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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言辞俱厉,杀气四溢。
然而元韵仅仅是低头轻声说:“我知道了。”便缓缓退下,竟连争辩也不敢争辩一句。完全没有了刺杀高纬的时候那胆大包天的样子,现在的她看上去甚至有些怕高纬。
仅仅半天而已,那个刺王杀驾的元韵就变了一幅模样,高纬对于她这个样子也不以为意,抬手让她退下。
直到回到媛媛身边的时候,元韵藏在袖子里的双手还是微微颤抖的,她偷偷的看了一眼站在殿外的高纬,轻轻的打了个寒战,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
下午的经历让元韵彻彻底底的明白了,高纬就是一个暴君。比之屠杀了东魏皇族的高洋还要残暴的暴君!
元韵简直不愿意回想下午在天牢中的那一幕。
天牢里狭窄逼仄,空气中传来沉沉的腐臭气味,饿疯了的耗子在房梁上跑来跑去,光线暗沉。
元韵被绑在木架子上,根本就动不了。刘桃枝最后那两下封住了元韵的穴道,她现在四肢乏力,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绝望的等待着悲惨的下场。
刺杀皇帝,这是必死的罪。反正从她准备刺杀高纬的那一刻开始起也没有打算活着……大不了和媛媛一起死,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
“你还是什么也不打算说吗?”天牢的门咔哧一声打开,高纬站在阶上,只看得见他清瘦的轮廓。
“哼……”元韵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冷笑道:“不过就是一死,没什么好说的……”
“看来你是一心求死。”高纬缓缓的迈步向前,在她面前停下,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高纬温热的呼吸。
“朕没有把媛媛如何,朕已经下诏,封她为嘉平公主,以往,朕和朕的父皇亏欠她的自然会一一补上。”
高纬凝视着她,她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皮肤白如细瓷,“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你的问题。你究竟是谁?”
元韵绑缚住的手指扣动了一下,可她挣脱不开来。高纬不去理会她这些徒劳的小动作,自顾自的说:
“你很奇怪,待在这个宫里十八年,冷宫附近的老宫女和老太监都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存在,也都见到过你,说你从小就待在这个宫里面。可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你叫什么,你的来历是什么……”
“你不必说朕也可以想得到,从小待在皇宫里,可是宫里招来的宫女全都是在十三四岁以上的,而据朕了解,很久之前他们就见过你,还有人说……你是文宣皇后身边的人。”
“那么你为什么会抚养公主也就似乎理所当然……”高纬顿了一下,“可是朕觉得这件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说陆令宣给你们庇护是为了把媛媛掌控起来当作筹码,这个理由朕一开始是相信的。可是朕又觉得似乎不对,媛媛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明白,一个丧父,母亲又失势的公主在这里会是个什么样的处境你不会不懂,媛媛的存在非但不能给陆令宣什么好处而且还会让她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陆令宣向来不像是会做善事的人,她做每一件事的前提就是有利可图,媛媛不是她的目标,朕猜得没错的话,她要保护的人自始自终都是你,对吗?”
“所以朕很好奇,你的身份来头绝对不简单,在陆令宣的眼里你比媛媛更有价值,难道说……,你也是一个公主吗?”
“……”元韵闭着眼睛,静默着,什么也不说,但高纬很敏锐的发现元韵的娇躯下意识的崩紧了。
高纬笑了一下,说:“你不说可以,反正朕有得是办法让你说……”
“呵,用刑吗?”元韵嗤笑一声:“随便你了……”
“你就一点也不怕?”高纬戏谑的望着她,说:“也对,反正你既然敢来刺杀朕,那么想必也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放心,朕不会让你死的这么痛快的。”
“朕就知道一种刑罚,特别适合你。”高纬淡淡的说道:“先把你绑住,然后蒙上你的眼睛,这时候耳朵的听觉会特别灵敏。之后,就让人用小刀在你的手腕的血管上割开一道口子,用一个小木盆把你流下来的血给装起来,你只能听到流血的声音,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高纬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投入感,“想象一下,你绑在柱子上,听见血流慢慢流进木盆子的声音,感觉到身体慢慢变凉,慢慢的失去力气,整个人的生命都随着流走的血被慢慢掏空,直到后来,血流慢慢慢变小,血还没有流干之前你在就在恐惧中死去……”
元韵饱满的胸脯开始起伏,不像刚才那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虽然她依旧闭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任谁也可以感受到她在恐惧。
“哦?还是不怕?朕还有一个法子,梳头发的梳子你见过吧?朕可以让人用一个厚实的木板,上面嵌满铁钉,叫铁梳,然后扒光你的衣服,还是把你先绑住,接下来,朕会让人用沸腾的开水浇在你的身上,烫的翻皮肉烂,然后用铁梳子把你的死皮烂肉一条一条的给刮下来,不过可能不会特别细心,还是会有一些残肉黏在剩下的肉上,像一根根血淋淋的布条,然后开水会接着浇在肉上,铁梳会一直梳到可以看到骨头为止……”高纬的笑容阳光灿烂,但在元韵眼中却可怕极了,他说:“这一梳一洗,就简称梳洗。”
元韵依然咬牙坚持,努力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高纬描述的画面,可是那可怕的画面还是止不住的往她脑海里钻,接着,那该死的暴君又想出了一个点子:
“朕还想到了一个法子,残忍是够残忍,只是你一个女子用这个不太好看……”
高纬说:“把你整个人都埋进软乎乎的热沙子里,头发剃光,割开一道血口,然后往里面灌入水银,一开始你没有感觉,反而觉得很舒服,但是之后,你就会觉得越来越痒,浑身上下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咬一样,这时候你就会开始挣扎,忍受不了了,整个人就会从沙子里挣上来,然后,你的整张皮就剥下来了……”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呜……不要说了……”元韵终于忍受不了那种恐惧,大哭出声来,待在这吃人的宫墙朱院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现在眼前这个笑的人畜无害的家伙是如此的恐怖。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元韵不怕死,可她怕生不如死。
元韵有生以来第一次,像一个无助恐惧的小女孩那样哭出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高纬双手拢在袖子里,等待着元韵跟他交代,
“我,我是东魏皇族的公主……”元韵终于交代了。
“哦”高纬倒不是很惊讶。
高洋继承哥哥的事业建立了北齐,在此之前是东魏,东魏皇族是鲜卑拓跋,也就是元氏。
高洋建立了北齐,暂时放了元氏一马,但是高洋心里老是有一根刺。
天保十年(559年),高洋忽然问起大臣元韶:“汉朝光武帝为什么能实现中兴大业呢?“
元韶回答说:“这是因为当时没有把姓刘的杀干净。“高洋深以为然,想起自己虽然代魏建立了北齐,但北魏的皇族元氏还大量存在,他觉得这是一个隐患,便下诏将前朝宗室全部杀死。
元韶这个倒霉蛋也在那里面,他怎么可能想得到高洋疯到了这个程度?因为一句话就将北齐东魏的嫡系皇族给杀干净了。
高洋命人前后杀害721人,甚至连婴儿也不放过,放纵士兵用长矛将婴儿挑起,扔向空中作乐。元氏尸体全都扔进漳河,结果漳河两岸捕鱼的人剖鱼的时候常常发现鱼腹中残留人的脚指甲,恶心得漳河两岸的居民很久都不敢再吃鱼。
虽说对外说高洋杀尽了东魏皇族,但是漏网之鱼总是难免的。这个元韵显然就是那个漏网之鱼。
“你怎么躲过去的?”高纬问道。
元韵说:“高洋抄我家的时候,我母亲恰好就带着我在文宣皇后那里,我母亲跪下来求她救我一命,她心软,答应了……”
“……”高纬沉默,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李祖娥这个苦命的女人都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你父亲是?”
“静孝帝,元氏,名善见……”
“你居然真是公主。”
“但是,这并不代表你有资格被陆令宣重视……”高纬皱眉,觉得元韵没有把话说完。
“我的族叔,是元文遥,还有一个舅舅,他是千秋门的守将,库狄伏连……”
元文遥,的确是皇族旁支,能力不俗,先前因为得罪和士开被贬为兖州刺史,最近被征召还朝,是赵彦深和高睿拟定的内阁重要人选。
而库狄伏连,麾下有三千鲜卑猛士,驻守在千秋门,直接可以通往皇宫要道。
陆令宣看重的不是元韵,而是和元韵有关系的元文遥和库狄伏连。
“陆令宣,你图谋不小呀。”
高纬沉默了一会儿,背后的铁门拉开,走进一个穿着僧衣的女人。
“她该说的都说了,陛下,遵照你的承诺,放她一条生路吧……”李祖娥双手合十,淡淡道。
对于李祖娥的要求,高纬自然不能说不,恭敬的点头道:“好,朕答应饶她一命……”
“但是,”高纬话锋一转,“朕怎么保证放了她她不会接着刺杀朕?她武功极高,刘桃枝也只能略胜一筹……”
李祖娥道:“你给她喂毒,每七天给一次解药,这样她就不敢再对你下手……”
高纬点头:“有理。”
“其实您不用说,朕也会遵守承诺的,毕竟她把媛媛平安带到这么大,朕感谢她……”
李祖娥悲悯的望着元韵,“孩子,我这也是为了救你的命,想想你母亲,她好不容易让你活下来……,那么多人都死了,他们已经成为过去了,就是灭你满门的侯尼干(高洋的鲜卑小名)也已经死了,还有什么仇什么恨是不能放下的?”
元韵的身躯颤抖着,良久,才说:“媛媛在哪儿?”
“朕说过你可以活下来……”但他并没有说她可以再靠近媛媛。
“媛媛再哪儿?”元韵执着的可怕,高纬的眼神渐渐冷了起来,李祖娥叹了一口气:
“陛下,你就让她和媛媛在一块吧,她和媛媛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感情很深,她不会害媛媛的……”
高纬看向元韵:“你能保证吗?”
元韵想也不想,“我保证……”
高纬仔细想了想,不管是根据他看到的还是听到的,元韵确实都把媛媛照顾的无可挑剔。
“记住你的承诺。”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然后对小路子吩咐道:“给她准备热水还有衣服。”
“陛下”高纬发现刘桃枝早早的便在门外等着了。
“何事?”
刘桃枝将一张纸条掏出来,递给高纬,高纬拆开了一看,半晌,笑道:“这么说来,现在朕的弟弟、舅舅还有奶娘都混在一起去了,呵呵……”
高纬回头看了一眼,正从木架子上被抬下来的元韵,轻声吩咐道:
“传消息出去,就说今日朕处决了一个叫元韵的女刺客……,声势不要太大,让琅琊王知道就可以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