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绝望

　　“方舟”达到了120公里的极速，宽大的履带碾碎了阻挡在前的一切障碍，很快便逃离了埋骨戈壁。一场激烈的厮杀让“方舟”再次损失两人，拉斐尔最后时刻英勇而愚蠢的行为让所有人陷入绝境，如果这个暴脾气的男人能够在临死前克制住那发射向油泵的子弹，或许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布莱恩不损失一人穿越埋骨戈壁的愿望破碎了。拉斐尔那一枪毁了油泵及下面的储油罐，“方舟”失去了这颗星球上唯一的燃料补给点，80小时后，它将因燃料不足而熄火，所有人将靠着两条腿和黎明赛跑，这基本上宣布了所有人的死亡。
　　80小时，维达星所有幸存人类最后的80小时。
　　布莱恩原本想下令让“方舟”保持极速，尽可能远离黎明，但这样做太消耗燃料，而且离黎明越远，温度就越低，不得已只能继续卡着晨昏线前进。
　　在离开埋骨戈壁后，余然便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他关了灯，全身只着内衣短裤，手里拿着半瓶伏特加，回忆着之前的战斗。
　　食堂那边传出了吵架声，接着是金属餐盘落地的声音，一些幸存者将恐惧与愤怒发泄在身为队长的布莱恩身上，认为他不该让拉斐尔去油泵那边……
　　发生悲剧时，任何质疑都是有理的，即便是低概率的意外。
　　余然穿好工装，喝了一大口伏特加后离开了房间，他一步步走向食堂，感觉有点头晕，推开门，看见了争吵的人群。
　　几个幸存者依然纠缠着布莱恩，布莱恩只是据理力争，余然明白悲剧的发生不能怪他，但他是队长，必须承担一切。
　　借着酒劲，余然大声说了句：“别吵了！”
　　食堂安静了下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联邦年轻人身上。
　　“争吵有什么用，能阻止黎明的到来吗？”余然带着呵斥的语气说道，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这样说话的勇气。
　　“他说的没错！”一名幸存者指着余然。
　　“没错，没错，联邦男孩修好过发动机，修好过电池板，修好过定位仪还修好过油泵，他才是我们的救世主，他一定能有办法让我们活下来。”另一名幸存者挥舞着双手，围着余然转圈。
　　余然笑了，他搭着那名幸存者肩膀说道：“你说得对，还有80个小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这句带有承诺的话让躁动不安的幸存者们安静了下来，他们带着希望陆续离开，直到食堂只剩下余然和布莱恩。
　　布莱恩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眼前的余然：
　　“你喝醉了？”
　　“不，我没有？”余然一手撑着食堂门沿，一手扶着头。
　　“那你就是疯了。”
　　“也许吧。”
　　“他们信任你，如果到头来你让他们失望了，有考虑后果吗？”
　　“那又怎样，到头来都难逃一死。”
　　布莱恩不停地点头，无言以对，在离开时，他说道：“80小时后，我会第一个干掉你。”
　　余然苦笑了两声，跌跌撞撞往回走，他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在绝境中的放飞自我，他想体验一下生命最后80小时被人众星捧月般的快乐，他对众人做出了假的“承诺”，想在临死前让“方舟”中的大多数人以他为中心活着。回顾过往人生，他总是替别人工作，替别人卖命，费尽心思完成的工作却不是为了自己，一台设备的完工，一台机器的修理，费时费力，还被同事们看不起。是啊，作为飞行助理，这些杂事琐事就应该他来干，他出的力最多，休息时间最少，却是最没前途，最没希望的那个，所谓的尊重都是表面，真实的是所有人，包括那些“朋友”都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但在这里，他用他的能力拯救了生命，点燃了希望之火，就是那些其他人不屑一顾的工作方式，让他成为了少数人的救世主，在这里他是光，是火焰，是一切生命的源泉……
　　余然感觉自己醉了，从食堂到房间不长的过道感觉永远走不完，每次靠近，却又突然远离，抓不住，也够不着，他要好好享受这80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他是“方舟”的中心，他是所有幸存者的焦点，他说一不二，他领导众生，虽然这是一个谎言，但仔细想想，曾几何时，自己也不是一直在别人给的谎言中，在希望与失望的轮回中度过的？别人能这样对自己，凭什么自己不能这样对别人。
　　这是余然在生命即将结束之际，自私的，充满报复性的选择，那位幸存者说的话，将是自己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回到房间，余然很快脱掉衣服躺在床上休息，他开始想念家人，也许父母已经收到了自己的殉职通知书，嗯，估计会赔偿30万星元，嗯，自己一条命就这么多了，至于其他人，比如队长杨康清可能会有100万星元，毕竟他是队长……
　　想着想着，余然心绪越来越乱，他开始惊慌恐惧，心神不宁，他想起了“夸父14号”那些同事们的惨状，联想着他们临死前所遭受的痛苦，而自己可能会更惨，在精疲力竭的奔跑中，眼睁睁看着黎明光线射在自己身上，从脚到头，瞬间几百度高温蒸发掉体内的水分，衣服开始冒烟，皮肤在强烈光线下渐渐溃烂，强烈光辐射让全身细胞死亡，然后眼睁睁看着黑暗渐渐远去，自己挣扎几步后倒在炽热的沙地上，成为一具着火的尸体。
　　余然心头一颤，起身将房间门反锁，确保不会有人突然闯入，然后他趴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脸，他曾深信自己不怕死，但这种可以预见的死亡一步步接近时，他还是有点崩溃了。
　　恍恍惚惚中，他睡着了，在梦中回想起离开地球的前一天，和父亲在一起的那个下午，在自家的天台上，父亲为他架好一个带有滤光镜片的天文望远镜，观测一个常见的天文现象，他想起当时年仅十岁的自己，提出了一个简单幼稚的设想……
　　“等等！”余然猛然清醒，从床上跃起，拿出多功能平板仔细查看了之前在宇宙中拍摄的维达星及整个行星系的照片，他对一张维达星与气态巨行星北河三c在一起的照片看了又看，不停地摇头并自我否定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此时，“方舟”停下了，又到了下车休整时间，余然不想下车，他不想见到其他人，他为几小时前的酒话感到有些后悔，他怕被人问起任何关于逃离的事。
　　门响了，余然吓了一跳：“谁？”
　　外面传来佐伊的声音：“是我，休整时间到了，出来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