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坠星

　　日光晦暗，天地昏黄，一股难言的血腥气息弥漫在这山林中，也不知前方是地狱还是人间。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之际，即使在树荫处依旧觉得燥热，周遭的气息一片浑浊，吸一口便令人作呕。这方山林原本也算得上是景色秀丽，但现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潮湿的土壤被巨大的脚印踩踏成了泥泞，无数凋零的花草掺杂在里面，甚至还能看见一两具不知名动物的残骸，皮毛残破血肉模糊，与褐色的泥土一起，就这么暴露在温热的空气中。
　　“海伯，前方的村庄好像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山林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白衣少年看着眼前的情景，问身边的老人道。
　　那被称为海伯的老人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岁了，身穿青色长袍，一头花白的长发在这昏暗的光线里十分刺眼，那棱角分明的脸上虽然已经满是皱纹，但看上去倒也还算是精神抖擞。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一双微眯的眼睛，看似浑浊，但却时时闪烁着些许冷冽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前方的气息混乱不堪，恐怕正有祸事发生。”他点点头道。
　　闻言少年更是心急：“那我们快走吧！”
　　见到少年稚嫩的脸庞上满是焦急，海伯不禁无奈一笑。不过他倒是也没有拒绝，只是点头示意他走在自己后面。
　　山林边缘已经近在眼前，甚至两人都能够感受到在林外不远处正在呼啸的山风。踏着满地的污秽，少年在老人的陪伴下行至树木稀疏之处，一座小小的村落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村落虽然贫穷偏僻，但在这依山傍水处已经不知坐落了多少年月，倒也可称得上是一方世外桃源，但如今，却已经完全不复往日的模样。事实上，这里现已只能算是一片废墟了。
　　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燃烧，呛人的黑烟遮天蔽日，好像这山野间起了一场黑色的大雾。透过朦胧的烟幕，来到此处的两人只能看到几根燃烧的断木，还有散落满地的砖头和瓦片。
　　少年附身查看了一番，好像发现了什么，随后向前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了一些东西，这才直起身来说道：“海伯你看，这是什么？”
　　海伯走近一看，只见少年正用手捏着一撮细密的毛发，正在仔细观察着。毛发看上去像是兽毛，但足有近尺长，而且通体乌黑，好像用墨染成的一样，梢端还有丝丝黑气升腾而起，只是混杂在烟雾中不易察觉。
　　“这是魂魔的毛发？”海伯诧异地道。
　　“魂魔？”显然少年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名字让人心头一跳。
　　只是一瞬间，海伯脸上的淡然就被凝重所代替，他陡然站直了身躯，体内有一股莫名的气势喷涌而出，就好像一个防护罩一样将两人围护在里面。
　　一边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他一边向少年解释道：“这魂魔并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而是多年以前来自天外的魔物。它们外貌狰狞可怖且拥有非常强横的力量，尤其喜食人类魂魄，所以被称之为魂魔。”
　　说着，海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只不过，在前些年这些家伙都已经被驱逐出这个世界了，没想到如今还有漏网之鱼。”
　　少年闻言脸色有些煞白，这种超出了他认知的强大存在明显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压力。而就在此时，透过逐渐淡薄的烟幕他也已经发现了一些散落在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这让他的小脸愈发紧绷。除了呼啸的风和木头燃烧的声音外，此处听不到一点动静，安静得让人觉得似是来到了坟墓里。
　　抿着嘴沉默了片刻之后，少年本想再问海伯一些事情，却突然听到对方沉声道：“小心，那家伙出现了！”
　　海伯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沉闷的低吼响起，忽然两人面前的浓烟发生了一丝不正常的翻涌，紧接着一个如野兽一般的黑色身影从里面扑了出来！
　　虽然心中有恐惧作祟，但少年脸上却看不到退缩之意。在那黑色身影出现的一瞬间，他气沉丹田，体内的力量以极快的速度通过筋脉运转起来，同时他居然主动向前跨出一步，狠狠一拳向前方挥去，同时声音还略带颤抖地喝道：“冰云拳！”
　　那黑色身影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冲到了两人面前。海伯释放出的气场领域看起来根本没能对其造成任何阻挡，那身影直接冲过来，正好迎上少年的拳头。
　　随着力量的运转和功法的释放，少年的拳峰处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看上去宛如透明的琉璃一样。
　　“嘭！”
　　只听一声闷响，对撞双方同时向后退开数步，这次势大力沉的扑击居然被少年挡了下来！
　　不过，虽然仓促间接下了这次攻击，但少年明显并不轻松，他一边踉跄后退着，挥拳的右臂剧烈颤抖着，小脸上更是涌上了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勉强稳住身形后，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拳头，那覆在上面的冰霜已经破碎，关节处更是已经肿了起来。再看一眼那个黑色身影，虽然已经暂时被击退，但看上去根本没有受什么伤。
　　“不错，”海伯对此却非常满意，毕竟眼前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且也才刚刚开始修炼，能在刚才的情况下做到这般地步已经非常难得了，“这冰云拳你才刚刚开始修习，等你熟悉之后自然能发挥出其威力。”
　　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前方的黑色身影，苍老的眼眸顿时眯了起来。
　　眼前这黑色身影看起来虽然和人类一般，但看上去体型异常庞大，躯干足有一丈多长，四肢非常粗壮，而且长着一颗老虎一样的脑袋，身体表面也覆盖着浓密的黑毛，看来之前少年发现的毛发就是它遗留下的。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身后的尾巴，那上面居然燃烧着幽绿的火焰，看上去宛如焚着鬼火的火炬一样。海伯见状下意识点点头，这就是那所谓的魂魔了，不过还好是最低阶位的一种，不然刚才他就要出手了。
　　这魂魔一击不中，反而被那不起眼的小家伙给击退了，这让它心中非常恼怒。只见它四肢在地上不停刨弄着，尾巴上的火焰也燃得越来越高，就在对面两人的注视中，它再次猛然窜出，直直地向少年冲了过去！
　　刚才海伯是因为察觉到少年想要迎击，自己也存心试探一下他的本事方才没有出手，此时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观。伴随着一声怒哼，海伯挥袖一震，看似凶猛的魂魔顿时被打翻在地。
　　不等魂魔起身，海伯猛地向前跨出一步，举手间将强横的力量聚集在右手掌心，顿时一股令人压抑的气势弥漫开来，同时手掌上也蒙上了一层青色光晕。
　　“焚海印！”
　　一旁那魂魔本想挣扎，但在一眼看到面前老人掌心的玄奥印记时，原本暴戾的情绪却生生平复了下来。那印记看上去如液体组成一般在掌心波光流转，但仔细一看却又能感觉到那其中蕴含着的惊人热量，只是一眼，魂魔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它并不甘心坐以待毙，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着，想要逃脱周围气机的钳制。但海伯的动作极快，魂魔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硕大的虎目，眼睁睁看着海伯的手掌落到自己头顶。
　　没有想象中的血腥，也没有什么声响，海伯的手掌轻飘飘落在魂魔头顶，那强横的魔躯便立即像浸了油的纸壳一样燃烧了起来。火焰霎时间布满全身，极高的温度逼迫得一旁的白衣少年都只能向后退去。而海伯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收手站在魂魔身边，静静地看着它一边不甘低吼着一边化成灰烬。
　　只是几个呼吸间，凶恶可怖的魂魔便被烧成了飞灰，被山风一吹霎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而直到这时少年才得以松了口气，额角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少年，海伯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怎么样，千重，感觉如何？”
　　“这魂魔……还真是有点恐怖。”看起来少年的心理素质还不错，虽然心中依旧惊骇，却在短短时间里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轻呼一口气，海伯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身旁，叹息着道：“我也没想到这些东西居然还残存世间，将来恐怕你少不了要与它们交手了。”
　　闻言少年顿时一窒，原本努力缓和下来的呼吸顿时又变得急促了一些。
　　海伯见状又是一笑，随后将目光转向渐渐从烟雾中显露出来的村庄，眉头微皱道：“本来还想着或许能救下一些人，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
　　听闻此处已经没有幸存者，少年顿时握紧了拳头，脸上写满了不甘和难过。没想到只是这一只魂魔居然就祸害了整个村子，要是他们能早点来到这里该多好。
　　看到少年情绪有些低沉，海伯忽然严肃道：“千重。”
　　少年立即抬起头看向他。
　　“你别忘了，这次我带你出来历练，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见识这世间百态。你要清楚，这人世间可不只有你之前所见的欢乐美满，还有数不尽的悲痛和苦难。”
　　一边说着，海伯的目光又稍稍变得柔和了一些：“我知道，这里的事情你暂时难以接受，但对于这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改变，所以也不要让无谓的悲伤影响自己，明白吗？”
　　抿着嘴点点头，少年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地上一株被碾进了泥土中的杂草，心头却没有半点轻松。
　　对于他的心情海伯当然能够理解，但因为这是初次遇到这种事情，他也不好过多地说些什么，只能让其自行整理好情绪。
　　虽然村庄中的烟雾已经逐渐消失，但周遭的光线却变得越来越暗。不知何时，那天际残阳已经摆脱了朦胧的雾气，大半躯体没入了远处的群峰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另一边穹顶上惨白的弯月，还有模糊不清的几粒星光。
　　老少两人又将整个村庄搜寻了一遍，在确定没有任何幸存者之后，最后只能离开。不过在少年的要求下，他们两人将所有死者的遗体寻到放置在一起，老人举手间在村边林中掘出了一个深坑，之后便和少年将那些遗体摆放在了里面。
　　少年明显是第一次接触真正的死者，青涩的面庞一片苍白。即便如此，他依旧紧咬着嘴唇，与海伯一起将这几十具遗体埋入了林中的深坑里。
　　看到海伯不断挥掌将坑边的泥土洒在坑中的死者身上，少年默默坐在一旁，身上的白衫已经沾满了污渍和血迹，心情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借着同样沉默的月光，他不断扭头看向一片狼藉的村庄，眼中一片澄澈。
　　忽然，从遥远的天际忽然亮起了一道长虹，看上去好像流星一般划破了夜空。不知为何，少年猛地一转头，一眼就看到了那越来越清晰的光芒。
　　“海伯，那好像有星星掉下来了……”少年喃喃道。
　　闻言海伯恰好挥出最后一掌，在将所有泥土添在了坟丘上之后，他扭头一看，恰好看到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不远处的村庄里就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巨响。
　　“轰！”
　　随着身体和大地一起颤动了一下，少年猛地站起身来，睁大了眼睛对海伯说道：“海伯，我们去看看吧！”
　　此时海伯心中也十分诧异，点头道：“走，过去看看。”
　　两人重新来到了村庄的废墟中，却意外的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大坑，一眼看去村中好像根本没有丝毫变化。仔细搜寻之下，少年突然瞳孔微缩，看到在一处还缭绕着些许烟雾的残破房舍中好像有白光闪过。
　　他赶忙跑过去一看，发现在一张已经烧得焦黑的床上，一个小孩正蜷缩在那里，从那微微起伏的身躯和恬静的表情上看，他竟然似是睡得正甜。
　　少年见状顿时大吃一惊，他扫了一眼小孩身上仅有的一件红肚兜，对正走过来的老人道：“海伯，这……”
　　“如天星坠地，于破败处显露踪影，虽然一眼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周身却萦绕着浓郁的灵气，实在是大有来头啊！”海伯捻捻下巴处的白须，眼中似乎有精光闪过。
　　听到海伯也不知道这小孩是什么来头，少年重新将目光投向床上，脸上的讶异越发浓厚。恍惚间，他觉得好像真的有一颗从苍穹坠落的星辰卧在面前，正在黑暗中闪烁着神秘清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