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这小娘们还挺肉乎！”一个拿刀的黑衣人凑上来，另一只脏手就往角落里蜷缩的紫衣姑娘身上招呼。
　　“滚！这不是你能动的菜。”傍边另一黑衣看守横着给了他一脚。“关键是得等老二的信儿先把东西换回来。”
　　一个破落的连屋顶都没有的房子里，三个黑衣人，拿着刀正看守一个少女。
　　少女高档的紫色丝绸衣服已经当抹布了。光着脚，五花大绑，袜子堵嘴，被扔在角落里蜷缩着。
　　少女头发凌乱，发饰也全部被摘光了，显得土眉尘眼的。
　　虽然没被殴打，目前看上去好像也还没被欺凌，但磕磕绊绊还是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一道难看的淤青和红印。
　　“大哥，你说就凭她，能换回我们的东西么？”先前的黑衣人又开始毛手毛脚。“不如让我先摸摸她，玩一会舒服舒服，就一下下，保证不影响出货。”
　　“你嘛的再给老多说半句？”被喊做大哥的高个子黑衣人好像脾气不太好，抽刀就架在了废话的黑衣小弟脖子上。
　　“大哥饶命饶命，再也不敢了不敢了。”赶紧举起双手告饶。
　　大哥收起弯刀坐了回去，大声喝：“还有闲工夫动歪脑筋？东西到手立刻走。”
　　“是的大哥。”两个手下应和。
　　“也不知道东西交接的怎么样了？”黑大个说完话自己都在嘀咕。“老二和老三去了这么长时间……”
　　——
　　郊外树林。
　　一个穿着荷绿色丫鬟衣服，头扎双环髻的矮个子小姑娘哆哆嗦嗦的面对着两个黑衣人。
　　两个黑衣人一个身材魁梧，身宽体肥；
　　另一个瘦干棍儿像个猴子。
　　猴子开口道：“东西带来了么？”
　　小丫鬟结结巴巴问：“小……小小姐……”
　　“放心吧，我们没动你家小姐。”猴子接茬。
　　“我要……要……要先……先和小姐在……在一起才……”
　　“东西在哪儿？”猴子很不耐烦。
　　“没……没……没小姐，东西不……不……不给……”小丫鬟努力得快要哭出来。
　　“哈哈哈哈东东东东东西西西西……”瘦猴子笑着学道，突然变脸喝到：“东西快给我！少废话！”
　　这一句吓得小丫鬟不轻，小丫鬟真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嗖——啪！
　　身后的树林间突然射出一只响箭，正正落在两个黑衣人之间。
　　就在两人看着箭犹豫间，小丫鬟一跃而起，一个剪刀腿夹住瘦猴子的脖子，紧接一个缠身，瞬间就把他扔出一丈外，而小丫鬟却稳稳站在当地。
　　大块头粗重的声音：“老二！”见势挥拳要打。
　　虎虎拳风竟被小丫鬟一掌接下。
　　说时迟那时快，小丫鬟双手缠住大块头的拳头，一个过肩摔将对方高高扬起，又从空中重重砸下，直抡的对方满头金星。
　　林间冲出一众兵卒，十几个人将两个黑衣人就地摁住。
　　“报告燕穆凌将军！”跑上来一个荷弓披甲的小校，单膝跪倒：“我方已探查到目标人质的具体位置！”
　　“下次得信儿早点发，害我演半天。”小丫鬟拍去手上尘土，后脑勺上拔出一根筷子，解开发髻，摇头抖落那如水般的青丝，问道：“那头该死的大奶牛在哪？”
　　“回燕将军！在城西郊外长亭道旁一破屋内！杨影将军先已独自出发！”
　　“混蛋个没良心！这么着急还说和她没一丝关系！”气的燕穆凌一甩将筷子插在地上，一边披甲一边上马。“前面带路！快！”
　　——
　　屋子的正面有一个人，门前一个人，后面有两个人，窗前能看到一个人……
　　至少五个人……
　　或者更多……
　　杨影骑着好伙计千里马“圆环”，远远围着这栋被废弃已久的房子转了一圈。
　　看来地方没错……
　　对，“圆环”不只是一匹马，而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今天的他，穿着和往常一样的紧身黑衣，上面用金丝镂绣着囚牛的形象。脖子上戴着墨绿色的绸环，小冠高靴。
　　普通的长相，普通的身材，普通的装束，一切看上去都是这样普通。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他的眼神里，永远闪烁着猩红色的光芒。
　　检查一下自己身上带来的兵器：
　　长刀一把，匕首一把，飞戟一对。
　　没了……
　　恩……
　　有点少……
　　脑子里却有另一个声音：
　　“刚刚好。要不要我帮你啊？废物垃圾。”
　　杨影笑笑，抚摸着“圆环”的马鬃，“圆环”发出和顺的哼哼。恩，看来它也已经准备好了。
　　“这次不用……”杨影像是对自己说。
　　选择了同时能看到门和窗户的角度，用力策动缰绳。
　　“圆环”猛然发出嘶鸣，向破屋冲刺。
　　掩其不备！杨影抄手，从身后掷出两把飞戟——
　　门口的两个黑衣人刚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就一人头上插了一把，倒下。
　　杨影俯身藏于马后，拔出腿上匕首，瞄准窗户上的人影的头部，掷出——
　　人影应声倒下。
　　屋后的两个黑衣人听到异响，赶过来增援。
　　杨影早就料到他们来的方向，左手拉缰策马挑头，右手从肩后拔出长刀——
　　借着战马的冲劲，直接将先来的一人，一刀高高挑飞。
　　后来的一个黑衣人和屋子里出来的另一人回合，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围了上来。
　　杨影马快，一转眼“圆环”已转了破屋一圈。杨影重整姿态，双手握刀，深吸一口气——
　　从屋里出来的，正是黑衣人老大，也趁手举起弯刀。
　　刀刃相交，火光四射。
　　两人的第一次交锋是一次试探性的擦身而过。
　　这人单手接我双手，臂力不小。杨影想着。
　　另一个黑衣人取出一张弓，搭箭瞄准杨影的后心。
　　霹雳弦惊，杨影心中一凉，回身躲闪。
　　一箭命中左肩。
　　杨影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立刻勒马回头，向着对方弓箭手冲去。
　　黑衣老大也从左侧面奔过来，挥刀横砍。
　　杨影一跃而起，一刀落在老大的肩头。
　　“圆环”则直冲黑衣弓手，将其撞到践踏。
　　黑衣老大忍住剧痛，左手扣死杨影兵器，右手弯刀眼看就要得手——
　　“看你怎么躲？”
　　杨影却惊人的舍弃自己的长刀，反手架住对方的兵器，另一只手徒手抓腕，掠走了对方的弯刀，转身掷向不远处躺在地上正搭箭瞄准自己的黑衣弓手。同时借旋转产生的力道，一脚踢飞了面前的黑衣老大。
　　黑衣老大的面罩被踹飞，露出一张满头卷发、胡子吗擦的西域人脸。
　　杨影这才出了这口气，感觉肩上的痛开始发酵蔓延。
　　“啊！”
　　破屋里传出一声尖叫。
　　杨影眼睛一亮，咬牙忍痛向破屋窗口跑去。
　　该死，看来屋里还有敌人。
　　手扶窗台，跃入屋内，杨影摆开架势，打算白打。
　　却看见屋内被绑手的紫衣姑娘正躺在地上，用两条白花花的大腿，死死勒住一个黑衣人的脖子。那个黑衣人刀扔一边，躺在地上已失去知觉。
　　“让你的臭袜子给我吃！简直死不足惜！”
　　紫衣紫发的女孩子愤怒的咬牙切齿。
　　杨影上前，补了一拳，黑衣人瘫如烂泥。又扶紫衣姑娘站起，解开捆绑，自己则单膝跪下，低头行了一个军礼：“末将杨影，奉关西行台宇文泰之命，护卫来迟，罪不敢当！”
　　紫衣姑娘赶紧弯腰把杨影扶起，心疼看着他肩上渗出的血水。“影哥哥，你为我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妨事……”杨影说着折断了露在外面的箭杆，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可能会被抓到？”
　　紫衣姑娘狡黠一笑，双手抄到背后去，转着圈说：“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知道：在爹爹心中到底是生意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当然是你更重要了，以后不要再添这样的麻烦了。”杨影笑看着她。“对方可是西域人，保不准会干出什么。”
　　“胡说八道！”屋外传来严厉的呵斥声。“区区一个侯莫陈舞怎会比帝国的将帅更重要！”喘着粗气，跨步进来的是白衣银甲素斗篷的燕穆凌。
　　“小凌你来了。”杨影脸上挂上安慰的笑容，指着地上晕厥的黑衣人道。“把这个活口带回去审问一下。”
　　“遵命！”燕穆凌嘴上这么说着，却不行礼也不止步，而是径直走到杨影的身边。“你受伤了……”
　　“对面比我想象的人多……”杨影笑。
　　燕穆凌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势。
　　疼的杨影直扯嘴角。
　　“看你还逞强，单枪匹马。”燕穆凌心疼，扭头高喊：“医务兵进来！”
　　两个士卒进来，将地上的黑衣人弄醒，绑了结实，扭推出去。
　　一个背着竹椅、挎着木箱的小校随后进来，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放下椅子，做了个手势示意杨影坐过来。
　　杨影看了一眼燕穆凌，又看了一眼侯莫陈舞，摇摇头无奈的坐下。
　　小校小声问道：“殿帅，这次还是不用麻醉？”
　　杨影笑笑，闭上了眼睛。
　　小校熟练打开木箱，展开刀具，点上蜡烛，进行消毒，准备好了绷带和盐水，脱去杨影的衣物……
　　燕穆凌羞涩地背过身去，却看到，侯莫陈舞眼睛直勾勾盯着杨影一动不动，顿时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转而撇嘴白眼嘲笑道：“奶牛大小姐不是名门大户么？竟然被绑架，还落得欠泾阳兵府这么大个人情？”
　　“还不是因为侯莫陈家那幅是人就想要的社稷军配图，说到底，还不是被你们害的？”侯莫陈舞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可惜了我这红菱阁的上等缎子。”
　　“你少得意！”燕穆凌觉得自己没占到便宜，更心疼杨影的伤势了，反唇相讥：“如果晋阳高欢知道了，肯定会改变军队的布置，那你的图纸就作废了！”
　　“哎呀呀……我的小燕子将军，亏你还是兵府科班出身……多年不见，还和母猴子一个智商。”侯莫陈舞一面继续欣赏杨影结实的肌肉，一面双手抱胸继续刻薄。“先不论调动军队需要花费的钱粮人力，光说这普天之下，有几个精通军事布局、人员调配的顶级军师？”
　　“哼……”燕穆凌别过头，左手按着剑柄不去看她。心想：骚狐狸恶心死了，都混这熊样了，还臭美的。
　　“呀！我忘了！”侯莫陈舞故作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小嘴。“小燕将军只是个武将，没读过书！”
　　“胡说！我最近有在看兵法十三篇和道德经的！”燕穆凌终于忍不住，走过来作势要打。
　　“住手！”一旁坐着的杨影大喝。
　　“杨影！你就这么喜欢她么？”燕穆凌委屈地哭喊。“每次她说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对的是不是？”说完也不听回答，扭头就跑了出去。
　　杨影眉头一皱，什么也没回答。
　　医护兵用夹子将箭镞取出，丢入木箱中，开始缝合包扎。
　　侯莫陈舞尴尬的对着杨影摊开双手。
　　杨影只是摇了摇头。
　　伤后处理好了。医护兵恭敬地退到一旁，收拾工具。
　　杨影起身，走过来，说：“小舞，那我送你回家吧……”
　　侯莫陈舞笑着说：“你不是最怕见到我叔叔么？”
　　杨影垂眼回答：“是的，这应该是小凌的任务，我本应该可以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和我呆在一起很煎熬么？”侯莫陈舞听到一下不高兴了。“我，被，绑，架，了，你知道么？救我不止是个任务吧！”
　　杨影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我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回去！”小舞生气往外走。心想：我不就是多说了燕穆凌两句而已，你竟给我摆颜色，和我比她什么东西？
　　杨影只好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也出了门。
　　外面，两排北府兵整齐的列阵。看来燕穆凌真的很受打击，扔下队伍独自离开了。
　　前排战士押解着三个黑衣人，扯掉面罩看脸孔，全是西域人。
　　杨影指着队伍，挥手下令：“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人速去寻找燕穆凌将军，剩下的把俘虏押回泾阳兵府交由燕不回将军处置。”
　　“遵命！”手下齐声呐喊，整齐散作大小两拨而去。
　　杨影吹响口哨，“圆环”从屋后奔出。
　　侯莫陈舞好像对马匹很熟悉，左手轻轻抚摸着“圆环”的鬃毛。
　　他快走两步，从后面拉住侯莫陈舞的右手：“小舞，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小舞心中窃喜，刚想转身，却听到侧面一个尖细的声音由远及近：
　　“不劳烦泾阳兵府杨将军，我来护送我家小姐回家吧！”
　　侯莫陈舞和杨影看到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奔了过来，前前后后足有百人。
　　领头的一人头戴雁翎盔，身穿大鹏甲，深蓝色的披风，骑黑色高头大马。
　　远远奔向侯莫陈舞，滚身下马，跑步过来，还没开口，只听得小舞破口大骂：
　　“韦孝宽！你这时候才来是给我收尸的么？”
　　“大小姐饶命，这已经是我最快的速度了……”韦孝宽赶紧单膝跪下，藏起他的山羊胡子。
　　“哼！杨影我们走！”小舞拉起杨影的手，假装要骑上千里宝马“圆环”。
　　杨影点点头答应，却被韦孝宽上来拦住。
　　“大小姐，在下知道错了，真错了。”韦孝宽头上渗出丝丝汗珠。
　　“韦孝宽我告诉你。你的那点小聪明骗得了别人，别跟我耍。”小舞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知道爹爹不会交出社稷军配图，对于高昌这种小势力连造假都懒得做；你也知道高昌人的目标是用我换取图纸，所以东西不到手不会对我不利；你更知道出事儿地点在长安，宇文夏州和咸阳北府赵贵两人都会出手；所以你完全犯不着急，走马观花一样过来捡个果实就行了，对不对？”
　　韦孝宽低头不敢说话。
　　“你的那点小聪明是谁教你的？”小舞眼睛斜了一下天空。“还算计到我头上了？我早就知道你会来这一手，我早有对策。”
　　说着拉起杨影的手，说：“影哥哥我们回咸阳，我要去紫泉宫泾阳兵府，当面拜谢赵贵都督和燕不回大将军的救命之恩，然后等叔叔接我回家。”
　　韦孝宽赶紧张手拦住小舞和杨影二人。
　　“你还敢拦我？反了你了？”小舞瞪圆了杏眼，呵斥道。
　　“在下不敢！”韦孝宽迅速倒在大小姐面前。“属下再也不敢了，请大小姐跟我回去吧！”
　　“你可知道，你只打自己的算盘，却把多少人置于危险之中？”小舞被挡住了去路，可确实不想跟他回去，只得继续说道。
　　“这点小伤不足大小姐挂怀，既然大小姐都说出要见我家都督和将军，那在下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就由我来护送大小姐回府，万死不辞。”一直沉默的杨影突然发话。
　　侯莫陈舞双眸闪亮，脸上兴奋的泛起潮红，却强装镇静：“韦孝宽你也听到了？我意已决，你愿意护卫就送我去咸阳，如果不愿意，就请自己回去吧！”
　　韦孝宽一时语塞，片刻才说：“部下愿护卫小姐。”
　　小舞开心的偷偷捏杨影的手腕。想不到这家伙看上去忠厚老实，竟然会突然发难。
　　却见杨影偷偷对她眨了一下右眼。
　　不是自己眼花了吧？
　　——
　　“圆环”是杨影的坐骑，西域安息进献的千里宝马。栗红色，因额头长有环状白斑得名。
　　顺道一提，这个名字还是当年侯莫陈舞起的。
　　两人同乘一匹马，身后紧紧跟随着韦孝宽和他的部队。
　　一干人同行在通往长安，宽阔的驰道上。
　　道旁村落依稀，渠道交错，远处山岳，近处丛林。
　　小舞连续策动缰绳，“圆环”越跑越快。
　　身后传来韦孝宽的声音：“大小姐慢点，慢点……”
　　小舞却忍不住偷笑起来，更加快速赶马。
　　“圆环”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驹，四蹄如飞，起伏如浪，马首如箭，烈鬃如风。转眼之间，就把后面的队伍甩得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小舞见后面没人能赶上，开心的哈哈大笑。
　　杨影只是包围着她，怕她过于兴奋跌落马下。
　　侯莫陈舞从口袋里取出一块雪白的方巾，想把自己脸上的泥土蹭掉。
　　“影哥哥，你还记得我么？”侯莫陈舞见四周没人，小声问道。
　　“恩……”杨影点了一下头。
　　“我们上次见面和离别，在我眼中就像昨日。”小舞右手抚在胸口。
　　是啊，上次见面，也是二人的初次见面。
　　四年前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