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道士下山 新

　　山道上走来一队人马，为首的人高冠大袖，剑眉星目，脑后束发成髻，竟是个云霞观道士。
　　“欧阳师叔，这也走了些时日了，师傅到底与你交代了什么，咱们一行是要去哪？”道士身旁，还有一个稚气未脱的小道士，有些无精打采，垂着脑袋问道。
　　“小呆子，怎么不见你来时那般吵吵嚷嚷。”年轻道士瞪了一眼小道士。
　　“玄真师兄呢？”小道士问道。
　　“呼噜呼噜……”年轻道士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后队趴在马背上的清瘦少年。
　　小道士三两步跑到后队，冲着酣睡少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随后用力一掌狠狠拍在马屁股上，老马受了惊，发出一阵高昂的嘶鸣，前蹄高高抬起，一瞬间便窜了出去。
　　酣睡的少年仍在酣睡。
　　“师兄……你走时又偷了师傅的酒喝了。”小道士看着静悬半空的玄真，不无遗憾道。
　　玄真兀自在空中翻了个身，呢呢喃喃，“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好酒好诗……嘿嘿，来一斤狗肉……”
　　青泥镇。
　　李归心回到老宅子，关上破木门，刚在镇子的商铺买回笔墨纸砚，凭借仅存的丝缕记忆，将仙家神通“十八剑”真解龙飞凤舞誊写于白宣纸之上。
　　写写停停，李归心叹了一口气，仙家神通和凡人武术终究不同，仙家神通在气府与经脉，又有诸多独特规矩，因而十分晦涩繁缛，靠着几年前的记忆，李归心只能写下七七八八，记不完全，最终写到十三剑时，思路枯竭，戛然而止。
　　已身入第二小境界，李归心迫切需要一本功法锤炼，纵使区区十三剑，天下又有多少门阀世家能拿得出来，好在开头几篇心法，李归心记得牢靠。
　　李归心收住心思，默默体悟，细心观摩，将这功法心经的运转路线，一点一点地烙进脑海，从机械记忆变为彻底理解。
　　天边铺满了火烧云，李归心放下手抄武学，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四肢，整本武术已经体悟了个大概，算是破有收获，看天色已晚，李归心回到屋里，准备生火做饭。
　　咚咚咚……
　　刚进屋里的李归心突然听到几声颇为轻柔地敲门声，心头有些狐疑，料想是刘婶儿来借什么小物件儿，便走出屋里，来到破木门前抽了门栓，推开宅门。
　　入眼三人。
　　竟还都是道士打扮，一位约摸二十中旬上下，头戴道官，长得好生俊朗。其他两人，只比自己大些，倒是相貌平凡。
　　“敢问道长们……”李归心心中奇怪，黄昏时刻来了三个道士，有些摸不清门路，便有一点心生戒备。
　　年轻道士这便施了一礼，开口笑道：“实在不好意思，这倒是惊扰了小施主，我三人乃是距此北方三百里衡山云霞观道士，奉师长之命，特来求见此南疆有缘之人。”
　　李归心听完，摇头笑道：“道长所奉之命，我实在不知，小小镇子，更不知道哪里有这个有缘人，还请另寻他处吧。”
　　“师长特意叮嘱，你这地方有些古怪，赶紧如实交代，不然道爷才懒得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一旁的小道士，面露讥讽，对李归心委婉拒绝心生厌恶，当下没忍住，此刻只想快快完成任务赶紧回云霞观里去，都已经快要夕阳西下了，这两天的山路，若是空手而归，不说师傅的责罚，自己吃的苦也白吃了，一想到此，小道士越看李归便越觉得心生烦闷。
　　李归心依旧没有开门意思，只是不闻不问不言不语。
　　“不许胡说！”年轻道士刚训斥了小道士一句，另一个小道士也云淡风轻道：“师叔，怕这小子作甚，这大山连绵起伏，怕是魑魅魍魉山精野怪不少，赶紧问出个所以然，把他扔了喂山怪不就好了。”
　　“福生无量天尊。”年轻道士轻念了一句道号，倒没有再指责两位师弟，只是对李归心笑道：“此前师长曾嗅到此地浓郁至极的天地剑气，正气浩然，欲借以证神仙之位，而贫道掐指所推，剑气却隐隐归聚于一处，小施主，与人方便，便是自己方便，云霞观也不好摆脱这市侩，我们会出个好价位，与你交换。”
　　李归心对这三个道士，原本一开始就观感极差，两个黑脸一个白脸，真当自己看不出来么，只是对年轻道士隐隐浮现出的气势，有少许忌惮，只好静观其变。
　　突然，名叫玄真的小道士眼睛着实尖锐，一眼就看到李归心从剑气清河捞出的黑色石块，后来被李归心用来作倚靠宅子木门的用处。
　　“师叔！”玄真指着黑色石块道：“你看那是……”
　　年轻道士定睛观望，几息后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喃喃自语道：“果然是……竟是磨龙石。”
　　“诸位，还请回吧。”李归心心里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面色平静如水。
　　年轻道士呵呵一笑，“师傅修为深厚，料想早就看遍了风起云涌，沧海桑田，眼光自然深远，我们只需按照师傅的吩咐去做，就收获颇丰，对我们而言，这已经是一桩莫大的福缘。”顿了顿，盯着李归心道：“小施主，师傅要有准备，怕你因小失大，出了变故，便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云霞观会给你一个入门底子名分，这是天大的福报。第二个，则是黄金五百两，足够普通人挥霍一辈子，施主以为呢？”
　　“要我怎么做？”李归心饶有兴趣，压下心头的怒火，调笑问道。
　　“看施主若隐若现的一股子剑韵，想必已是得了机缘，我们不偷不抢，只想小施主同意了这笔交易，由我吸取了剑气，便是最好。”年轻道士恢复了神态，语气温和。
　　李归心笑道：“不错，可是据我所知，强行抽取经脉内的灵气，可是非死即残。”
　　听到这句话，年轻道士便知道没有办法了，只得微微一笑道：“那确实没有办法，可即便残废，无论是云霞观的记名弟子，亦或是拿这五百两黄金，都足以施主一辈子高枕无忧。”
　　“若是不呢。”
　　“不？”年轻道士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换上一副笑容，沐如春风，“施主不同意的话，方才我那两位师弟所说，倒也不无道理……”
　　李归心顿时吓得后退一步，慌忙开口道：“我……我同意！”
　　年轻道士便笑得更开心了。
　　这天下大道，本就是争夺机缘，巧夺造化。莫说世间帝王家争权夺位的冷酷无情，若是逢仙道福缘，成圣登神，长生可期之时，大道之争的路上，别说死几个凡夫俗子，便是修士武夫，又算的了什么？！
　　但是下一秒，李归心慌乱的表情变得容颜清冷。
　　年轻道士笑容还未消散，瞳孔中却看到了漫天的雾气。
　　李归心经脉气府内的剑气，似乎凝聚成了实质，剑意飘渺无尘，似云似水，剑气中携带的绵长剑意，在三个道士眼中扑面而来，古朴大气如田园山水之上的滂沱大雨，又寒冽鄙人如穷冬烈风中的大雪纷飞。
　　只一个呼吸间，老宅子屋内的竹剑便疾驰而来，带着破空的剑鸣，顺着李归心的剑气所指，直奔三人而去。
　　年轻道士反应最为迅捷，就在一瞬间，在李归心释放气魄的飘渺云雾中，毫无征兆地猛然抽身而起，道袍猎猎作响，堪堪躲避了一剑。
　　李归心身姿堪称快若惊鸿，手握竹剑腾跃而起，而炫目的剑气，纷纷向四方溅射出去，只风驰电掣的瞬间，两个小道士瞠目结舌的表情便凝固在了脸上，随后两个人头带着冲天的血雨飘洒激荡。
　　李归心甚至还略微有些错愕，“以为这云霞观弟子是有多了不起，这两人约摸十八九岁，竟还是个观山修士而已。”
　　“你死定了。”腾挪出去的年轻道士咬牙切齿，心境已经十分紊乱，实在不能理解，这人怎么说出手就出手，怎么说杀人就杀人，干脆利索的毫无预兆，同时也强势的毫无预兆，可是杀了云霞观的人，岂能好过？年轻道士对自己实力还颇有信心，自己乃是云霞观三大掌门玄阳山人内门弟子，得师尊一些真传，对付这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只要不似刚才那般大意，理应不会出现问题。
　　李归心仗剑而立，尽可能调整自己的状态，整个人稳若泰山。
　　不远处，年轻道人有些心烦意乱，本来的俊秀模样显得狰狞不堪，“你，敢杀我师弟？”
　　李归心笑道：“你，敢杀我？”
　　道人从腰间抽出一柄沧桑古朴木剑，并不多说废话，只宛若离弦之箭一般，瞬间激射而至，一眨眼便直刺李归心面门而来。
　　因十八剑被李归心因为遗忘后五剑，从而笑称的十三剑，第一式为“拔剑式”，初拔之剑，势大力沉，一剑破其障壁。而道人早修炼几年的光景，真气自然更加绵长醇厚，硬生生与李归心的竹剑交叉劈砍在了一起，二人真气运转如风，吹散了李归心的黑色长发，也吹落了道人的莲花道冠。
　　道人出剑如同暴雨梨花，李归心且战且退。
　　道人剑势连绵不绝，真气衔接，仿佛没有尽头，道家剑法，反而刚猛至极。
　　二人手中剑奔逸绝尘，你来我往，剑光如雨。
　　而在这几息之间，道士已经琢磨透了李归心的剑法以及真气运转路线，突然咧嘴一笑，持剑大大开大合，斩断李归心几缕青丝，逼迫李归心弯腰而倒飞，连倒几个跟头，才重新调整好气息。
　　看了李归心的剑法，道人有些好奇，问道：“你这剑法有两把刷子，是有什么特别的来路吗？”
　　李归心自然不会言语，只是盯着道人，轻轻腾挪脚步。
　　“哈哈哈哈，是我愚昧了，打架就打架，等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自然就全盘托出了。”道人仰天大笑，剑指李归心，“出剑。”
　　李归心没有丝毫怯意，反而剑意再次猛然攀升，不再使用拔剑式，而改为中间的三式：平剑式，神人挑剑式，荡剑式。
　　此三式与第一式截然相反，走的是轻灵迅捷路子。
　　在小院子这等方寸之地，云霞观道士和少年剑客之间的生死之争，便进入白热化与尾声。
　　道士心中炙热无比，李归心体内蕴含的剑气长河，实在给他太多惊喜与惊骇，当下握紧桃木剑的手掌，都有些微微颤抖，这等大道福缘，马上就可以属于自己！
　　“无奈无奈，贫道不才，早踏上修行路数年，倒是可惜了你啊。”道士出言嘲讽，本想乱李归心道心，谁知李归心轻飘飘扬了扬嘴角，并不在意，说了第一句话。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
　　道士仿佛吃了一口苍蝇屎一般恶心，只觉心中怒火冲天，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大袖中抽出一纸符篆，符篆绽放一点神曦，随之燃烧殆尽，神曦擦过桃木剑，桃木剑瞬间浮现无尽的光芒，与天边红似血的落日余晖交相辉映。
　　道士打散了李归心凝聚的剑气。
　　桃木剑的血光带起一缕鲜血，李归心胸口血迹斑斑，面容却不起一丝波澜，平剑式为守势，错开道人最险恶的一剑，神人挑剑式变作攻势，以强绝的速度挑飞道士胸口一块血肉，道士吃痛，一口气息竟突然散去。
　　李归心顺势吐出一口旧气，换了一口新气，浑身剑意暴涨，快意至极。
　　道士脸色大变，旧气已散，新气未出，知道自己一身攻势已退，就欲逃遁远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师尊若能亲自赶到，必取了这小子性命。
　　李归心笔直向前，双脚骤然发力，刚刚动身逃跑的年轻道士就被一拳砸在头顶，打得年轻道士道士晕乎乎向后倒去，手中的桃木剑脱手而出，直直插在老宅子的破木门上。。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出来，自然可以饶你一命，毕竟你的云霞观，我确实得罪不起，但是你不说，大不了鱼死网破。”李归心笑吟吟看着地上几乎昏死的道士，笑道。
　　“请讲……”道士燃起一缕生机，脑袋昏昏沉沉，真气紊乱不堪，已经是人为刀俎，我为人肉的状态，故而来不及思考李归心这些话里无数的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