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平长安

　　长平五年十一月一日，大燕铁骑兵部左侍郎李北川战死于北方边关，朔风之下，尚未长安太平。
　　李裕继大燕皇帝位，年号长平。在第五个年头的凛冬，梁魏合纵连横，伐大燕于北疆，仅一日攻取幽云城，屠城三日。西北风夹杂碎雪，兀自在城墙周围飞舞旋转，而城墙沟壑纵横，血迹凝固成黑斑，又被细细碎碎的白雪遮掩。
　　墙上，破旧旌旗上书黑色“梁魏”二字，悬在城墙门头，在北风呼啸中猎猎作响；墙下，白裘人不知从何而来，拎着破酒壶，恍恍惚惚站在城墙门口，身影摇晃。白裘人呼了一口寒气，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之上的旌旗，露出一张未经世事般的俊美面孔，却与花白头发格格不入。“人生岂能被琐事驱着走……铁骑冲阵，落马即死，一生为国，今得解脱。”
　　白裘人边笑着，边拿起破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放浪形骸，“仁义道德，便是刀剑！雪中饮酒，快哉此风。诸位将士马革裹尸，何其幸也？纵我白水也能喝出百年风流，何其幸也。”
　　幽云城下，一人攻城。
　　那一天，好似有百万雄兵，剑之所指，兵之所至，两军对垒时刀劈斧凿不曾毁坏的城墙，而今化为堆堆瓦砾废墟，城头数千驻军，也一瞬间断肢纷飞，片甲不留。“苏停云！”城头最高处，披挂戎装的大魏武将目眦欲裂，容不得顾及左右，拈弓搭箭一气呵成。“就算只有三万雄兵五千铁骑，吾奈何不得你一介快跌了凡的老神仙？”随即，数万箭矢如蝗虫过境，遮天蔽日而来。
　　箭矢破空声后，飘洒的鲜血模糊一片。五千铁骑围城而转，三万雄兵八方集结，在马蹄声地动山摇中，在喊杀声直破云霄中，白裘人抓着胸口的箭尾倚靠而坐。
　　“畏阁下早已证神仙果位，特攻克一城以待，阁下大可做个老王爷不去管你那皇帝的江山一角，如今设局被瓮中捉鳖，何苦来哉？”
　　“魏卓，后生可畏。”白裘人苏停云轻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明知幽云城对我大燕来说不可失，魏卓将军仍以身试险，在下剑老无芒，何不成魏将军一番美意。”
　　魏国武将魏卓闻言轻笑，“老神仙，魏国如今之鼎盛，已强到一座点神台不够魏国所用，而且，也不好容弱燕还有神仙尚在。就是为了这天下大势，希望阁下这昔日证神仙道的读书人，还要明一明事理，请阁下顺我大魏为上。”
　　“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剑定天山。”苏停云倚靠在早已僵硬的尸体上，喃喃自语，又笑出声来，高声喊道：“魏将军，大燕羸弱，十分之强，天下以为老朽独占七分，贵国欲置我于死地，乃国策也。然为臣者，更遑论读了一辈子书的穷酸书呆子，为天子计，为家国谋，乃吾所策。汝等大魏强盛，今日却会殁了个年轻神仙，去其一半锋芒，自然也是我大燕的上上策。”
　　白裘人摇晃着站起来，“苏停云，从此不再用剑了。”白袍人年轻容颜开始衰老，身形不再挺拔，整个人却耸立如山，当睁开鹰隼般的双眼，整个人却只有仙气，宛如古剑始出鞘。“今日一剑挡数万之师，太祖，臣苏停云以死求见……”
　　百里之外，气浪滚滚，九天之云垂落，四海之水翻腾，百姓抬头，竟依稀望见天边的剑雨。大魏武将高呼冲杀，整个人亦绽放出无尽的气魄，但最后的最后，仍然是诸天的剑光。
　　整个战场所遗留下来的，只剩城门口写着“幽云城”三个字的匾额以及身体上数千道剑痕大魏武将的残躯碎尸。
　　苏停云，字静心。大燕异姓藩王，号书痴，不惑之年自点神台证神仙果位，佑大燕国运一百年，战死于大燕西北边境幽云城，时年一百五十岁，长平皇帝赐谥号文正。
　　苏停云无憾，死当谥文正。
　　数日后，大燕中州军伍中，裨将军温彦灼，前来大燕的点神台幽云城，顺利证圣位，长平皇帝赐其爵，擢兵部左侍郎，分兵镇守幽云。梁国魏国闻讯，不久便出使使臣递交停战国书，且派送太子前往燕国为质。
　　自藩王苏停云护国阵亡几日后，五国重归平静。
　　长平六年。
　　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都城在居中偏北的大燕都城，已经四个月没有朝会了，圣上体恤群臣，特意下旨，此前一段时日实在忙的不可开交，大朝半年内便可不用举行，可大朝停了，小朝停不得，无论是西南的异族反叛镇压，亦或是东南的饥荒拨粮抚恤灾民，大大小小的奏折仍在六部运作，以至于老神仙苏停云的逝去，都令人有些忘却了。
　　各地勤王军队的调配发生了变化，北方的梁魏两国，乃虎狼之国，民风尚武，不得不防，北方长城的修筑也提上日程。自古以来，北方为偌大的平原，敌人由北向南进犯，重骑兵铁蹄之下，一但失守，半壁江山易主。
　　而相比之下，大燕的各个名门大派纷纷扰扰。温彦灼乃中州庚扬人氏，庚扬府乃是中州甚至燕国都威名赫赫的门派世家门阀，当温彦灼得圣上恩典，擢升至兵部下的左侍郎后，朝廷权力又重新洗牌，此前口中嚷嚷迁都南下的户部尚书王俭之，曾在正和殿脸红脖子粗地嚷道：“迁都，我们还有半壁江山可守，不迁，则身死国灭。气节？就是饿一顿就没了的气节？”
　　风波过后，王俭之擢太子少保，官升一级，却实权旁落，无人问津，反而背后还要被人编排一番，送雅号“抹油太保”是也。。
　　不但温彦灼很喜欢自己的位置，一腔热血有了抱负之地，其背后的依托也很喜欢，站在高处，能将明里暗里的风起云涌尽收眼底，出世的神仙很少，隐世的神仙却不知有无。
　　神仙神仙，凡人向苍天争来的名号，只是这武学的壁垒巅峰处，非常人能够打破，凤毛麟角的天之骄子，超脱出了，便为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