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后山 3

　　离开树荫，空气又炎热起来，没跟几步，霜辰的影子便在消失在一片茂盛的树丛里。
　　霖辰拖着塑料袋，双手无力地压在大腿上。“好歹带我到林子那里啊……”他虚弱地自言自语，看着茫茫的林子，一阵疲惫又袭及全身。
　　早知道霜辰靠不住，就不该指望他，霖辰突然意识到自己连瓶水都没带，不知又叹了多少口气。不过既然上山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他擦了擦汗，一股作气跑向下一片树荫。
　　拨开坚韧的枝条，霖辰扶着树干，一步步地向上走。树影婆娑，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还能感觉到阳光的温度。
　　好久没这么一个人走在林中了。霖辰记得上一次来山里是在端午节，同学都去走亲访友，厌倦了手机，自己也是颇为空闲地朝山上跑。
　　这一次的山林，好像没有那么寂静，没有那么冷清。霖辰总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泥土里流动，在树梢间跳跃，在天空中盘旋。
　　连空气中仿佛都有一股躁动，耳边隐约有细微的鸣响。树叶擦出沙沙的乐声，让人放下一切顾虑。
　　霖辰看了看脚下刚被踩断的枯木条，再也没有耐心，积蓄了一腔的怨气爆发出来，“霜辰说的果林到底在哪——啊——”
　　一只白鸟从树梢上惊起，融入天空中。
　　霖辰靠着最近的一棵树坐下，也不管下面的泥土是否会弄脏衣服。把头靠在相糙却又舒适的树皮上，能嗅到独特的芳香。
　　林子好像又安静了下来。
　　在短短几天里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却能这样安闲地坐在树荫下，霖辰挂着一丝笑容，望着地上闪动的影子。
　　从今往后，他只能依靠自己生活，家里还得供养一只难以伺候的小龙。尽管经济上暂且有院长和跳帮忙，但很多从未涉及过事还是需要自己一点点摸索熟练。更何况，学业这种对他来说如同鸡肋的东西早已压到了肩上。
　　这些事杂糅在一起，如同一张渔网束缚住他的思绪。
　　霖辰越想越头疼。光生活上的事不说，在遇见霜辰的那刻起，他便和妖牵起了不可分割的联系。霖辰曾经一度渴望自己能像漫画中的人物一样，有着不平凡的经历，每一天都充满新的激动。但在亲眼目睹了父母的灵魂被带走后，他开始害怕，甚至是绝望。他害怕身边的人会被一个接一个消失，只留下自己和孤独。
　　此时的阳光好像收拢了些。霖辰揉握着一颗土粒，让它变成灰尘在空中飘散。
　　“不过……”霖辰抬起头，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望向湛蓝的天空。
　　他遇到了霜辰，好像在冥冥中早已注定。在霜辰身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如同思念过的人，能让自己如此亲密。霖辰从未这么自然地向一个人流露自己的感情，包括他的父母；同样的，他也能从霜辰高做的外表下感受到难以启齿的温柔。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仿佛与生俱来，似乎有一段不可磨灭的时光闪耀在彼此生命中。
　　一瞬间仿佛释然了，双腿没有那么酸痛，肚子仿佛也不再因饥饿而难受。休息够了，霖辰重新站起身，掸落身上的泥土，嘴角轻轻上扬，“有霜辰在不就够了吗？”
　　“是的呢——”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让人鸡皮疙瘩都落一地。
　　霖辰惊起，被突如其来的回答吓得不知所措。他愣了一会，环顾着周围的森林，发问的声音和他一样弱不禁风，“有，有人吗？”
　　交错的树干间闪过一道影子，霖辰猛然回过头，朝刚才察觉到气息的方向望去。
　　周围的树木开始抖动，刺耳的沙沙声让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谁在那？”
　　突然间，一阵洪亮的笑声在周围响起，狂野奔放，击打着耳膜，空气仿佛都被撞落在地。这比数百只锁呐在耳边鸣响还要尖锐。
　　尖笑夏然而止，从树梢间传来了两个不同的语气。
　　“汝之乞求，吾等早已料到。”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
　　“其之金言，尔且洗耳恭听。”另一个稍微厚重的声音紧接其后。
　　“明月为谁而缺？”
　　“丝弦为谁而断？”
　　“秋风萧瑟的是思绪的悲哀。”
　　“晚霞渲染的是生命的荒芜。”
　　林中的叶子纷纷飘落，铺下华丽的绿色幕布，让回荡的诗句显得更加神秘。
　　“Kilu。”
　　“Laury。”
　　“我们是灵魂的摆渡人！”
　　“就让我们来接手你的亡魄！”
　　话音刚落，有两个诡异身影带着闪亮的光辉，从树上窜下。如此大的动静让霖辰慌乱躲避，他使尽全身力气跃到身后的树旁。缓过气后，抱着树一点点转过身，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妖怪。
　　“说好一起下来的，你怎么这么慢?”其中一个身着类似背带裤的妖怪推了推另一个比他要健壮些的妖。
　　“明明是你跳早了，还赖我？”另一个妖穿着虎皮裙，伸出粗壮的手臂还击。
　　“那个……”霖辰一脸困惑地看着两只妖你推我攘，打断道。
　　两个妖一齐转过头，愤怒地瞪向霖辰。
　　这棵树仿佛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霖辰紧紧抱着，手指已嵌进树皮的纹路中。当他鼓起勇气睁开眼，稳住迷离的目光，突然兴奋起来。
　　这不是！
　　霖辰一看到他们的正脸便认了出来：一个尖耳长脸，另一个头长角鼻戴环，不管在民间传说还是神话里，这两个经典的形象霖辰绝对不会记错——牛头和马面。
　　“真的诶！”霖辰激动地喊了出来，又马上捂住嘴巴，心情变得难以克制，他意识到在自己面前的是两只妖怪。
　　“没，没事……你们继续……”霖辰蹑手踢脚地迈着小碎步，往后面移动。
　　“基鲁，他好像要跑了。”牛头憨憨地看着马面。
　　“跑？哼哼，跑得掉吗？”马面转过身，迈开有力的双腿。
　　尽管身体上下各处开始抱怨反抗，霖辰见他们追了过来，也匆忙逃窜。现在的情况，可比被罚跑操场要严峻多。
　　嗒嗒的蹄声紧跟在身后，绷紧他的神经。松软的泥土感觉像铺了肥皂水一样，每踩一脚都会滑倒。
　　来不及回头看，霖辰只是拼命地在树木狭窄的缝隙间穿梭。耳边脚步声总是那么近，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追上。他的双腿开始酸痛，呼吸急促起来。
　　“跑快点啊，你没吃饭吗？”从身旁闪出一张狡猾的脸，狰狞地笑了起来。
　　霖辰真的忍不住想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不过他连喘息的时间都不够，更别说吐出这几个奢侈的字。
　　“一个人类还能有这么强的灵息，原本以为是御灵师呢。”马面一边跳跃，一边打量着不断慢下来的霖辰。
　　“看他这样子估计连灵术都不会用。”牛头在霖辰的另一侧附和道。
　　两股烦躁的声音把霖辰夹在中间，让他头昏脑胀。
　　“不过这样反而省事，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他。”马面的嘴咧得更开了。
　　“然后，就对他为，所，欲，为……”牛头同样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两只妖一同笑了起来：“嚯嚯嚯嚯……”
　　不绝如缕的笑声在树林中回荡。牛头和马面你一声我一声地互相协奏着，看着从中间飞驰而过树木，突然觉得少了什么。
　　“基鲁，那个人类好像不见了。”牛头若无其事地说。
　　马面停下笑声，猛地刹住脚步，同时拉住牛头的角也让他停下，自己脸些被带飞出去。
　　蹄子在地上创起了一堆泥土，混着被践踏的青草散发出淡淡的气息。
　　霖辰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后，极力克制自己的喘息声。他听不见周围的动静，仅有的感觉只有喉咙的干痛以及心脏的狂跳。
　　牛头和马面开始环视四周，从细小的眼睛中投出的锐利目光仿佛能穿透树木，找到藏匿的猎物。
　　霖辰的背紧贴着树，用麻木的双腿强行站立着，不敢将身体的任何边缘暴露在这狭小的遮蔽物外。
　　树叶停止了鸣响，空气是一片死寂。
　　霖辰仍然谨慎着，在树后大口吸着空气，纹丝不动。
　　依旧没有动静。
　　用手臂撑在相糙的树皮上，霖辰缓缓薄了下去。痉挛如同潮水般袭来，双腿再也忍受不住负荷，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紧咬下唇，翻转着腿的姿势。
　　这股疼痛至少让需辰冷静下来，他第一次体会到被妖追是什么感觉，自己会如此狼狈地为了生存而逃跑。离开了霜辰的保护，他只能像只野兔一样四下逃窜。
　　心跳逐渐缓慢下来，从血液中涌上一股热量。霖辰捂着胸口，虚弱地看着地上的一只白色小虫爬过。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霖辰垂下双手，瘫痪在地上。
　　“哇呜！”从树梢上垂直挂下一个丑陋的头，挡住了他的视线。
　　霖辰吓得把头往后靠，猛地撞在了树上。强烈的疼痛让他眼角都仿佛挤出了泪光，霖辰紧咬着牙，揉着脑袋后面凸起的一块。
　　“小弟弟，怎么了啊？”厌恶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近得能一把抓住。
　　“那么浓的灵息还想躲，你以为我们和你一样傻吗？看看你比树枝还细的胳膊，来来来，打我呀。”
　　这嘲讽是确确实实进了霖辰耳朵，而且没有任何遮拦，直接刺透了霖辰底线。他再也无法忍耐，从脑勺后抽出手，带着刚才撞到树的疼痛，呼啸着风，狠狠地扇了过去。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