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刘大美人

　　撒谎是人之本性，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甚至都不能对自己诚实。那是因为人们太脆弱了所以才撒谎，甚至是对自己撒谎。
　　——《罗生门》
　　又过去了半个月。吴青对实验室的格局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已经基本认全了40多个师兄师姐，然后惊奇地发现，虽然外形各异，但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种共同而独特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说不上来到底是傻还是呆、但好像又不是真傻真呆的气质，让人一眼就能产生“这货是个博士”的感觉。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学者风范吧，他想，然后警觉起来，赶紧去厕所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身上似乎还没有表现出此类风范的明显迹象，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忧伤。
　　按照陈老师的规定，每天的干活时间是从早上8点半到晚上9点半。但作为一个仁慈的老板，他并没有强制打卡，只是建议大家：“没事多来实验室呆会儿，看看学术文献，聊聊发文技巧，攀攀科技高峰，这样的青春年华是多么快乐与充实！”
　　在老板的正能量感召下，大家都是一副勤勉的鸟样。白天人很齐，因为老板的办公室就在四楼，时不时的，老东西会上来转转，顺便跟新闻联播里的乡长一样说几句鼓舞人心的废话；而到了晚上六点多，老板下班以后，基本上人就很少了。大家各忙各的，夜生活都比较繁忙。比如，苟明要回家陪老婆；文燕要回宿舍打越洋电话、做瘦身草和面膜；几位大师姐要回家做饭、训孩子、做奥数作业；而那几个大龄单身师兄更是难见踪影，基于常理，吴青推断，他们应该不是在追女，就是在追女的路上。
　　在这种局面下，吴青与刘倩很快由于极高的出勤率而成为实验室的劳模级人物。原因是显然的：俩人都是单身，平时也没什么鸟事，而且刚刚入门，各方面的心气儿还比较足，更急于在老板面前展现自己青春活力以及勇攀学术高峰的良好形象，所以基本上每天从早到晚都来实验室呆着。而甚至，由于入门的顺序，俩人的机位也是紧挨着的。就这样，命运把这一对素不相识的青年男女紧紧联系在一起；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吴师兄也逐渐了解到刘师妹不为人知的更多面；不过首当其冲的，还是她的自信——“世无与匹的迷之自信”。
　　跟吴青一样，刘倩从小到大也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不仅成绩好，甚至个子都比一般人高出好多。而自从看了拿破仑传记以后，她的字典里更是不再有“不可能”这个词。长期的牛B经历导致她浑身由内而外都洋溢着一种极强的“南波万”意识，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或者搞对象，刘倩必须是高标准严要求，只求第一，不求第二。这种意识，我们通过她对于自己外表那些发自肺腑的、超乎常识、敝帚自珍式的自我认知便可略窥一二。当然，除了外表，刘倩的优秀是全方位的。有时候，吴青忍不住替她着急：像这么高智商、高学历、高个子、高颜值、世间罕有的女子，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呢？如果说优秀是一种zui，刘师妹可真是数zui并罚，早该判了无期徒刑了！哎，古人云，痛，并快乐着。
　　来了老陈师门后，刘大美人儿继续保持勤奋刻苦的优良传统，每天从早到晚蹲守实验室，争取早日收获科研成果。电脑高速运转，而刘倩的脑子比机器转地更快，她一刻不停地查阅文献、pao制论文，并不失时机地向师兄们虚心求教。这让吴青内心暗暗自惭形秽。因为，虽然大家在实验室点卯的时间差不多，但出于对前途命运的审慎、低调而豁达的考虑，吴青的全勤多少有点和尚撞钟的意思，其工作效率大概只有刘倩的百分之八十，而一到晚上，老板不在的时候，吴青更是趁机听歌、玩游戏、看网页，以浪费实验室的水电为主。刘倩则不同，吴青明显感觉她的刻苦乃是真情流露，即使是晚上老板不在的时候，她也不放弃自我，而是下载好多原声美剧来看，目的是提升自己的英语水平，为以后成为学贯中西的超级女博士奠定基础。
　　那会儿网络治理比较混乱，也没有绿坝之类的花季护航利器，所以许多资本主义的文化糟粕很容易能搞到。比较流行的是一个叫《朋友们》的美国轻喜剧，说的是几个青年男女朋友之间亲密、窝龊、持久的yin乱关系，连续演了好几百集，最后其中一个女的终于生出了一个孩子才算完活儿，不过大家都不太清楚这孩子是谁的。吴青瞥过几眼，这剧集实在是又臭又长，十分没劲，而且跟所有美片一样，一言不合就上床，忒肮脏窝龊；的确是资本主义的文化糟粕！吴青表示很不能忍：这明明就是不折不扣的色情片嘛，还非要摆出一副青春励志偶像剧的姿态，美其名曰《朋友们》，我呸！这片子真该取名《换妻俱乐部》才对。不过，这烂剧的女主角安妮斯顿倒是挺美，听说嫁给了超级巨星皮特，后来又离了——哎，充分说明资本主义的男女在婚恋方面是多么随便。尤其是那个皮特，长得跟类人猿似的，丑的一逼，还TM号称万人迷，整天摆出一副老子天下最帅、最能干的diao样，除了跟这个女的劈腿就是跟那个女的约pao，真是欠抽！
　　总之，吴青很不喜欢这类烂俗美剧，他还是更爱看国产刑侦剧或者日韩爱情动作剧，虽然那些片子大部分剧情都比较弱智，或者没有剧情，但是表现手法坦诚、直接，绝不藏着掖着，与他做人的风格一致，光明磊落。不过话又说回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对于长期沉迷于此类欧美片的刘倩，吴青内心并没有戴有色眼镜视之，只是隐隐担心师妹受此扭曲的价值观毒害，万一某天也变了，搞得师兄们无所适从，甚至内分泌失调大小便失禁可就不好了。
　　很快，吴青便与刘倩在实验室变得颇为熟悉。当然咯，如果以搞对象为目的，刘倩是瞧不上吴青的，原因是不言自明的：作为一枚芳华绝代正当年的美少女，目前她还没发现，也不可能发现真正能让自己瞧得上的男人；而另一方面，吴青刚好也对刘师妹没啥想法——虽然他也认为刘倩那双眼睛确实挺销魂——但本质上，吴青还是喜欢小巧丰满型，或者高大丰满型，当然，最好还是不高不矮丰满型的女孩，绝不可能对刘倩这类高大平坦型女孩产生一丝一毫的YY。
　　与此同时，吴青想起稍早时候同样与自己快速熟悉起来的文燕师妹，内心曾喜滋滋地出现过一丝错觉：嘿嘿，看样子，莫非哥还挺有女人缘的？世道变了还是怎么地？不过，在千分之一秒后，他便否定了这个错觉。他想起李晓，内心重新绷紧了审慎之弦。女人太复杂、太难懂、太难搞！所以，还是老实点，别想太多！
　　就这样，吴青与刘师妹继续和谐共处。很快他又发现，与一般女生相比，刘倩除了刻苦与自信之外，还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绝不爱八卦。主要表现就是，她不爱聊，更没兴趣打听别人的八卦消息；但却很乐于与吴青分享自己的八卦，因为这比市面上那些庸脂俗粉的破事儿精彩多了。然后吴青便有幸借实验室近水楼台之便，以首席吃瓜群众的身份了解到许多刘大美人的独家内幕隐秘劲爆绯闻，内容主要集中在：帅哥、富豪、成功中年男士、流浪歌手、秃顶老板等各类追求者给她送花、请吃大餐、买名贵衣服等方面。一开始吴青大开眼界，深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瞎子怎么这么多？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于是每次都一边面带善意的微笑，静听刘倩ZB，一边在心里默默感恩上苍，让自己遇到这么好的女孩，有机会近距离了解世界上奇葩男女的爱恨情仇。不得不承认，吴青实在是个富有娱乐精神的大好青年，跟刘倩这种天生骄傲的杰出少女真是八卦界的天生一对呢。
　　一个深夜里，实验室静悄悄，人们都已经散去，还没到关门时间。刘倩看完了美片，照例关掉电脑，坐着高级五轮电脑椅滑到吴青旁边，神秘秘地说，前几天，有个开桑塔纳的成功人士约她去南山的农家乐钓鱼了。
　　吴青本是个酷爱钓鱼的青年，立刻来了精神，问道，“钓到没有？”
　　“没有，钓了半天，一根鱼毛儿都没见，最后就捞了一条炒了吃了！”
　　“钓翁之意不在鱼，在鱼……水之乐也。”吴青说。
　　“呵呵。”
　　吴青又问，“那人帅不？”
　　“还行吧。浓眉大眼的，就是稍微有点发福啦。”
　　“给你表白没？”
　　“还没呢。”
　　“你着急了？”
　　“急啥，先diao着看看呗。”
　　“师妹啊，我看这不行，直接pass吧，你这么美，应该找个至少开宝马的，这桑塔纳明显不够档次嘛。”吴青建议。
　　“呸，我是那样的人吗？你怎么这么庸俗呢？”
　　吴青忙道歉，“我错了，师妹你生性高洁，我不该说这种话污蔑你。别生气好吗？”
　　刘倩哼了一声，忽然问吴青，“你觉得郎师兄是个怎样的人？”
　　“优秀，博学，有才华！但是，依然配不上你。他太矮太老太矬太穷啦。”
　　“呃，他哪有那么多优点。你知道他的事情吧？”刘倩问。
　　“知道啊，不是对你表白了嘛！你拒了他；已是旧闻。”吴青说。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这人都30多岁了，不仅没结婚，也没谈过恋爱呢！你说他是不是有问题？”
　　“无需大惊小怪。大家都是博士，很多事情并不能完全以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呀！而且哥以为，作为男人，年龄不是问题。你看刘德华都TM50多了还没结婚呢，照样是天王巨星。”吴青说。
　　“切！这是哪跟哪呢？刘德华是有个大富豪的女儿包养着呢！能一样吗？我的意思是说，你有没有感觉郎师兄精神有什么不太对呢？哪里怪怪的？”
　　“我觉得还好。无非就是眼神略呆痴罢了。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学者风范。或许有一天，咱们博士读到那个阶段，也会变成那样呢！”吴青说。
　　“好可怕！”
　　“没什么。依我看，郎师兄还在可控的范围内。比如说，这人对你一见钟情一往情深，至少说明其审美情趣还是正常的！”
　　“说的也是，”刘倩脸红了。她脸色本就略黑，红起来后便呈现出健康的咖啡色，显得皮很厚。“不过我们是不可能的！”
　　“别介，”吴青无法掩盖内心那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S动，循循善诱道，“好师妹，凡事留个余地。依我看啊，等你以后也博士毕业了，你们就在一起。别忘了，你可是女博士；而你们结合就是双博士！啧啧，不仅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而且，还可以生二胎呢。珍惜吧，刘倩，毕竟，世界上这么痴情好男人真的不多了。”
　　“我们真的不合适的！再说了，”刘倩轻拢了下飘逸的长发，“对我有意思的人多了，他根本进不了前十！”
　　“哇！太劲爆了！”吴青赞叹，“除了他还有谁？快说说啊！前十名分别是谁？总数量是不是超过三位数了，你快说你快说！”
　　“没有啦，哪有那么多。就是……那几十个而已！呵呵。”刘倩低下头，一脸娇羞状。嘿，她也会害羞！吴青大感神奇，追问道：“哪几个？说嘛！”
　　“你猜！”
　　“是不是有何浩宇师兄？”吴青问。
　　刘倩点了点头。
　　“还有黄飞龙师兄？”
　　她又点了点头。
　　“不会还有牛哲师兄吧！”吴青说。
　　“咳，你别光顾着咱们师门的呀！视野要开阔！”
　　噢！吴青想起来了：“还有奔驰哥、马萨拉蒂哥、以及那个陕北的煤老板，还有一个百达翡丽大叔……好丰富啊！”
　　“嗯，”刘倩长长出了一口气，表情就像刚刚拉出三天的宿便一样爽。接着话锋一转：“其实，个人认为，自己真的很一般，想不到为何这么受欢迎，哎！男人，他们就只会关注女孩的脸蛋！太肤浅了！而且，他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一个个歪瓜裂枣的，忒不提神，这些臭男人！我真的是很苦恼很烦躁很无语！”
　　吴青忙安慰，“我说师妹，你不是那么庸俗吧。猪八戒都说了，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嫌男人丑？帅又如何，又不能当饭吃！一个男人丑不要紧，但是一定要有才华，有抱负，而且必须有钱！依我看呐，你的要求也别太高了，找个2000万身价的就差不离儿了！”
　　“胡扯，你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咳，我没有扯淡！哥只是对你的纠结心情深表理解。古代有这么个故事：有个姑娘长得不错，结果有两家人同时给她提亲，西家那个是矮富矬，而东家那个是个帅diao丝。媒人就问她，你到底相中哪个呀？姑娘就说，‘咳，好难抉择！我想去西家吃饭，东家睡觉！’……呵呵。”
　　刘倩怒了：“我呸！你指桑骂槐呢，BT！”
　　“我没BT！师妹……别气好吗……”
　　就这样扯了很久的淡。然后实验室该关门了。算起来，其实可能也没有很久，也就说了十几分钟话。但是由于信息量极大，造成了一种时间上的错觉。俗话说，你无法延长生命的长度，却可以增加它的宽度，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
　　俩人下楼来，一起沿着黑魆魆的林荫道往宿舍走。忽然，刘倩接了个电话，吴青凭借男人特有的直觉意识到，电话那头应该又是个男人。他悄悄放轻脚步，支棱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到；不过没关系，哥还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吴青脑浆飞转，基于多年看爱情小电影、悬疑推理片的丰厚积淀，以及对两性情感的精准把握，迅速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这男子极有可能是某个无法让刘倩提神的师兄。因为，此人明显熟悉刘倩的生活规律，卡着点儿打来电话。而为了这一个电话，这厮必然整整忐忑了一晚上，反复推敲每一个用词，连句子间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甚至，说不定这男孩此刻正躲在刘倩回去的必经之路上静静守候，脚脖子上被蚊子咬了很多包包也在所不惜，太感人了！想到这里，吴青无法继续保持淡定了，他隐隐感觉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便在路口假装与刘倩告辞，实则偷偷藏在女贞子后面的黑影里静观其变。眼瞅着刘倩打了十几分钟电话，边走边打，慢慢走到女研究生宿舍楼门口，然后挂了电话，进门，然后……就没有了。哎！忒不过瘾！吴青挠着被蚊子咬肿的脚脖子，悻悻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