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默里斯

　　“豆子有些糊了。”默里斯坐在自己位于城郊的宅院中，吃着早餐。大宅位于王城只南侧，在之前的战役中未遭破坏，只是临时征用为兵营与战地医院。现在人都撤出了，默里斯也从凌河城归来。但房中总有一股药品与伤口所共同发出的气味。
　　“抱歉，大人。”总管战战兢兢地说：“着实有些糊了。”
　　“不是你的问题。”默里斯喝了一口葡萄酒。用叉子无聊地拨着盘子中的食物。自从维克斯堡陷落，小麦的供给断了，不管是否富有，人们的主食已经由松饼、饼干，改为了由玉米面制成的面饼，粗糙难咽。
　　他站起来，披上自己的大衣与斗篷，将白玉制成的手形徽章别在斗篷前襟：“不吃了，”反正他吃不下去。“扔掉，或是舍给穷人随你。”总管急忙点头，跟着他走向门廊。默里斯从衣架上取下帽子，脱下皮鞋，穿上马靴，总管版跪下，替他系鞋带，被他伸手挥开：“不用你，不用你。我活了这么多年，连鞋带都不会系吗？”
　　“抱歉，大人。”总管再次道歉。头低着，眼睛直视地板。
　　默里斯只挥了挥手，走出了大门。院子的大门处，马夫为他牵过马。他跨上马之后，卫兵为他大开了大门。“大人不带护卫吗？”总管跟出来问。“我在城中走，带什么护卫？”他很奇怪，转念一想：“带几个吧。”
　　城郊是一片狼藉，这里没有工事，只有伤员与医师。临时搭建的帐篷比地上的草木还多得多。当他纵马经过时，看到的全是已截肢的病人和等待截肢，哀嚎的伤员。军队缺少药物，截肢成了最广泛的救治手段。斯卡托尼克战役结束后，近五万伤员涌入了临时的战地医院，其中有两万人已经彻底丧失战斗力，挣扎在死亡线上，另有一万人，在手术后成了残疾人，只能退伍回家。寥寥无几的健康战士，身穿黑灰色的，带血痂、绷带的军服，手持步枪，裹着毯子站在营门口放哨，或是啃食一小块发黑的玉米面饼。眼光无神，见他走过，只是呆呆地望着，缺少了战前的热血与激情。
　　这可不妙，他的心情沉重。天越来越冷而三分之二的冬季服装还没有着落。当甘公爵曾经向他抱怨国库只剩欠条与老鼠，当他真正接管后，才发现形势更糟——连老鼠都没有。
　　进了城，情况却无丝毫改善。步兵们混杂在一起，没有不带绷带的，松松散散地走在街上，骑兵情况稍好，虽然默里斯只看到两个，都没有马。
　　市场上的东西仍昂贵的得吓人，，布迪斯金币也急速贬值，市场上的硬通货已经变成了伊林的铁币与布莱克斯特银行的通行券。但依旧有无数人在抢购；没有钱的穷人则站在一旁观望，他们大都瘦弱——强壮的都当兵去了——连抢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上街上有女人，也听见她们的笑声。她们在出卖她们唯一剩下的东西，反正她们也没有剩下什么了。她们也向默里斯与他的几个卫兵抛媚眼，但默里斯只剩下摇头叹气了。
　　王宫的大门口，几个连队的近卫军在站岗。都城治安部队已经基本覆灭了，近卫军团也受了重创，因而市场上才会如此之混乱。幸好我曾带了护卫，默里斯想，光那几个暗娼都有抢劫我的可能。
　　进了王宫，默里斯终于能喘一口气了。近卫军团依然守护着这里，至少在这里，秩序还井井有条。士兵们看上去更像是真正的军人。有人扶他下马，帮他解下斗篷。
　　王座厅，默里斯提出了自己的提议：防守。王都尚且如此，他不敢想象其他城市平民的生活——大约会更糟吧。
　　卡洛斯伯爵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没有什么比一场胜仗会更能使人兴奋了。为国家而战，替国家受难的思想也会让肚子不那么饿。但问题是军队，默里斯清楚，那群招嫖的民兵，光靠他们打不了仗——他们连暴徒都算不上。
　　儒勒伯爵挑衅时，默里斯没有发言，国王的处理使他惊讶。散会后，他慢慢踱到国王身边：“您封我为国王之手，我相信我有必要提出谏言。”
　　国王没言语，默里斯把这当作默认。
　　“我从未听说过斯维因这个姓氏。”
　　国王扭头：“你想说什么？”
　　“考文垂、布拉克、耶索克、奈希尔都是大家族。”默里斯说：“斯维因是新封的，为什么要让他挂帅呢？”国王低下头，又缓缓抬起，看向大门。“这就是等于得罪这四家。”
　　国王摇了摇头：“我又能派谁去呢？”他苦笑着看着默里斯：“派儒勒爵士吗？明显不可能，这小子除了乱喊和冲锋之外什么也不会。”他把头向门口一歪：“刚才的事你也不是没看见。”
　　“托纳克-考文垂公爵拥有足够的智慧，但立场不坚定，优柔寡断，好谋无决。他是个好参谋，但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
　　“当甘-布拉克公爵可以考虑，不过卡洛斯伯爵本就是他的人，让卡洛斯伯爵出征正合其意。他这个人，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太弱，突发事件会使他慌乱。我相信你是了解的。”默里斯想到了他向当甘吐露有关刺杀红石夫人的事时，当甘的慌乱。“我很难相信他。”国王说。
　　“还有一个人，”默里斯想起：“魏玛-耶索克侯爵如何？”
　　“已经没有战马能支撑魏玛大人雄伟的身躯了，”国王不屑地说：“光他一个人就拖慢了军队的行进速度，更可况我仍需要他替我守护南方。”
　　“既然如此，派一个监军给卡洛斯伯爵，别让他在军中太有势力。文德尔-耶索克子爵就是个好选择。”
　　“那就这么办吧。”国王靠向后面，把身体全放在王座靠背上：“为什么你们都那么不喜欢他？”
　　“他不是贵族。”默里斯回答。
　　“他当然是，我亲手封的，绝山献堡伯爵。”国王闭上眼。
　　“陛下，三十年才能培养出一位有荣誉感，责任心的贵族。刚被提上来的普通人兴许拥有荣誉感，但决没有时间堆积出荣誉心。”默里斯说，更何况他不配拥有绝山献堡那座宏大的——废墟。
　　绝山献堡是布伦塔克家族的家堡，位于龙王山脉之顶，由主堡与四座分堡构成。坚固，难攻。布拉迪斯，当时还叫布迪拉斯，家族弑君篡位后，最后的布伦塔克帝国的萨尔贡（统治者）躲在这里。但最后，绝山献堡仍旧被夷为平地，萨尔贡被乱刀砍死。
　　百年来，绝山献堡从未被重建，也不是任何人的领地。但如今被封给了一个新晋贵族。
　　“可是除了他，我无人可用。”国王无奈地说。
　　“戴文-布伦塔克的叛乱，‘黑龙之怒’，您忘了吗？”默里斯问。
　　“那个叫戴文的私生子-------”国王喃喃，戴文虽是私生子，但凭借战功平步青云。当时布迪斯正与瓦兰卡开战，四大军镇的军队都被“贤王”攸伦二世交给了戴文，王都只剩下三万禁卫军，而戴文的手下，却又愈二十万人。
　　“他自称布伦塔克之后，拥兵叛乱，弑杀攸伦二世，加尔文王子逃向瓦兰卡，与瓦兰卡人结盟，终结了那个伪王。”国王对默里斯说：“卡洛斯有野心，但我给了他绝山献堡，戴文当年仅封爵未封地，并且爵位不传，才激起他叛乱。我不一样。”
　　“一块废墟，几座荒山，满足不了他。”。
　　“我明白，等他回来，我会解决他的。”国王阴阴地说：“人民的反抗正激烈——是对贵族的，若我只封他做将军，元帅，他反而更容易反叛，将军，元帅都可以出生于草根，但伯爵不是。在那些泥腿子看来，他也是紫血们的一员。”他笑着看着自己的首相：“纵使你们不承认，可他仍旧是我们的一员。”
　　“就算，即使他们愿为他而战，”国王的笑容更深了：“我手下还有一万左右禁卫军，民兵怎么可能有能力与正规军对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