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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写望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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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秋中水光耀影,摇荡绿波,扶玩无极,睿化著鸿明。
  茅屋外疏影横斜韶光明媚,流水波声咽咽。屋内却是副凝眸悠思的晦婉情景。
  风揭帘栊,卫戍逡巡过来。修身中有一句“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你卫玠莫非要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向薄冰上履过?心体澄彻,常在明镜止水之中,稍稍有些“过分”,但君子不能灭情绝欲,惟事平情,惟期寡欲,对你一个学佛的大世子,不算谶深纬隐的大道理吧。
  坠髻慵梳黛蛾懒画,年纪最小的卫绾看不出愁绪。心绪是事阑珊,厌倦梳裹的她寸心萦绊,思入蘅皋。
  卫绾秋眸壅滞,凝噎道:“姐姐这倒是个好归处,清风袅袅,绿遍西池的。”音声攀绕柳枝,从柔处问。
  苏栅渝应笑,素飙漾碧,“槛花稀,池草遍,一水寂寥青霭合而已,当不得个好字。”
  水漾横斜影,拂檐花影侵帘动。
  卫绾眉眼盈盈,又问道:“姐姐红入桃腮,青回柳眼,生的雅出群芳,想必说到好人家了吧?”
  眉黛浅注轻匀长淡净的女子,此时玉艳藏羞媚赪笑。
  薰风荡飏茶烟,空听潺潺清颍。苏栅渝红敛双蛾,并未作答。
  罗带双垂婉约的苏栅渝替两人添了添茶水。
  妙香长恁携纤手。
  “茶饭粗慥,落絮游丝的时候,最适宜游玩,希望不要因为这个把人僝僽。”
  清风袅袅,曳照生金紫。
  苏栅渝但恐怠慢,又开口说道:“这几日腻云笼日,昼景渐短,不说那柳丝无力,也是水陌轻寒,是要下雨的征兆。你们兄妹以后出门,可要多添些衣物。”
  苏栅渝送别卫戍兄妹,独自池上凭阑。
  屋畔乱红低飞绿岸,遥望碧天净如洗。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秋阑中的两位女子,愁蛾浅现。
  ……
  利牵名惹逡巡一场,荣瘁相随,劳生百岁,所以才有“醉乡风景”、“赏心何处好,惟有樽前。”
  暮雨朝云几日归,如丝如雾湿人衣。
  茅屋不复闲窗烛暗,孤帏夜永,迎来久违男女携手同归的场面。男子自然是卫玠,这几日疏雨洗云,天阔云高,萧散精神的他无事时思否有闲杂念想,有事思否有粗浮意气。早年与人清谈得意时,还要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到得从多入少、从有入无处,做得是书上前人所说“是学问的真消息。”
  苏栅渝觑着笼绡“润玉”,嫩脸修蛾红浅。
  茅前屋畔,处处水潺潺。
  水陌轻寒,湿雨穿花,秋色无深也无浅。茅庐掩映于翠微之间,今日秋雨,阶砌绿藓上,颗颗露珠装缀。堕叶纷纷飘香砌,慢舞萦回。
  屋子寂静,卫玠与苏栅渝枯坐。或是动悲秋情绪,两人顾盼无言,镂影攡声。
  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薰风解愠,昼景清和间,有一骑突兀出现。骑卒盔甲钩谶白鱼赤乌,彪蔚蟠采,光采炜炜欲然。来人体势宫殿,嵯峨揭业,有熠耀焜煌之状。
  烟芜蘸碧露花倒影中,又有三十余骑紧随符采复隐的宁朔将军杜钦。
  寒波澹澹起澜,杜钦心随朗日高眺。昔年怀壮气,年轻时要入那份“写天地之辉光,席珍流而万世响。”的《骞侯耒》,生个儿子嘛,就入什么劳什子褒见一字贬在片言,便贵逾轩冕诛深斧钺的《板荡箴》好了。现如今戎戈不动,草偃风迈写远追虚的,大体所底,如斯而已如斯而已。杜钦撇了撇嘴。
  世子殿下卫玠前几年鸿律蟠采,声英克彪如龙如虬,在“木秀榜”中,胜过北地燕国取意“昭昭若日月之明”,以仁义炳耀的昭明太子,符采相胜。这几年,雅咏温恭谦良俭让,总是跑不掉的。纤尘不染,方可解开地网天罗,但世间哪有混俗之中能脱俗,似淡月之映轻云的人。圣人不过是完得心上之本来,可言了心罢了。艳溢锱毫,可使彩霞散绮,淡月垂钩的大世子卫玠,同样不例外。
  对于群王大人的那次入宫敷表降阙秉奏以言,垂珠以听天下的天子钦定卫玠为驸马,杜钦略有耳闻。一说圣上属意早已响盈四表的大世子,扬言以明事。一说署名《点绛唇》的檀蘅公主,向父皇的“悦笑”作玩,断了全天下女子的慕颦念想之心。从胥群王父子那次返回兖州起,樊渠、章筵、灞岸清谈,再也不见那位理懿而辞雅“鳞萃”的身影。卫玠孤身住进清邃园,也是即将成为驸马的一大佐证。
  雨霁高烟收素练,南蒲波纹如酒绿。
  杜钦惆怅暮天,这次从已是壮年憔悴,华发改朱颜的群王大人手中领过的任务,是将僻谬逃离墙宇重峻的大世子卫玠抓回,“处理”掉令其迤逦香尘染惹的萧疏女子,卫玠若有反抗,便废去功力,只消不致钟鼓体虚为声闻而招击撞即可。
  这事执掌遮幕营的宋弼做不得,统领朝阙骑的张傅做不来。做不得的原因是宋弼与大世子“襟袖依约”多有交集,遮幕营成立的初衷也是保护卫玠,倘若宋弼在这件事上稍有缱绻,日后与卫玠不至于霜风凄惨疏淡,也是心生嫌隙。做不来则是因为张傅锋颖毕露,不能缓急应节,粗人一个。所以这件只可幕密遮灯逡巡的暗事,交由掌管谍报暗牖性质捕雀营的杜夷甫。
  肃清风禁,蓼烟苇风萧索,捕雀营骑卒旁作穆穆,杜钦执辔立诚在肃,五味纷杂而莫显。
  关于大世子卫玠的功夫,杜钦特地前去请教护送卫玠从寂糜山返回兖州的宋弼,得到的回复是“气机致远方寸,无譬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矣,结虑司契颖锋不露圭角,已入三品。”
  淡烟飘薄,杜钦踟躇对潇潇暮雨。丈夫处世,自是要怀宝挺秀。可你长得天下第一也就罢了,读书清谈雅谟远播,攡辞无懦断理必刚,人莫能胜之,功夫还入了品秩。这他娘的。
  
  层楼高峙,槛曲萦红,檐牙飞翠。
  栴檀楼阁间有风砧韵响。
  秋色连波,楼阁风光渐素景衰残。柳抬烟眼花匀露脸的妇人身旁,依偎着整日无心黛眉霜巘的女儿。
  风帘向晓寒成阵,妇人凝眸千里清孤,烟波满目凭阑,动悲秋情绪。
  触兴致情。深美闳约一向陶铸蘼芜性情,本该与公主林籁竽瑟结响的继子空骋其华,垂帷掩目“觑欢”。富贵家庭哪容得由你“情采芬芳”。这桩消黯心事,已不是纤瑕不能玷瑾瑜,而是户牖凝霜漏侵琼瑟到响浃肌髓的地步。他向来兢兢惕惕持谦德,莫非是抑滞必扬。
  月桂星榆,碧楼帘影冷清禁肃。
  卫夫人罗姝长眉入鬓。古话讲“以情识贴衬一颗明珠心,是明珠而饰以银黄,其洗涤最难。”红颜失志空贻皓首之悲伤,其中的斧藻群言,清谈中独秀前哲金声而玉振的卫玠,如何不知不懂!应物斯感,到底人禀七情。
  罗姝望向黛蛾低绿孤闷的女儿,萦系情怀,眼底关山无奈。
  晚风菰叶恍惚使人愁。
  据新近传来的消息,苏姓女子自刎香消玉殒,卫玠自废功力,其人已在归途。
  ……
  连薨遥接汉,风烟出绮疏。
  毂皱波纹杨柳堆烟时候,一辆朱绿马车华缨明炫以雅瞻,缓缓驶入柳袅巷。
  温峤思表“纤旨”。如今时清俗阜,治定功成,圣旨上征召胥郡王长子卫玠入京,便不太可能是要人尽皆知早入典雅之懿的卫玠做那质子,那么就明乎坦途了,懿采玉韫珠藏的世子此去,必定要成为令天下女子伤“春”眉黛促的驸马。
  马车停于扫净阶砌前,意态潺湲的温峤下过马车,由胥群王卫庸领进王府。
  青尊照深,绿绮映芳。华台陈桂席,密榭宴清真。
  ……
  秋事阑珊芳草歇,已是邃院重帘的清邃园香消僝僽。
  卫玠凝然点漆精神,空怅望处。香生雾縠见纤柔,诗中的一句“试看披鹤氅,仍是谪仙人。”最为熨帖不过,起码先前前来宣旨的起居郎温峤,便是如此心思。
  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自废功力体势浸弱的卫玠,心中不复不论平日或清谈的神闲意定气往轹古。《诘咎经》可以持身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动,愆尤自少,但也只是一瞬百般宜而已。
  结虑司契,卫玠想起同窗无论啼笑都圆润明密言如贯珠的徐君猷,两人如今都以谈婚论嫁,她曾说“应事若流水落花悠然而逝便趣味常多。”、“遇事只一味镇定从容,纵纷若乱丝,终当就绪。”
  露寒烟冷蒹葭老,天外征鸿寥唳。卫玠轻叹一声。知身不是我,烦恼更何侵。
  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
  世上皆苦人,何能独享安闲?
  卫玠忆起圣贤书上一句聊以慰藉的闲适说法:“持身涉世,岂可随境而迁。须是大火流金而清风穆然,严霜杀物而和气蔼然,阴霾翳空而慧日朗然,洪涛倒海而坻柱屹然,才是真人品。”
  ……
  波纹碧皱绿橘梢头时,南下宣旨的马车开始北上。
  马车内的懿采世子望路驱驰,那座包罗万象唯取昭晰的雄城中,有儒雅彬彬玉韫珠藏,有矜高倨傲愉色婉言,有忧生毫无矫揉妆束之态的“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有处巧若拙处明若晦处动若静。有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类多而依采。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又如何,我卫玠有誉在前,无毁在后,有乐于身,无忧于心,今日前去拟把疏狂图“一醉”。
  世间有蒲柳之姿,望秋而零,有松柏之质,经霜弥茂。宋弼知晓以声名暄赫人品心术区分,率多浮浅,华实异用,惟才所安。宋弼望向渺渺烟波千里,白蘋香散东风,至少世子卫玠不是饰美在外其中无所有的人,当有松柏之质,有无执滞心?“那件事”早已是步转回廊,惟多方诱之改过,庶人心可回也吗。宋弼如是想道。
  这次卫玠入京由折冲将宋弼和其统率的遮幕营遽蹑护送。
  落花飞絮,木叶翠缕纷落,暮烟芳草,写望迢迢。
  云淡天高露冷,轻绮车马早行并非事穷势蹙怆怏而难怀,却也是平地坦途飘飏淡泊。万家帘幕下,不复顾篝灯坐起早的商贩走卒物态闲暇,并不知晓兖州那位惊才风逸壮志烟高的世子卫玠悄然出城。稍些个向闲中天与风流标格的旅人放开眼孔,也只是视为常然,过片刻待风清人寂,就镂影攡声,忘得差不离了。
  暖风摇曳,香气霭轻氛。潜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疏雨过后寰宇清夷,山河绵邈缛丽而轻清。
  山光物态弄辉,绿水荡漾倒影的车马才至城外,便停了下来。
  起因是前方站了位女子。让前行车队停驻了的姑娘,眉翠袅眼波长,雪肌轻花脸薄,细柳腰肢,螓首娥眉,巧笑倩兮。尘清香衬中,一位纤巧好姑娘。
  宋弼看见前方蛾眉修绿,双颦相媚弯如翦的女子,自己个闺女娥儿雪,再熟悉不过,顿时悔恨得拍了拍脑袋。
  乳名娥儿雪闺名宋烟蒲的女子纤巧以弄思,摇荡香醪,见到爹爹,招了招手,硬是将平日向自己吹嘘自诩,写意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情不尽的爹爹给低垂下了头,这份场景,任别人看到都会笑得失禁出声。
  宋弼正懊悔架不住自个闺女的莺莺娇软,透露世子卫玠的行程。若是不管闺女那雕梁藻井的细致哽噎功夫,或许就没有这档子事,可惜庸事难萌于新意,世事怕如果却不执果。怪只怪那本覃思人情饶歧路的《点绛唇》,叫得天下女子愁困不忺梳掠的,闺女娥儿雪自然也不例外。
  宋弼轻骑来到窄袖轻罗淡著胭脂匀注,却也是新样靓妆的闺女面前,面色裁翦冰绡,正要黑脸训斥峭寒天气穿得如此单薄,就被宋烟蒲腻脸不言情脉脉的搂住手臂,霎时间烟滋露结消散。
  明乎情者,云烟影里见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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