：“杨姑姑，这位是燕燕姑娘，燕燕姑娘受伤失忆，飞儿将她带在身边医治。燕燕，这位是天王帮的杨帮主，是我爹的师妹。”“杨帮主。”燕燕柔柔弱弱地行了个礼。杨瑛见单飞如此慎重地介绍燕燕，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异常热情地道：“原来是燕燕，长得可真标志。小飞真是好福气。燕燕有伤在身的话就别站在这里吹风，走，我带你们进去先安顿好。来来来。”一行人便在天王帮的客房厢院安顿下来。大约掌灯时分，院里来了几个丫鬟领大家前去饭厅用膳，青苹红杏跟着其他缘帮帮众到饭堂和天王帮弟子一起用饭，单飞则带着燕燕以及三名长老、郭香几人前去饭厅。饭厅那早有杨瑛和天王帮几位使者、护法等着，待得大家都落了座，便有仆人将一道道菜摆将上来，花样繁多，秀色可餐。杨瑛坐在首席，不断催促单飞给他旁边的燕燕布菜，单飞笑而一一照做，燕燕女孩子皮薄，见大家都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恨不能将脸埋入碗里。单飞见她窘迫，心下不舍，有意为她解围，便开口道：“杨姑姑，杨湖兄弟呢？这趟来怎么不见他？”杨瑛神色一凝，半晌方道：“天王帮失窃了一件重要物事，杨湖正是奉我之命，率部分弟兄前往各地打探去了。”单飞道：“丢的东西重要么？如果杨姑姑不嫌弃，飞儿可以让缘帮兄弟助姑姑一臂之力。”杨瑛笑道：“此事小飞你不方便插手，只因丢的是我天王帮镇帮之宝，交给杨湖便成……”单飞惊道：“杨姑姑指的莫非是——龙断？哪个贼人如此大胆，竟敢从天王帮圣地之中将龙断盗出？”龙断是和奔雷钻龙枪齐名的当世神枪，当年天王帮老帮主将奔雷钻龙枪传给了武艺超群的爱徒单骏，龙断则传给了自己的女儿。杨瑛朝下首瞄了一眼道：“无妨，我想这龙断也快到浮出水面的时候了。”单飞不动声色地朝杨瑛望去的方向扫了一眼，只见天王帮老人寒江独钓叟正坐在那里，也不搭腔，只是兀自尝着碗里的芹菜鱼脯羹。单飞不知杨瑛心下打算，当下脸上不动声色道：“杨姑姑，那杨湖兄弟几时回来？”“就这几日吧，不是明日便是后天。”杨瑛低头舀了一羹田鸡清煮汤道，“前夜收到杨湖的飞鸽传书……”天王帮地护法夏诚插话道：“我还道杨右使这一去怎么音信全无，原来和帮主暗中一直保持飞鸽联系。”杨瑛不紧不慢道：“这是自然——杨湖这一路行去，可疑的地方倒是发现了不少，却一点没有龙断的消息，前夜杨湖倒是点出个地方，便是你我想都想不到的，因此他这几日便回赶回来。”朱天傲听了哈哈一笑道：“这倒奇了，我却不明白帮主和杨兄弟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了，没得线索时反而让杨师兄往外跑，有了线索却急着往回跑，难道龙断也不找了？”一旁苏无名淡淡道：“你又怎知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朱天傲摸摸脑袋道：“你又知道的这么清楚了？别说是你偷的吧？”秦孤身笑道：“天傲，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不懂就少说两句，偏偏总要自己将短处曝给别人看。”众人闻言大乐，席间除了燕燕和郭香是面生的女客，其他人都是熟识的，此刻因为秦孤身一句打趣，气氛渐渐缓和起来，大家有说有笑地尽兴吃了一顿，又谈了会江湖上的局势，眼见明月当空，方才各自回房休息。第二日一早，杨湖便回来了，和杨瑛密谈了一个上午才出来见客。同门相见，自是有一番话倾诉，聊得许久，杨湖方才得空去寻单飞。单飞是他师兄单骏之子，虽为晚辈，两人行事不拘小节，既然把酒相谈甚欢，便称兄道弟结成忘年之交。单飞正陪着燕燕在天王帮后园闲坐。满园□无限，粉桃红杏，花开灿烂，不时有蝴蝶翩翩飞过。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燕燕偎在单飞怀里，细细喃喃说着话。杨湖寻到后园就见到一粉紫衣裳的曼妙女子与单飞靠在一起，心中不由暗笑小老弟终于情窦初开了，出声道：“单老弟，不为你老哥我介绍一下么？”单飞正与燕燕窃窃私语，竟浑然不觉有人靠近，匍听杨湖开口，吓了一跳，心中不由大叹惭愧：若是被仇人寻仇，怕不早没了命。有外人在场，两人急忙分开站起。后园门口，杨湖微笑而立，见单飞和燕燕回身，定睛一看，不由失声道：“这不是燕姑娘么？你何师姐可好？那日一别，杨某尚未向两位姑娘赔罪呢。”单飞诧异道：“杨兄认识她？”一旁的燕燕也是白了张脸，半惊半喜地看着杨湖，失忆以来初次见到一个和自己失去的记忆有关的人，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杨湖微笑道：“我和这位燕姑娘曾有两面之缘。莫非燕姑娘贵人多忘事已经不记得杨某？”单飞赶紧解释道：“杨兄不要误会，燕燕受伤失忆，什么也不记得。杨兄既然认识她，可否告诉我们她究竟是谁？我好修书一封到她家里报声平安。”杨湖颔首道：“原来如此——我和这位燕姑娘曾有两面之缘。端午节我路经龙泉村时曾见她和一位姑娘结伴在村外观看赛龙舟，第二日在罗宵山和天鹰镖局起了些许纷争时，她们二位又正好经过，险些牵连到她们，另外一位姑娘自称翠烟门何暮雪，称她为燕师妹，应该是燕门主的五弟子燕翎翎。其他的，我便不甚清楚了。”原来燕燕便是当日落水的燕翎翎。单飞脱口而出道：“燕燕，原来你是翠烟门的弟子，难怪生得这般好看，名字也这般好听。”话一出口，才觉太过轻浮，偷眼望向燕翎翎，见她只是低了头，红着脸不语。杨湖呵呵一笑道：“单老弟此言非虚，那位何姑娘也是生的国色天香，叫人好不心动。”语毕话锋一转道：“单老弟打算何时送燕姑娘回翠烟门？”燕翎翎本来才为知道自己身份而开心不已，此刻才醒悟得回记忆之日便是和单飞分开之时，心下突地一痛，闷闷不乐起来。单飞轻轻握了握燕翎翎的手，摇头道：“我不放心直接送燕燕回去，我让燕燕先给翠烟门修封书信报声平安，待我们回汴京为燕燕治好失忆后再做打算。”杨湖调笑道：“治好失忆后还要再做打算？莫非单老弟还打什么小算盘不成？”单飞面上一红，道：“杨兄莫要乱说话，燕燕有伤在身，我先送她回房休息，晚上再找杨兄把酒畅谈。”“好，一言为定，单老弟请。燕姑娘慢走。”“杨兄请。”“杨右使，燕燕失陪了。”两人回到客房，单飞见燕翎翎娥眉轻颦，脸上似有一丝淡淡的愁意，心知她在乱想，遂扳过她的身子，令她正视自己：“燕燕，你在担心什么？”“飞，我……我怕我回了翠烟门，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为什么？”“飞，我虽失忆，路上却也听你们说起过翠烟门。翠烟门门禁严厉，禁止女弟子在外与人私相授受……我……飞，你是缘帮的帮主，你是不会为了我，而投入翠烟门的吧……我，我真不想走了，失忆便失忆罢，我宁愿做你的燕燕，也不愿做翠烟门的翎翎！”“原来你在担心这个，燕燕，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什么事？”“你师父，是我娘。”“什么？”燕翎翎诧异之极。单飞点头道：“是的，你失去记忆这才不知道。娘因为誓言不肯出翠烟门，又不肯让我进去，我便每年到翠烟门后面围墙外与娘隔墙聊天，有时我也爬到树上，娘便在楼上，我们互相看着，以解舔犊之情……”听到此处，燕翎翎红了双眼，说不出话来：“飞，你，你……你这样好辛苦！”单飞将燕翎翎轻拥入怀道：“不辛苦，我习惯啦，习武之人，怎么可以太过娇惯。倒是我怕娘太辛苦，一生与所爱之人颠沛流离无法相处……”燕翎翎哽咽道：“飞，我一定不会令你如此……”单飞闻言开心至极：“燕燕，你这是答应了我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么？”“飞——！”“好了，我不逗你了，燕燕，你先修书一封回翠烟门报平安，再跟我回汴京，等你失忆治好之后，我再送你回翠烟门，向娘禀明一切，让娘将你许配给我。”“恩——”“燕燕——”“恩？”“我听说女人说‘恩’的时候是用鼻子哼出来的，因此听起来格外娇憨可爱呢。”“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