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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太皇太后灵架升舆，享礼已成已有半月。这半月来，奉守卫陵的皇七子萧景琰日日操练守陵的三百新军，风雨不歇，底下的新兵一个个叫苦不迭，半月下来，军中虚浮散漫的风气已然不存。
咏乐郡主萧景霖每日为太皇太后抄经诵经祈福，夜里熬到灯油熏了眼睛是常有的事。好在天气逐渐暖了，暮春初夏的时节最为舒适，星夜最好，早睡对景霖这样的年轻孩子来说反而浪费。
“咣咣咣……”炊营里响起了美妙的锅勺打击声，训练了一天的士兵们听这声音如救赎曲子一般。它代表着：一天的操练结束，该吃晚饭了。
知道自己将要解放的人群，是最躁动的，一旦一两个人开始引出些不安的苗头，大片的人群就会像归巢的麻雀喋喋不休。
“够了，今天的训练结束。回营吃饭！”靖王实在无奈，也觉得有些好笑。军令一下，士兵们逃也似的飞奔出了操场。
与人群逆行的，是一个斗笠长纱的素衣女子。厚重的长纱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使人无法看清她的容貌，只能从起行走坐立之间，感受到一股娉婷贵气。
“郡主！”士兵们在她面前停下。
“别拘礼了，”面纱后传出少女好听的声音，“将士们劳累了一整天，快回营歇息吧。”
“是！唉，走走走……”卫陵的守卫们都已习惯了她的存在，不管早晚，一到饭点，这位小郡主就拎着食盒在外面等着。能在操场外看见一个素色身影，那离解放也就不远了。
“你说啊，有个自家妹子在身边就是好。有人照顾，我每次闻到靖王殿下的饭菜，都觉得比我们的香好些。”
“可不是，你可别提这茬啊，你一提，我就要想我妹做的饭了。这军营里的饭，不说难吃，翻来覆去就这几样，总叫人腻味。”
“唉，你腻啦，今天新加的蘑菇你能给我不？我吃得下。”
“滚一边玩去！”被觊觎了碗中餐的士兵端着碗背过身去，一阵暴风吞咽，生怕被别人抢走了一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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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知不觉，又叨扰了先生大半日。本王也该回去了。”誉王故意回头看了看天色，起身向梅长苏辞行。
“苏某送一送殿下。”
“不用不用。”誉王赶忙止住梅长苏起身的动作，“先生体弱，还是多休息为好。贵府的路我已走熟，自己出去就可以。”
“黎纲！代我送一送誉王殿下。”
誉王颔首微笑，大步走了出去。
在誉王走出苏宅的这一段路上，他袖下的手暗暗地压住自己的肚子。其实他还有好多事情想向梅长苏请教，还远远没有待够。如果条件允许，他恨不得不眠不休待在苏府，畅谈三天三夜。
可是，只有一点尴尬：苏府不管饭。
每回他与梅长苏论事，苏先生就像世外散仙一样为他烹茶煮水。开始时，誉王对苏府浓茗妙香浅呷细尝，赏有余味。到后来，他逐渐发现苏府的人只上茶叶，不上茶点。茶叶去腻刮油，一两个时辰下来，他越喝越饿。苏先生从不逐客，也从不主动请他留下一同用餐。誉王好面子，总不能腆着脸和人家要吃的，要是在苏先生面前肚子“咕噜噜”地叫了，那更是丢人。
罢了。誉王甩甩袖子，便闻到一股清凉的香气。般弱给他新制的夏日熏香果然清新提神。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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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宗主，”黎纲送完誉王，便发觉自己宗主又在咳嗽了，“都快到夏天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怎么宗主的身子还是不见好呢。”
“许是话说得太久，累到了……”梅长苏借着黎纲的胳膊艰难起身，“扶我回去躺……呕……”
梅长苏正说着话，突然口中一阵腥甜，吐出一滩黑血来，当即失去重心就往地上倒。事出突然，黎纲吓得脸色煞白：
“飞流！飞流！快去把晏大夫扛过来，宗主吐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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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那一条橘红色的彩练渐渐窄了，山上建筑物少，比起金陵的飞檐长巷，这儿独具闲适安逸的意味。
景霖端着细长的烛台，步履小心，少女的脸是橙黄的明亮笑颜。她把烛台放在桌角，好更照顾桌前读书人的眼睛，萧景琰看书看得入神，她看着他，只是轻笑，随手挑了一本书，倚着桌边一角陪着他看。
新化的烛泪沿着漫长的崎岖山路在铁盘上凝成一颗新结的葡萄，萧景琰眼睛有些累了站起身来放松身子。
“哥哥累了？”景霖约起书卷，回头望着他，“天晚了，景琰哥哥这双眼睛，还要百步穿杨呢。再跟这灯油熬下去，当心成了个视近怯远的老学究。”
“是是是，等我老了看不见了，你拿个铁球给我当果子，一下磕掉两颗门牙，你可就开心了。”萧景琰一边说笑，一边朝廊下走去。
今晚的月色极好，风清云稀，月光在云雾后闪避着人群，却无意中现出更为华美的朦胧光柱。
“霖儿，你来。”萧景琰唤来景霖，指着那群星璀璨，“我第一次外出行军的时候，遇到千里平原，周围又没有树木人家，正是八方难辨。那时有个人教我，可以通过天上的星星来辨别方向。”
“嗯，是怎么个辨法？”景霖单手捧脸，撑着栏杆，仰起脸来正好不费力看见萧景琰棱角分明的侧脸。
“你看那边的北斗七星，像不像一只勺子？从勺柄数起的第六颗和第七颗星，它们正对的方向……你有在认真听吗……盯着我看做什么？”萧景琰低下头来，正好对上景霖的灼灼目光。
林间起风了。
雾起朦胧云招舞，风飘白絮花点红。
“景琰哥哥好看。”
景霖目光温柔，渐渐直起身子立着，凑到萧景琰面前，认真道：“霖儿从小就一直觉得，景琰哥哥生得好看。”
二人本来靠得就近，景霖前移半步，更是脚尖相顶。她看得认真，忍不住拽住他的衣袖，轻轻踮起脚来拉近与萧景琰的距离，少女清甜的体香柔柔地缠绕着他整个身子，景霖声音温柔而迷离，只定定地凝望着他的眼睛：“景琰哥哥的眼睛最好看，圆圆的，很亮，我觉着，像森林里温驯的小鹿。”
桃花落地。
今夜无声，静谧得出奇。
只有少年郎的心弦啊，被悄然撩弄。
“咚咚咚！”走廊上突然闪出三个黑衣人来坏了这暧昧浪漫气氛。景霖吓得轻叫一声，险些摔倒时被萧景琰一把拦在怀里。
“不怕，是江左盟的人。苏先生安排的。”
萧景琰扶好景霖，转身假装整理额发，偷偷用手背凉凉的皮肤镇静滚汤发红的脸颊。
“出了什么事？”
“禀靖王殿下，有人在饭菜里下毒，全军将士都昏睡过去了。”
“什么！”萧景琰闻言大惊，大梁境内，暗算朝廷军队，什么人有这种胆子？他厉声道，“将士们可有生命危险？是在哪里下的毒？做饭的伙夫现在何处？”
“他们只是昏睡不醒，呼吸和脉象都无异常，伙夫也与众人一样中了毒。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
“景琰哥哥。”景霖半躲在萧景琰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口，“今日是山下送补给的日子，来人特意送来好几大筐新鲜草菇。虽是军营里的稀罕物，但我闻不得蘑菇味，伙夫送菜的时候就没留。”
“草菇？这样难以保存的东西从来就没有做军粮的先例。”萧景琰皱紧了眉头，略一沉思，对那三人说，“劳烦几位在周围加紧巡查。此事若是有人故意为之，必定有探子上山。务必将他拿下，扣在山上，保护全军及皇陵安危。”
“是。”
“等等，三位且慢！”景霖立马上叫住三人，“敢问贵宗此次派来几人上山？”
“十人。每日早晚分两批保护殿下与郡主。”
“贵宗费心了。还请诸位，听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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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陵半山腰的一片竹林中，快速闪过一道黑影。那人钻进一片灌木丛，拿起一块石头轻敲三下，矮矮的灌木丛中就齐刷刷站起四五十个高壮狠戾的大汉来。
“怎么样？”
“大哥，卫陵营中灯火通明，他们根本就没有中毒。”
“不可能，我亲眼看他们欢欢喜喜收了那下了毒的草菇，这个季节草菇不禁放，今天不吃明天就得烂。他们舍得吗？”
“可军营里确实都没事啊，巡逻得也紧，我差点就被人发现了。”
“不可能。许是药效还未发作，兄弟们等等，再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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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陵军营中，两个巡逻兵偷偷离队，黑暗中只能看到两人身型瘦小，不似勇兵。迎着月光细细分辨，才能看清原来肤白细嫩，活生生在眼前的是两个身披铠甲的弱女子。
“郡主，我不走，我就不能陪着你一起迎敌吗？”宋元满脸委屈，快要哭出来似的。
“阿元，”景霖紧紧攥着宋元的手，这二人虽为主仆，更胜亲姐妹，“不是叫你舍弃我逃命。你得救我，你要找人来救我们。这些障眼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识破。你快一分，我就多一丝活路。你再耽搁着不下山，全军三百多号人还有大梁百年皇陵就任人宰割了，对不对？”
宋元不做声，只是反攥着景霖。江左盟的人牵来两匹马，情况紧急。已不容这两位小姐妹做告别了。
“阿元，纪王府的腰牌你收好，这周边没什么村镇，你们下了山，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内赶回金陵。蒙大统领、霓凰郡主还有苏先生，他们都认得你，你能先找到谁就找谁，告诉他我们的困境，让他们想办法来救我们。”
宋元一咬牙，眼神坚定接过腰牌：“我知道了。”
“这位大哥会一路护你周全。敌方探子从缓坡下山，山路应该已经被他们占了。你们得从这陡坡下去，”景霖扶阿元上马，把缰绳交给她，“一路上会很辛苦，你们要当心。”
“郡主，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宋元说完，利落干练地夹着马肚向陡坡林地冲去，被派去保护她的汉子被她的虎劲惊了一下，也赶忙骑马追下去。
景霖目送他们安全远去，长长舒了一口气。萧景琰忙着布置完防御工序便跑来这里送行，远远地认出了她的背影，便知道她没有听自己的话和宋元一起下山。
其实，他知道，这个在他面前永远乖巧的小姑娘，认定了什么就永远不会变，是个极任性的犟脾气。
唉，他真是拿她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萧景琰有些生气，上去就勾起手指猛地敲了她的脑门：“为什么不走？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
“哎呀！”景霖抱着脑袋小声嚷道，“好疼啊，打坏了，不行了呜呜呜景琰哥哥打我。”
“少来！”萧景琰早就看透了，这是她惯用的以撒娇为外衣的避祸手段，一旦你心软了开始心疼她，你要和她说明白道理的立场就松懈了大半。
“是真的很痛嘛，”景霖两眼泪盈盈的，眉头一撇可怜极了，“肯定红了，哥哥怎么下手那么重呢……”
“那也是你不听话活该。”萧景琰虽这么说着，还是没忍住拨开景霖捂着脑门的手，语气软了些，“我真的很用力吗，哪里疼？”
“这里也疼，这里也疼，还有这儿这儿……”
“好啊，你又骗我。”明知是计，依然上了她的当。萧景琰佯装生气，径直往回走。
“唉，景琰哥哥别生气嘛。好嘛，我们说正经的，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有走吗？”
“嗯，山上现在很危险。敌众我寡，我希望你趁着两方还未兵戎相见，赶紧下山回府。我也好跟纪王叔有个交代。”
“明知危险，景琰哥哥怎么不下山？”
“你这是明知故问。我是一军将领，怎可丢下全营临阵脱逃。再者，先帝祖宗们都在这里，作为晚辈，理应尽全力保先祖地下清净。”
“那，我的理由同哥哥的一样。”景霖毫无顾忌地欣赏着那双她最喜欢的眼睛，那里盛着星星、火光与自己。
你想以身守护全军将士，你想尽力守卫宗庙江山。。
我想保护的重要东西……
一直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