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百断山上

　　趁着朦胧夜色，韩游在走出父亲的书房后，又突发奇想，想要四处逛逛。也许明日过后，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再也无法看到百断山脉，再也看不到韩家了。
　　夜风温柔的吹过，给他脸颊带来舒适的感觉。韩游穿过廊桥，穿过瀑布，一路走来，走到百断山下。
　　这山陡峭险峻，远远望去，倒真有几分卧龙之相。这让韩游再度想起斩龙为界的传说，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山脚下有韩家弟子把守，韩游知道，那是守夜的人。以前韩游也随父亲在这山下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妖族蠢蠢欲动，而后更是举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入侵。山上阵纹密布，是不可能有妖族越过的。这阵纹不知由谁布下，韩知北跟他说过，这阵纹可有年头，自从韩知北记事起就有这阵纹存在，向上追溯，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
　　能穿过这座山脉的，只有一个地方。
　　一线天，百断峡。
　　百断峡算不上峡谷，只是这山脉中间一条巨大的通道。这通道宽约十丈，两侧山壁平滑，由韩家的这一端，直通往山的另一端，通向那个妖族的未知之地。且这山壁上锁链横斜，无数密密麻麻的锁链，从山壁左边连到右边，高高低低，据说是为了防止妖族入侵的手段之一。于是这里便有了一线天，百断峡之称。
　　当是时，妖族大举来犯。饶是韩游今夜想起，仍有些胆战心惊。夜色里的疯狂杀戮，双方悍不畏死的气势，都让小小年纪的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残酷有了深刻的认识。当黎明来临，微光逐渐照亮这个世界的时候，眼前的无数尸骨，被血染红的锁链，都让他几欲呕吐。那个夜晚，也一度成为他很久以来的噩梦。
　　脑中想着，韩游已不自觉的走到了百断峡前。韩家弟子知他身份，一路对他躬身行礼，韩游兀自思索，理也不理。直到他到了这里，两个守夜人终于将他拦下，口中道：“少主，去不得！”
　　韩游被人打断思路，抬头看了一眼。两名老将一眼看去便知是身经百战，身上铁血气势油然而生。韩游也敬佩这些为人族做出巨大贡献的汉子，道一声对不住。而后，他静静的站在百断峡的入口，一双眸子远远望着，似乎要看到峡谷尽头。
　　峡中风声都满含戾气，似乎是已死之人心有不甘，化成夜风盘旋此处。夜风吹过锈迹斑斑的锁链，发出哀泣之声。韩游知道那些锁链为什么会生锈，那是因为有无数滚烫的热血曾流淌在其中。在这里，夜风都不如从前舒适清爽，反而如刀割般，割向人的脸，也割向人的心。
　　许久，韩游叹了口气，对二人道：“我明日出门学艺，想上山逛逛，不知……？”
　　“少主请便。”
　　二人松了口气，生怕少主一定要去峡中一观。山上就不同，山上安全许多。在山顶有无数阵纹禁制，妖族进不来，人族也出不去。韩游上山他们当然乐得如此，便由他去了。
　　山风入鼻，似乎还带着过往的血腥味道。韩游踏在百断山的土壤上，感慨无限。
　　这就是人族的第一道界限，也是最后一道。千百年来无数大妖想要从这里杀出来，杀出一千崭新的天地。而人族何尝不是如此？若是有足够的力量，谁还愿意苦守山边？真的是妖族忌惮那位大能而不敢逾越界限吗，并不是，双方都人才辈出，都在积蓄力量，真到了兵强马壮的那天，必有一场苍生涂炭的战争。
　　韩游并不幼稚，他虽然心气高傲，但并不狂妄自大。他深知峡谷外面的那群大妖多么凶狠残忍。如今世道，唯有变强，才能保住自己，能保住自己，才有能力保护别人。
　　脚边有几处零星绿意，韩游踩在黑褐色的土壤上，感慨愈发的多了。他仰头望天，一轮明月悬在天际，山间并不暗，反而被明月照的有些惨白。
　　再向前走，就是守山阵纹了。韩游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也知道阵纹的厉害。这些守护着百断山脉的阵纹绞杀了无数妄想逾越界限的妖族，而它们发动起来，却溢彩流光，很是美丽。它们像天上的寒星，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步究竟会踏在何处，是生，还是死。
　　韩游停下脚步，静静的享受山巅的夜风。在这里向下看，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包括韩家。向妖族那头却看不清楚，韩游相信，妖族也一定是这样。
　　因为那边也有个人，努力的向这边张望。
　　显然没有他想看到的，所以他大失所望。当他看到韩游的时候，他的眼中露出精芒。韩游也在看着他，两人就隔着阵纹相望。
　　说是人也许并不准确，他只是看上去与人族一般无二，韩游知道他不是的，在那个地方，没有人能够活下来。同时韩游也知道他目的何在，这阵纹太强太强，千百年来无数阵纹大师想要研究于它，都被韩家人一口拒绝。而妖族则不同，他们为了更多资源，为了扩大疆土，每日每夜都有人对着这个阵纹钻研。有的人走到阵纹中央，坐在那里感受，他是踩着前面死去的枯骨才走到这里，而他也许会变成下一个被人踩踏的枯骨。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退却，这让韩游想不通，好好活着不好吗，一定要用这么大的代价换来优渥的生活？
　　不是的，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们，令他们生不如死，令他们为之付出一切。
　　……
　　那人隔着阵纹跟韩游对峙，他的脸上敌意非常明显，如果不是隔着这个阵纹，韩游觉得他一定会扑过来。韩游觉得他脑子坏掉了，这样没有意义的威胁毫无用处，不过他这样子明显带着几分焦急，想要掩盖什么，或者说，保护什么。
　　而他想保护的东西，正是自己触手可及，所以他才虚张声势，想要吓退自己。
　　韩游几乎一下就想透了，所以他不理会对面那只小妖的杀人目光，反而低下头四处探寻起来。这一看不要紧，看到的东西差点让韩游跳起来！
　　就在几步以外的地方，一个老人枯坐在那，他的身上没有丝毫气息，好像与这座山，与这里的环境融为一体。感受到韩游的目光，那老人睁开双眼，冷冷的向他望来。
　　好像无尽波涛大海，又好像星河深邃万分。韩游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他甚至觉得那老人一旦发怒，眼中会有雷霆降世。
　　不过韩游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世家子，怎么会被吓怕？他刚才吃惊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那老人离他已经很近了。
　　这意味着，妖族就快要破解这个阵纹，即将从一条血淋淋的道路里杀过来。
　　小妖明显发现韩游目光所在，也看向老者。而他不同，他的眼神中带有狂热痛苦，他一直看着老人。韩游看到了他的眼神，韩游也知道，他狂热是对老者的崇拜，他痛苦，是因为他看清了老者来时的路。
　　一步一步，踩着未寒尸骨。
　　……
　　再仔细的看，那个老人前面三步远的地方，插着一把刀。
　　也在韩游三步远。
　　刀身插在土壤里，并不能看清楚。刀柄看上去也经受无数年风吹雨打，显得有些锈迹斑驳。
　　就像人族和妖族交战，不知哪个勇士悍不畏死，最后战死沙场，却把心爱的武器留在这里。
　　不，不是这样。韩游看着小妖眼中狂热，他忽然觉得，这把刀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那老者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注意力并不都在韩游身上。这让韩游更加确信，这把刀对他们来说尤为重要。
　　韩游知道，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跑下山去，跑到百断峡前去叫那两个守夜人。凭他这点微末道行，显然不是一个能走了大半守山阵纹的老人的对手。韩游清楚的知道，想要走出一步，要付出无数生命的代价，而那个老人，距离走出阵纹，只差六步。
　　只是若跑下去叫人，可能会错失良机。可能他们会全身而退，可能也会付出更大的代价穿过这个阵纹。趁他还未走完，这时却是最好的机会。
　　这个机会，离韩游同样有三步远。
　　而现在，韩游为了韩家千年恪守界限的使命，选择了前进。
　　走错一步，身陨道消。
　　……
　　韩游右手划动，虚空中波纹扩散，几点星芒在他手中浮现。韩游不知取出什么，猛的向前一甩！
　　那物件迎风暴涨，本是食指大小，一瞬间就变成长剑。不是别的，正是白云赏夜雨烦送他的玲珑剑。长剑出手，向老人斩去！
　　老人眼中带着嘲讽，动也不动，看着韩游杂耍。
　　玲珑剑只向前飞了一下，忽有天雷落下，一下把玲珑剑劈的焦黑。玲珑剑颤颤巍巍的撑了一下，就掉落在地，四分五裂了。它的残躯离韩游只有一步之遥。
　　刚才的落雷也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韩游惊的呆住了，只是一把剑而已，若是自己，还不是同样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