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往匀城的火车又钻入个如黑夜般漫长的隧道，桐虚眯着眼，好在光线明暗交替时舒服点，可他刚完全睁开眼，火车又钻入了下个深邃中，种难以喘息的压迫感挤入桐的胸口，肺叶传入喉间的痒像蚂蚁在爬，他忍不住通咳嗽，用手强压住阵痛的胸口。
　　车厢里零散坐落的人伸长脖子扭过头来朝桐看了眼，又转回去和就近的人闲聊了，桐身边没有人，他想听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但那些人语速太快，又说的方言，桐很快就发现这是徒劳，隔着口罩轻按了下鼻头不再听了。
　　看着窗外向后飞逝像永不再见的风景，桐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即使芸说过‘匀城很小，人们就像在条路上走着，你站在中间等着不动就谁都能找到’的话，但这毕竟是条陌生的路，而且尽管是来找她，却是桐完全不认识的个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为何真的会来这里找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
　　车到站已经傍晚，桐看着红着的那片天空，太阳安稳的放置在山尖上，连光芒也弱了许多，桐下又感觉到了此次找人的时间紧迫，因为他知道，这样山区的小城里，白天会更加短暂，看不见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它从山尖冒出来，又只落至山尖就结束了。倒是黑夜更长，但桐不喜欢黑夜，黑夜就像地狱，他看着很多病人没能熬过黑夜，尽管他并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但生命消失在眼前总让他大脑嗡鸣，而且如今自己也成了病人，会在哪个黑夜死去也未可知。
　　除了黑夜，桐也不喜欢密密麻麻的人群，因此等人流散尽，他才起步，走在站外宽阔的广场像落单的候鸟，好在公交站台不难找，桐上车投了两个硬币。
　　中年司机的目光在桐的身上多停留了两秒，也许是出于对自己城市空气的自豪，他对桐戴口罩表示不解，而且匀城人很少用硬币，他猜测桐应该是外地人。
　　桐快速的到了座位上，司机也将车发动起来，借着从无法关紧的窗缝里钻入的冷风，桐忍不住的又咳了起来，算是回应了司机自己戴口罩的实由，他从反光镜里看着司机熟练轻快的打着方向盘，像带着跑完这趟就下班的喜悦心情。
　　公交在陌生的路上走走停停，路过每个站台桐都努力的看着站牌上离自己的目的地还有几站，然后时间就不快不慢的走着，没有猝不及防的到达，也没有漫长未知的等待，就在两种心情之间的位置，桐听到百桥站的语音提示，便拿好行李下了车。可站在这片地面，他却停留了很久，因为黑夜已经不可阻挡的压入了街道的每个角落，让人辨不清方向。桐沿着马路走着，他已经看到了预订的旅馆的招牌，只是还要走段距离，桐没看周边的景致，而是看自己被路灯照得忽前忽后，时长时短又深浅交替的影子，就像能从里面提前预知到匀城黑夜的样子。
　　“房满了”。柜台里传出个女人的声音，桐走近朝里望，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女人坐在里面嗑着瓜子看着电视，柜台像高高的围墙样分开了外面的世界，因此她说话时并没有看桐，指尖不受干扰的将瓜子递入齿间嗑出完美的脆响，熟练且不容许失误。
　　“我之前订了间”桐像试探性般的问，但不是因为他不确定那句快速闪过的方言的意思。女人眼睛依旧盯着小电视机里播放的不知名的家庭剧，但她也听到了桐说的话，的确还有间被预定了的房间，但她还要确认下：
　　“姓什么？”她普通话问，因为桐刚说的普通话。
　　“桐”。
　　“身份证”。
　　桐递给了她。
　　女人接过身份证，这才彻底将视线从电视移开转到了桐身上，因为身份证上的名字就个字，但扫描已经通过了，不是假的，她又看了桐眼，然后依旧说出了‘押金交百’，同时从抽屉里掏出房卡递给了桐“四楼右拐走廊尽头那间”。
　　行李不多，但楼梯光线太暗让桐有些压抑，房卡上挂着的钥匙也让他有不好的预感。走廊往深处桐找到了房间，钥匙在锁孔里发出嘶哑的锈响，推开房门，股霉潮味疯狂的钻进桐的鼻孔，桐原本以为自己会咳，没想到肺却阵冰凉的舒适。
　　桐随手按下开关，昏黄的灯光闪烁着如同挣扎的飞蛾，桐习惯的虚眯着眼来适应光线，灯泡像没能熬过黑夜的病人，最终彻底灭了，只在桐走到床沿坐下的短暂时间。
　　黑暗压着桐的肩膀让他无法起身，他利用手机微弱的光在床头搜寻着，废了很大力气才找到柜台的电话打了过去，然后想着这样的白炽灯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了生命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顺着走廊传了过来，越来越近，然后房间里响起了个略带孩子气的女人的声音“真是的，都说找人来修了，每次都这样”。
　　桐感觉进来的女人能看清黑暗中的事物，因为当灯泡闪闪时，已经是女人站在凳子上拧着颗看起来崭新的灯泡了。
　　嗤～
　　闪烁的光芒安定了下来，桐盯着光源处，女人像是怕人看清她的脸样用手握着灯泡，灯泡的白光只够穿透她的手掌就无力蔓延了，这使得桐将注意力更加的集中在她的手上，桐想也许女人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让人看她的手，因为她包裹住灯光的手指修长白皙，被光芒照个通透，像洁白的栀子花瓣包裹着月光，美丽得散发出清香，桐的目光短暂的时间里无法从栀子花开的地方移开。。
　　女人从板凳上下来然后走出房间也没看桐眼，桐回过神来时只看见个曼妙的背影像小鸟般飞入转角的走廊，不见了。
　　桐这才看见房间里也有着精致的灯，不过灯头焦黑不知坏了多久了，桐把门锁上躺在了床上，没有关灯，有时候咳嗽得不得不坐立起来，他就看眼那颗灯泡，栀子花瓣就会再次浮现，他也就对此次前来的目的多有点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