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九

　　秦九的古董店开在混水巷深处，别说临街了，根本就只是个死胡同。
　　巷子狭长曲折，几乎连月光都照不进来，一片漆黑，唯有半掩的门缝内透出些许光亮，门边挂着一块木牌，朱漆小隶端端正正，写着“摸鱼轩”三个字。
　　浑水摸鱼，倒也有趣。
　　肥猫阿金竖着尾巴，迈着小碎步走到门前，扭身从门缝里钻了进去，看那灵活的动作，陆明不由暗笑，看来猫都是水做的这句话还真挺有道理，只是这么胖的猫，一定是肥水了。
　　陆道游忽然挣脱了搀扶，整了整衣袍，上前轻敲门户，那女声再度响起：“进来吧，门没关。”
　　三人推门入内，眼前一片明亮，没想到不过一门之隔，外面如此漆黑，里面却宛如白昼。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个占地极大的四方天井，地上铺着青石板，摆着数口大缸，里面种有荷花，花瓣早已凋谢，剩下几个光秃秃的莲蓬。墙根处种了几株芭蕉，碧绿色的宽阔叶子一直延伸到二楼窗前。
　　天井的对面就是厅堂，门窗大开，从外面看过去，一副巨大的中堂画挂在当间，内容是常见的虎啸山林，画工巧夺天工，看上去十分逼真。
　　陆明端详片刻，忽觉这幅图画中的景象猝然间变得生动起来，自己好像真的踏入了一片密林之中，头顶烈日高悬，树下微风吹拂，令人觉得舒适清爽，他不由走了几步，刚转过一道山梁，就听得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不知从那里冲出来头白额吊睛的猛虎，一下子扑了过来，满嘴利齿，腥气逼人。
　　就在他即将落入虎口的刹那，陆明似乎一下子醒悟了过来，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山林陡然消失，眼前的景象又变回了摸鱼轩的天井。
　　只听陆道游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透着些许欣慰：“吓了一跳吧？不过反应倒挺快的，比你老爸我当年都要强些。”
　　“你还说！那时你差点儿就把这厅堂给烧光了呢！”先前那甜美的女声娇嗔道。
　　陆明循声看去，只见厅堂门前屋檐底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着浅黄色齐胸襦裙的少女，长发未梳，就这么随意地披散着，相貌明艳动人，十分的漂亮美丽。
　　陆道游无奈道：“阿金就算了，怎么你也这样，多年不见，一见面就拆我的台？来，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儿子陆明，那小胖子是狌狌族的陈也。这位……”
　　他忽然有点噎住了，那少女当年和他平辈相交，那么按道理陆明来说，应该称作“阿姨”了，可眼前这女子分明与当年没什么两样，依旧青春靓丽，这“阿姨”二字一下子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了。
　　陆明看着自己老爸的这幅模样，心中一动，难道这就是送我的礼物的那位？好你个老爸，还说不是红颜知己！骗大头鬼呢！
　　那少女笑了笑，似乎猜到了陆道游的为难，主动开口道：“我叫叶秋，就叫我阿秋好了，要是论辈分，那可就不好办啦。”
　　陆道游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这些家伙各个都活了不知多少年，要真算起辈分来，全是一笔烂账，就拿云英和戎子华来说，论年纪明明几百岁了，可算是自己长辈中的长辈，却和陆明做了同学……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说的也是。”
　　那叫叶秋的少女走上前来，对陆明和陈也裣衽为礼，陈也急忙拱手相还，陆明却一下子愣了，他之前和人行礼大多是点个头招个手，顶多鞠个躬，眼下这种十分传统的古雅礼节，还真有点为难。
　　“嘻嘻，陆明，别拘束，之前那些生日礼物可还喜欢？”少女掩着嘴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走上来和陆明握手，眼中隐有流光闪过，“天赋倒不错，比你老爸好多了。”
　　陆明恍然，原来自己每年收到的礼物都是出自眼前少女之手，顿时大感亲切，看着眼前的叶秋，他忍不住想起云英来，她和戎子华一起留在鹿川和敌人战斗，现在大概已经安全了吧。
　　陆道游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家伙的说话方式，于是咳了几声问道：“九爷呢？”
　　叶秋对陆道游甜甜一笑：“别急，九哥一会儿就来，你们先到厅堂坐吧。”
　　陆道游暗自摇头，这些称呼啊，可够乱的了，幸亏没当真论起来。
　　摸鱼轩的一切在陆道游眼里与二十多年前并无多大差异，顶多是换了一些陈设，可在陆明与陈也看来却很是新奇。
　　正对着大门的就是陆明在外面看见的那副中堂画，底下还有几张待客用的罗汉椅，靠墙数个博古架，摆着各式古玩珍藏，看起来都有些年代。
　　鹿川的历史颇为悠久，那里的人们多少有些老旧的喜好，比如收藏古董，陆道游在外人看来虽不务正业，可却颇有家产，平时赚到的钱除了生活所需，基本都拿去淘换古玩了，所以陆宅里面几乎全是“老东西”，陆明从小耳濡目染，对古董也多少有些了解，这一打量，不由暗自咋舌，心中连连感叹，这里的主人可真是土豪中的土豪……
　　叶秋走到厅堂里，轻轻鼓掌，那几张罗汉椅忽然一下子活动了起来，摇摇摆摆地走到了陆明他们身边，摆出一副请您随便坐的架势。
　　陆明还没来得及吃惊，一只半人多高的大茶壶就眨巴着一双铜眼，蹦蹦跳跳地蹿了过来，还捧过五六个翠色杯盏，为几人奉茶。
　　陆道游见怪不怪，当即坐了下去，举起茶杯就啜了一口，顿觉胸腹间舒畅了不少，连一身伤势似乎都轻了几分，心知是好东西，就又连喝了好几口。
　　陆明却有些没底，但见自己老爸毫不在意，也就小心翼翼地拿了一杯，刚一入口，只觉得这茶清香异常，浑身疲惫几乎一扫而空，这才放下心来。
　　而至于陈也，却是牛饮一般，两口便喝得茶杯里空空如也，那大茶壶很有眼色地又蹦起来给他续了一杯。
　　这些难道也是妖怪？陆明在心里嘀咕，椅子茶壶都能成精吗，那岂不是空调电脑也……
　　他正想得有趣，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
　　“过来了呀？”
　　陆明四下张望，只见从厅堂后面转出来个年轻男子，瞧着约有二十六七岁年纪，穿着普普通通，容貌英挺俊逸，颀长雅健，笔挺的鼻梁上还架了副无框的眼镜，平添了几分书卷气息。
　　他怀中抱着之前那只名叫阿金的硕大肥猫，浑身沾满了猫毛，瞧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陆道游看到了自己这位老友，在心中暗暗点头，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年轻俊朗啊，他站起身来，招呼一声，拉过陆明和陈也就要介绍。
　　秦九摇头道：“不必了，刚才我都听到了，小游，你还是那么罗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