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布衣叟已掌握江湖二十年之久，时间江湖平静，派别间相安无事。江湖统一制定了许多共识的规章制度，但这些制度触犯了少数大人物的利益，与这些人的喜好相背。“遇旱捐些银子，遇涝捐些银子，遇风灾捐些银子，遇蝗灾捐些银子，到如今遇倭灾还要捐银子！”雪山老祖盘算着。他粗略计算了一下，这二十年来从他手里捐出的银子至少得上万两了，这万把两银子可购得大宅，置得好家什，雇得好仆人，更能为子孙娶得好妻纳得好妾……不过他无子无孙，说到这儿，他倒想起了他的好侄儿，能光宗耀祖延续香火的唯一人选。前些日子他一次被骗了一万两都不心疼，倒是算起二十年来的善捐时心疼的很。这也是他这种贪财者的通性，宁可被人骗也不情愿救苦救难善捐，江湖上像他这种的人也大有人在。闻花倒柳恋这二十年可谓憋屈，他把这二十几年来归结成人生最悲惨的时代，他只能把寂寞痛苦咀嚼，当然他只能慢慢地嚼，而且咽得那么不情愿。还有白生，还有童迟，还有……这些人如襁褓中的婴儿，度日如年。
　　他们这些人都想着改变，改变江湖盟主的身份对他们有益，他们的内心都想到了一起。
　　雪山老祖拜访了江湖中重要的门派和人物。
　　他在南江无刀面前许了愿：“假如能成盟主的话，便请你做副手，江湖的一切公摊你都可以参与，至于好处，当然多多！江湖之大，繁事之多，各种名目的进项可谓举不胜举！”雪山老祖更别出心裁：“我当了江湖盟主，首先让你当副盟主，并把持着小金库。另外还新增一会目，暂定其名曰赏酒聚兴之雅会，吟歌作诗、弹曲跳舞、品酒叙情，赏倩幽之女儿，做有趣之游戏；那么美的江湖，那可是天天好享受，夜夜伴温柔！与其将银子都捐了，不如及时行乐，待等大伙把银子聚在一起，一同开销，可以俭省，吃喝用都可一同计算，省下可以咱们私下分了，既增进情感，又省下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天作之美之事！”
　　南江无刀一听这事，更打起自己的小九九。其实他内心复杂。既然雪山老祖的方法有如此好处，那自己为何俯首称副手，盟主的位置又怎能拱手让与他？他内心不甘，脸却陪笑，一口应允。
　　昆仑派木剑无痕听到雪山老祖顿悟，“盟主”？他心里七上八下，盟主的诱惑力太大了。由于雪山老祖的提醒，他的欲望迸发，对盟主位置跃跃欲试。
　　偷无痕白生、逢必赢童迟、闻花倒柳恋、棋痴上官杰在酒桌上一致支持雪上老祖的想法和行动。白生暗自窃喜，自己歇了二十年，终于可以再出手，痛痛快快风风光光地偷他个天翻地覆！逢必赢童迟更为心急，他只等那赏酒聚兴之雅会的狂欢，自己可以大显身手，赢他个金山银山，攒他个八辈都花不完的银子。闻花倒柳恋更是迫切，那家倩女也盯了好久，那家尤物他都惦记得冒火，他鼓足了勇气，“雪上老祖肯定能当盟主”！一桌人大笑。
　　江湖一有大事便会有平时默默无闻的帮派热烈参与，盟主的届选他们便踊跃参加。其实他们在关键时刻也是中流砥柱，例如渝蜀棒棒帮、黄河纤夫帮、长江船帮、西域驼帮、中原丐帮、说媒牵头成立的媒帮、残者成立的残帮……
　　更吊人胃口的是柴有道要参加江湖大会的消息。听说他正往这里赶，整个江湖便开始骚动，被骗的江湖人都瞪大了眼睛。各种想法各种心思直击太平县，形形色色江湖人士聚在了太平县。
　　由此，太平县恢复了以往的热闹、繁荣。
　　精明的牛师爷抓住了机遇，当然受益者是魏喜财。
　　太平县有史以来最华美高贵的酒楼、旅店。酒楼修饰大度且富有特色，各色菜肴更是动了脑筋，不是因地而异，而是因人而异。牛师爷早就摸清了江湖重要人物的喜好，酸甜苦辣，各色菜肴各有偏好，各有满足。
　　马捕头格外卖力，他每时每刻都在为酒楼、旅店宣传；但凡遇到江湖人士便说：“酒楼，食美价廉，舒适方便，夏无蚊，秋无蝇，白菜百味，佳酿醇正，好琴手，俏佳丽，县衙通气有凭证！旅店，安全放心，差役值班，无论人、财，保证安全！”
　　众江湖人士一听这话，蜂拥而至，图啥的都有。
　　酒楼爆满！旅店爆满！
　　魏喜财看了账本欢喜，牛师爷摸着银子喜欢。原来银子可以这样挣，银子可以这样来！二人都感觉这样收获银子心里踏实。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银子有踏实的感觉，从内心里没有一点心惊肉跳、睡不着觉。他们觉得这种感觉很好，安心又顺心。
　　柴有道出现时如皇上驾临般隆重，人们对他的关注已达到“痴迷”，尤其是在真定被骗的冤大头们。他一进酒楼就引起了骚动。
　　雪山老祖第一个凑过来：“你是柴有道？”
　　柴有道笑着点点头。
　　雪上老祖细细打量柴有道的身段，从全身到细节，从眼至鼻，从鼻至口，从口到牙，从牙到舌。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生怕遗漏些特征。
　　“你真是柴有道？”
　　“老朽真的是柴有道！”
　　“你是否有高、矮、胖、瘦四徒弟？”
　　“有”柴有道大声吆喝：“徒弟们过来！”
　　话音未落，四只机灵的猴子跳进人群，直奔饭桌，高、矮、胖、瘦，四只猴子饶有灵性，俨然没有一丁点惧怕，不慌不乱，不惊不怕。
　　柴有道吆喝一声：“大徒见过众人！”
　　高一些的猴子便双手抱了拳，向众人施礼。众人在失望中发出赞叹之声。
　　“二徒端茶！”
　　矮一些的猴子便打开箱子端出茶壶。
　　“三徒端水果！”
　　胖猴子捧来香蕉，恭恭敬敬。
　　“四徒梳头！”
　　瘦猴子便如一个丫鬟一般，用木梳给柴有道梳理头发。
　　“前些日子你去过真定吧！”雪山老祖依旧试探。
　　“老朽早在一年前便去了海外，听得江湖大会召开在即，虽二十多年没凑过热闹，趁着有生之年来参加这等兴事。”
　　雪山老祖心知肚明，真定的柴有道是假的。江湖人士的希望变成了失望，人们在失望的情绪中痛苦，痛苦来源于失去的银子能找到的机会越来越渺茫。每个人心中都有疑问，那真定的柴有道是谁？他在哪儿？银子都去了哪儿？
　　穆阳想出一下风头。“柴有道，别人惯用你的名字行骗江湖人士，这事与你有关！往浅里说与你有若干联系，往深里说你们是一伙的！要么你得赔银子，要么来你去见官！”穆阳用强盗逻辑来炫耀自己的口才，在众人嘘声中他还为自己的雄辩而得意。
　　这时的柴有道惊慌失措，面恐体颤：“我赔，我赔，但我得有个条件！”
　　这时，众人有些纳闷，莫非柴有道这二十年退化了？弃了武？果真怕了事？人们心奇。虽说在这之前没人见过柴有道的真容，可江湖传言中二十年前的柴有道是何等的不怕输，何等的威风。人在变，柴有道经过二十年的颓废，也可能成为一个江湖中的废人，一个胆小怕事的小老头。
　　这时，布衣叟对张竑轻说：“做人不能看表面，要看他的内在。看什么事、做什么事多用心！今天，你只看多想。”
　　张竑点头，默站在他身旁。
　　“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柴有道颤抖着又说了一遍。
　　“条件？”穆阳听得一怔。
　　“只要你近得我身，一次一千两！”
　　穆阳眼珠一转：“用剑可以？”
　　“可以！”柴有道轻松应允。
　　穆阳大喜，“就凭这长剑，划他个衣角也算成功，那我雪山派的万两银子不就有了着落！”他执剑，用了全身功力，向柴有道刺去。剑势如汹涌骇浪直奔柴有道。
　　柴有道一抖长袖，一股巨大的劲风直奔穆阳。剑离柴有道二尺，穆阳便应风倒下，剑落在一旁，剑声清脆。
　　众人大惊，睁大了双眼。
　　“徒儿，捆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四只猴子动作敏捷，配合默契，三下五除二便把穆阳五花大绑。
　　人群中传来笑声，带有讥笑，带有嘲讽，带有轻视，带有挖苦。
　　雪山老祖暗自思量，自己的武功与柴有道相比……他汗流了下来。江湖人精明，尤其在武功上面，半斤八两拿捏得准，气势微妙。
　　半路杀出的柴有道为何而来？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骗子？他目的何在？他都淡出江湖二十多年了，他的出现是偶然还是必然？
　　布衣叟上场，他以委婉的语气，诚恳的态度总结了过去，平和地叙述了现在，并热切地展望了未来。当然，着重还是未来，他对未来充满信心。“我多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再多做善事，请大家再给我几年的机会，我相信，从此以后的江湖风气更正！”
　　话音未落，雪山老祖假惺惺地站在人群中央：“布衣叟领导我们二十多年之久，这二十年我们确实度过了人生中最美的时光；但这把年纪怎么不叫人心疼？你为了广大贫苦人民的生活日夜奔忙，怎忍心让你继续下去？毕竟年龄不饶人，善事可以让我们这些稍年轻的人来做，我相信，就凭我们的年轻，总能完成您老人家的心愿，您老该谢谢啦！”他一边高谈阔论，一边给事先通气儿的江湖人使眼色。
　　掌声，仅来自自己门派，而且不热烈，稀稀拉拉的。
　　南江无刀高调地出现在人们视线中。他的高调并不出乎人们意料，凭他的实力，凭他的人缘，他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有能力有实力有问鼎盟主的希望。
　　南江无刀扯高了嗓门，抱拳向众人微笑，他的笑里藏着复杂的奸诈。“我以为，江湖永葆活力的秘方是相互团结，相互关心，相互照应，相互扶持，相互尊重，我十分尊重布衣叟，在他的领导下，江湖欣欣向荣，井井有条。”话说到此，他话锋突然一转，“但他老人家确实有些老了！”他的语调把“确实”二字提得老高。
　　雪山老祖冲他得意的点头，这话他爱听，明摆着自己的功夫没白费，许诺没白提。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这历史转折的时候，江湖需要新鲜的血液，像我这等年纪的人更得有担当，顺应时代发展，把握机遇，才能使江湖更有活力。江湖是大家的，大家要齐努力使江湖更美更好。”
　　雪山老祖有些愣神儿：“暗地里分明说投举自己，现在怎么提他，莫非他面对众人过于紧张才把关键的字眼说错了？不会吧！南江无刀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可能出这样低级的错误，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雪山老祖带头鼓掌，台下两方掌声热烈，一片来自雪山派人群，一片来自南江派弟子。
　　“当前形势，江湖需要更新，需要新气象，好的制度应当保留，另外还可以增加更美好的生活方式。如果大家抬举我，让我当武林盟主……”
　　一听这话，雪山老祖瞪了眼睛，自己都暗地里商量好的事，咋一在众人面前都变了卦？真虚伪！
　　“如果我有幸成为盟主，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不一样的江湖。我们可以办一个‘赏酒聚兴之雅会’，以活跃江湖；江湖盟主也可多选些副手，大家一起共同管理江湖。”
　　台下一片掌声，所有门派中都有人刻意使劲儿鼓掌。
　　雪山老祖脸色阴沉，难掩气愤。
　　昆仑派木剑留痕飞上台，更是依葫芦画瓢，把与雪上老祖私下商量的全盘托出，台下昆仑弟子把手掌鼓得发烫。雪山老祖气得晕倒，他喘着粗气，板着青脸。他恨二人的背叛，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被绑的穆阳大声叫唤：“放了我吧！放了我吧！”并带有乞求的语气。
　　柴有道挥了挥手，那四只猴子便解开了穆阳的绳子。
　　众人见此情形，笑得开心，笑得轻蔑。
　　得了自由的穆阳很快就张扬起来，他扯了嗓子起了个头大呼：“雪山老祖！江湖盟主！”雪山派弟子应声大呼：“雪山老祖！江湖盟主！必胜！必胜！必胜！”这口号喊得确实不是时候，像鼓没敲在点儿上，旁门旁派尽是蔑笑。
　　这时的场内犹如戏台，各色人物相继登场。
　　沧州铁枪，胶州拐勾，白生，柳恋，童迟，上官杰……他们跃跃欲试，为了盟主之位喊得嗓子冒烟儿。
　　到了渝蜀棒棒帮、长江船帮的人物说话时，他们像商议过一样，异口同声继续支持布衣叟。这样的支持给了应选帮派个措手不及，结果也出乎他们意料。众人掌声轰烈，于是激烈而残酷的选择在每个帮派头目的头脑中翻滚。
　　张竑站在布衣叟身边，一言不发。他脑中回放了刚才的情景，有些人在演，有些人在看，有些人演给自己看，有些人是演给别人看，有些人演得虚，有些人演得实，有些人在争，有些人在让，有些人在想……
　　张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他的大脑在激烈运转。
　　柴有道最后一个上场，周围安静无声。“江湖之治不能只用嘴说，而应该有实才。还是老规矩，以武功定盟主之位！”
　　雪山老祖径直入场，他聚了浑身内力，一掌直击柴有道。柴有道双手奋力，离身二尺远，雪山老祖被一股劲儿推出，他再无力气近得柴有道之身。当然，南江无刀、木剑无痕也没有胜出。
　　众人惊愕，连江湖一等一的高手都近不了他的身，这武功……
　　白生、童迟、柳恋、上官杰四人齐用力，柴有道挥手回击，四人如四块石头重重压在地上。
　　“布衣叟，咱俩过过招？”
　　众人期待中涌动着兴奋，江湖中绝顶高手过招是何等精彩！
　　布衣叟双手合十，脚生祥云，飘于场中。
　　柴有道感觉千股掌风向他袭来，且不容他有还手之力。
　　柴有道抱拳认输。
　　众人欢呼。
　　雪山老祖气急而退。
　　一个谋划得满意的计划，在对布衣叟再次当选的掌声中宣告失败。雪山老祖接受了谋划的失败。布衣叟用笑容迎接属于的自己的掌声。
　　世事难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个诙谐幽默的江湖盟主遴选会再某些人失望和某些人希望中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