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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到乾清宫以后,便召见了温体仁。
温体仁进宫以后,发现小皇帝竟然在用膳,温体仁不禁有些不悦,这都什么日头了?早过了用膳的时间了。
行过跪拜礼后,温体仁竟主动开口嚷道:“孔圣曾云:‘不时,不食。’意思就是说,吃任何食物都应该注意时节与具体时间,皇上,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您怎么还在用膳?贪图口腹之欲,又怎能中兴大明?”
顿了顿,温体仁又道:“孔圣又言:‘食不言,寝不语’。皇上在用膳的时间召见臣,臣到底是应该奏对如常呢?还应该等候皇上用膳完毕呢?此非自相矛盾了吗?”
皇帝挑挑眉头,冷冷的瞥了温体仁一眼,倒地是东林党,手伸的也太长了吧?对于孔夫子有关吃饭的十二条规矩,皇帝是有所耳闻的:
“食饐(音:义)而餲(音:爱),鱼馁而肉败,不食;
色恶,不食;
臭恶,不食;
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
沽酒市脯,不食;
失饪,不食;
不时,不食;
肉虽多,不使胜食气;
不撤姜食,不多食;
不得其酱,不食;
割不正,不食;
食不言,寝不语;”
这十二条规矩虽然是两千多年前孔子总结下来的,但即便是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十二条规矩仍旧是科学的、合理的。
孔夫子能够成为圣人,从其对自己膳食上的要求就可见一二。孔子的膳食是极为科学与规律的,也正得益于此,让孔夫子在两千多年前那个人类寿命普遍维持在三四十岁的年代中活了七十三岁。
可这毕竟是圣人的标准啊!
士大夫们凭什么要用这个标准来要求皇帝?
再说了士大夫自个儿也做不到吧?
旁的不讲,就说最后一条——食不语,寝不言。谁能做到?
中国人无论是拉家常、做生意、谈股论今,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在酒桌上办成的?明嘉靖以来,资本主义萌芽方兴未艾,大明朝商品经济空前繁荣,这酒桌文化更是被推到了一个巅峰!
皇帝不相信温体仁就能够做到孔子标榜的这一十二条!
皇帝虽然不满温体仁的僭越,可毕竟还要留着用此人,他沉默了会儿,也就忍了。
“孔子以周公为师否?”皇帝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温体仁忙道:“孔圣自然是周公的继任者,一生为恢复周礼鞠躬尽瘁。”
皇帝轻笑道:“温卿读过曹操的诗吗?那一句‘周公吐脯,天下归心’,朕可是欣赏的很。”
温体仁答道:“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贤士,此诚皇上榜样也,但是曹阿瞒白脸奸贼,其诗其赋,多是妖言惑众,蛊惑视听,皇上年幼,还是不要研习的好,以免受到不好的影响。但是譬如范文正公(范仲淹)、文信国公(文天祥)等舍生取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先贤圣哲的诗文却是皇上应该多看看,多多拜读研习的。”
皇帝闻言,眼眸深处跳跃着惊怒的暴雷!
先是教朕吃饭的规矩,然后又教朕读书的规矩!真把朕当三岁顽童了?
其实这个温体仁还算是脾气秉性比较收敛的东林党人了,可即便如此,也是蹬鼻子上脸,气的皇帝几乎就要喊来许显纯将其乱棍打出宫去了。
皇帝咬咬牙,口吻不善的嚷道:“孔子既以周公为师,却是为何不想周公那样‘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呢?而是要定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不就跟周公的精神背道而驰了吗?”
温体仁暗笑:到底是个孩子,还学会狡辩了。
温体仁嚷道:“皇上却是强词夺理了。孔圣人大半生都在教书,周公则是天下的宰摄!周公为了礼贤下士,自然忙的不可开交,为了国家大事,废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坏了身体。但这都是因为周公忠诚贤明的缘故,虽然坏了身体可仍旧甘之如饴。孔圣人就不同了,他老人家是个教书先生,寻常时日里工作并不像周公那么忙,自然要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君子嘛,跟小人最本质的不同不就是这个‘自律’吗?皇上也应该向圣人学习,多加自律。”
皇帝冷哼一声道:“你连数千年前的周公国事繁忙,都能体恤一二,为什么对朕就视而不见?难道朕也跟个教书匠那般清闲?”
闻言,温体仁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的,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冷哼一声,复又道:“既然温大人要朕食不言寝不语,那么朕就专心对付饭菜。”话音落下,皇帝便将温体仁晾在一旁,细嚼慢咽的对付起满桌子的饭菜来。温体仁自作自受的站在一旁,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好生为难,一张脸都发绿了。
温体仁自然瞧得出来皇帝是在拿捏自己,他想要求饶却又怕被皇帝轻视,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好在温体仁历练了这么些年,脸皮够厚。小半个时辰过后,皇帝接过客氏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
皇帝瞥了温体仁一眼,走出了暖阁,道:“随朕出来走走。”
闻言,温体仁如蒙大赦,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双膝,连忙跟上皇帝的脚步,亦步亦趋,再度领教过小皇帝的厉害的温体仁,再也不敢造次,摆出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来。
“温卿,你闲暇时日里,有没有听过汤显祖的戏啊?”
皇帝问道。
这个汤显祖是隆庆、万历年间最富盛名戏曲家,在士林受欢迎的程度不亚于关汉卿。
温体仁忙道:“回皇上,时常要听的。”
“好啊好啊,汤显祖的戏不错,但那毕竟是皇祖朝的了,本朝的戏曲大家阮大铖的戏曲你日后可以多听听,品品,较之汤显祖更胜一筹嘞。”皇帝叮嘱道。
温体仁不解其意,唯有不住的点头。
温体仁现在着急的什么相似,他不明白皇帝召自己来,到底所为何事,这东拉西扯的,什么也猜不着,令他的一颗心高悬着,难受极了,也惊惧极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用一种温火煮青蛙的方式,缓缓开口道:“朕记着汤显祖有部戏里唱到‘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也不是?”
温体仁眼中精光一闪,忙道:“皇上好记性,正是,正是!”
皇帝撇撇嘴,抛出了自己犀利的问题,“那么以温卿高见,这一朝天子一朝臣到底是为什么呢?”
随着话音落下,温体仁冷汗都下来了,这可是个要命诛心的问题,一个回答不好,轻则得罪皇帝、文武群臣,重则脑袋搬家,回新手村中重新来过。
“这...这...皇上,臣下才疏学浅,见识短薄,对这么一个包藏宇宙玄机的问题,实在是有心无力,答不上来。”温体仁关键时刻选择了当缩头乌龟,以退为进。
皇帝冷笑一声,回过神来冷冷的盯着温体仁,喝道:“既然温卿有意藏拙,那么就让朕代为回答吧。”顿了顿,皇帝口吻不善的嚷道:“时值太甲初立,伊尹势大,稍有龌龊便弹压激烈,终有帝王惨遭流放之局;时值始皇未壮,则有杂家匹夫上窃君上威灵,下侵社稷礼乐;时值昭、宣未成,则有霍光废帝,果真海昏侯荒淫无道?实乃霍光专威自用,仆大欺主;时值皇祖年幼,则有太岳当头,内欺皇祖孤儿寡母,外压中正耿直士臣,则有万历十年乱命。”皇帝一口气列举了伊尹流放太甲、始皇赐死吕不韦,霍光废昌邑王(海昏侯)以及皇祖万历与张居正这对师生间的纠葛,皇帝每举出一个实例,温体仁的心就随之猛颤一下。他不能不提高警惕心,自古以来那里皇帝不对“行伊霍之事”大为恼火的?
现在皇帝一连串举了这么些个二代皇帝与顾命大臣们的糟糕先例,这是想要给温体仁传达一个什么信号?
一念至此,温体仁只感觉自己体内的肾上腺素都飙到脑门,只差一步就要从鼻孔里喷出去了。
皇帝瞥了眼面色数度变换的温体仁,他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便抛出了第二个要命的问题,道:“温卿,你觉不觉得,朕即将或者已经成为了这些故事里的皇帝?”
闻言,温体仁惊惧的“啊”了一声,他气喘吁吁,自知君前失仪,连忙跪倒在地,叫嚷道:“皇上天赋异禀,聪慧果敢!群臣贤明忠勉,岂有乱臣贼子?皇上...皇上多虑了。”
皇帝冷笑一声,继续引经据典道:“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
“温卿,你说,在这个关头,天下的权柄是应该交给群臣,还是朕独断朝纲,政由己出?”
这是皇帝的第三个致命问题,头两个温体仁都已经糊弄过去了,可皇帝还是不耐其烦的一个又一个尖锐问题抛出!
温体仁绝望的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他明白,再一再二不再三,这第三个问题假如自个儿依旧和稀泥,打马虎眼的话,皇帝应该不介意看下自己的脑袋来泄愤。
温体仁恐惧的有些发颤,但仍旧克制着自个儿打起精神,他颤抖的讲道:“凡...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明国之疆域。而我大明国立国凡两百余载,只有一个太阳,一个中心,那便是皇帝陛下。”话音落下,温体仁匍匐在皇帝脚边,大声呼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状,皇帝笑了,依旧是那种丧心病狂的笑容。
很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温体仁,温长卿!你很好,很上道,比那帮又臭又硬的外臣们可强多了。
皇帝弯下腰,亲手把温体仁扶起,皇帝盯着温体仁的眼睛,拍着他的手笑道:“温卿贤达君子也,朕此次唤你前来,是有国是相托。”
闻言,温体仁两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他咬咬牙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支支吾吾的答道:“皇上尽管吩咐,臣下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之种话想来是没多少文化水平的武将、阉宦拍皇帝马屁时才会用的字眼,一般像温体仁这般“体面”的文臣士大夫,会用更加高贵的字眼,譬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类的漂亮话,能让他们找找诸葛武侯的忠臣范儿。
温体仁讲出了一句“肝脑涂地”,甘愿自降身份,这令皇帝又惊又喜。同样惊喜,有劫后余生之感的温体仁也一样,他明白,自己经受住了皇帝的考验,正式走入了皇帝的视野,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皇帝扶起温体仁后,便将【京报馆】的事宜简单的同温体仁讲述了一番,温体仁是越听越吃惊,越听越害怕。他瞪大了眼珠子,难以置信的望着小皇帝,似乎不能相信刚刚的一席话是出自皇帝之口。
“开办【京报馆】,这是一种同以往仅仅流传于官员、高级武将、士大夫间的邸报截然不同的报刊。朕会拨款,拨巨款!在大明两京南北直隶一十三省开办分报馆,向全天下人刊印报纸!当然,鉴于朕的臣民们多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所以这个京报馆还要养一批,不,是一大批老夫子、戏曲班子、说书人等等,让他们拿着报纸满天下宣杨宣讲去,字不认识,这戏曲、评书总听得进去吧?”
“至于这京报馆刊发的内容是什么,自然不是以往邸报那样,刊印朝廷大事。”
“至于到底印什么,自然是朕想让天下人知道什么,就印什么,总之一句话,朕即国家!朕之思想,即天下兆民之思想。”
朕即国家,这是欧洲太阳王的一套理论,不过翻来翻去这套理论也没什么新鲜玩意,早在两千年前,始皇帝就在法家的帮助下将这套理论变成了实际!
两千年来,中国不知道换了多少帝王将相,也不知道又多少朝代化作了过眼云烟。但就好像轮回一般,新的王朝总在旧的朝代上建立起太平盛世,换汤不换药吧。
皇帝的一席话令温体仁面色发白,皇帝的野心不言自喻,或者说皇帝已经明明白白的在温体仁面前将自己的野心铺展开来——指掌言路,统一思想。
从前,这件事是东林党在做,是士林在做,但是现在皇帝觉得他们有点儿碍事了,想要一脚踹开。
而他温体仁就是皇帝选中的那只脚。
踹吗?
踹了的话,他温体仁的名声在士林在民间就算是烂透了。
不踹吗?
不揣的话,皇帝会让温体仁走出宫门去?毕竟,皇帝都已经同他推心置腹了,他温体仁都已经晓得了皇帝的整个计划!
温体仁惨笑一声,王安都死了,自己还较个什么劲儿?
再者说......
温体仁偷偷打量着不断讲述自己一套关于“京报馆”理论章程言论的皇帝,温体仁不由得感叹道,多年轻啊,可为什么他类比蛇蝎的部分远胜乳虎呢?
刹那间,温体仁有了一丝明武,什么是皇帝呢?皇帝其实就是一头怪物,他有着老虎般的威严、气概,可屁股后头却拖拽着一根丑陋、阴暗、肮脏的蝎子尾巴!
这头怪兽当然可以用自己的威严来掌管山川大泽,不过当这种威严难以服众的时候,屁股后头那条淬毒的尾巴就蠢蠢欲动,派上用场了。
可为了照顾自己的威严体面,怪兽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撅起屁股,露出尾巴伤人,否则这条丑陋、阴暗、肮脏的尾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多难为情啊?
皇帝啊,不就是这种自相矛盾的怪兽吗?
想要体面的依仗自己的威严服众,可其他的山川大泽里的野兽也不差到哪儿去,凭什么为你马首是瞻?
这便是那条尾巴的来历,这便是那条尾巴的用处。
皇帝现在朝温体仁露出了尾巴,既是在炫耀武力,也是在渲染野心。
“总之一句话,言官、士林们要么官阶低微,要么远在草泽,那里又能够触及朝廷用人办事背后的深意?那里又能够体恤朕的良苦用心,朕的难处?”
“他们不明白也就罢了,朕不怪他们,可是他们不应该拿无知当借口,四处宣扬,搞得好似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跟朕都是昏庸之辈似的。他们懂什么?只会在背后乱嚼舌根子!正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们在书案上写弹劾奏疏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朕的难处?”
“皇祖、皇考都曾劝过他们住口,可是这帮人冥顽不灵,杀吧,又杀不尽;砍吧,又看不绝。好嘛,既然没法子让他们住口,那么朕就只好比他们的嗓门更高!”
皇帝拉扯着温体仁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是进士出身,又是文坛上的大才子,朕看你行!朕决定将京报馆的事统统委任给你。朕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钱财,人员,任你挑选,对了那个叫什么钱谦益的,有他吧?朕觉得他也行,就让他给你当副手,要尽快把骨架搭建起来,朕要用两到三年的时间,让全天下都遍布朕的口舌!温卿,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啊。你可有什么难处?”
温体仁犹豫良久后问了句,“不知道这京报馆是隶属于吏部呢?还是礼部?”
皇帝笑着拍了拍温体仁的手道:“温卿啊温卿,你已和来时不同了,现如今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又怎么舍得让吏部、礼部将你挖了去?内监不是有二十四个衙门吗?现在这个京报馆就是第二十五个衙门,你啊,现在受朕的直接领导!”
闻言,温体仁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隶属于内监衙门?
那我温体仁岂不成了魏忠贤、王安之流的内臣了吗?
这事若是传去出,岂不斯文扫地?还不被士林笑话死?
温体仁刚要争辩两句,却听皇帝笑道:“这歌京报馆衙门的主官就暂定为侍郎衔吧,温卿,从现在起,你就是温侍郎了。”
侍郎!
正三品的副部长啊!
温体仁现在只不过是个少詹府的展事,人微言轻,参照历史,温体仁是在崇祯朝的时候,才熬出头,得到了个副部长副国级的官职,那还是阉党打杀了大批东林党人之后,崇祯又打杀了阉党一大批人之后,朝野上下人才凋零,才给了温体仁一个火速升迁的机会,否则,以温体仁的背景,材质,再给他二十年,恐怕也混不上一个侍郎衔!
为了侍郎,温体仁咬咬牙,跪倒在地,将之前的那点不满束之高阁,口头谢恩。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命魏忠贤领着他去内孥支一笔银钱,先把京师顺天府的报馆建立起来再说。
顺便提一句,王安死后,皇祖、皇考遗留下来的那笔遗产,天启皇帝现在的财源——内孥,就落到了魏忠贤手里,由魏忠贤全权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