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新

　　尽管你穿着白色的衣服，可你的影子却是黑色的。那是上帝在提醒你，没有一个人是完美无瑕的。是的，丁戊也是有缺点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一点在丁戊十二岁时就看出来了。也就是说，丁戊在十二岁时就已经是个英雄了。
　　也许您还记得前面提到的南蛮庄由孩子起名而引起的学术论争。其实，关于名人的争论不止发生在村民间，在五村的文化中心——李家庄小学——就曾针对关公究竟用大刀还是用剑的问题发生过一场激烈的论战。
　　在别人为关公的兵器操心时，丁戊却选择了沉默。这主要是因为，丁戊没看过《三国演义》，也没听过这部评书。四大名著里，他只听过《水浒传》的评书，他记得评书里讲到一个叫关胜的人，据说是关公的后代，他是使大刀的，那关公应该也是使大刀的。可是丁戊不喜欢关胜这个人，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的长枪非常厉害，给关公使也不错，鲁智深的禅杖六十二斤，耍起来威风凛凛，无人可挡，给关公也行。他又想到，武松用双手能打死老虎，关公不用武器，赤手空拳打倒敌将，才更像个英雄好汉。
　　李家庄小学的学生分成了两派，支持关公用大刀的是“大刀派”，支持关公用剑的是“长剑派”。丁戊一时拿不定主意，关公究竟该用什么兵器更好，就成了中间派。别人问丁戊的时候，他只好含混着回答。“大刀派”问丁戊：
　　“关公是不是使大刀？”
　　“是。”丁戊说。
　　“长剑派”问丁戊：
　　“你说关公使大刀？”
　　“关公使剑也行。”丁戊说。
　　或许，关公知道丁戊给他选择了那么多趁手的兵器，就给了丁戊一个大面子。论战的结果是“大刀派”和“长剑派”一致同意，关公左手用大刀，右手用长剑。
　　后来有人考证出，关公用的大刀名叫青龙偃月刀，有八十二斤，如果只用左手提着，时间长了，关公力气再大，恐怕也受不了吧？即使关公是左撇子，单手拿大刀也不容易，况且关公未必就是左撇子。为关公平反的，不是丁戊，而是他的同桌，同时也是班长方晓蕊。她是一个小巧玲珑、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女孩。
　　“关公就是使大刀的，不用剑！”方晓蕊说。
　　为解决关公兵器的问题，方晓蕊专门从亲戚那里借了一本《三国演义》。关公兵器的问题终于平息下来。
　　随着方晓蕊一声清脆的声音，丁戊决定他爱上了她。虽然他到多年以后才知道什么是爱，但是十二岁的丁戊的确感觉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情感。他急切地盼望着长大，长大能干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觉得，长大以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大大方方地看方晓蕊的正面了，而不是偷偷摸摸看她的背面和侧面。
　　自从丁家买了电视机，后者就成了丁戊最喜欢看的东西，尽管丁力、孔小翠每天都在重复说着“电视太费电了”，丁戊还是想尽各种办法打开它。然而，现在电视的诱惑不再是最大的，如果把方晓蕊和电视机放在一起，他只能看一个，他肯定会把电视机扔在地上摔坏，再狠狠地踩成碎片。能从正面看方晓蕊三天三夜，是丁戊当时最大的愿望，当然，如果能看上一辈子，那就更好了，但对丁戊而言，那是一个过于奢侈的愿望，他做梦都不敢想。
　　方晓蕊是方家庄人，方家庄和南蛮庄是隔路相望的两个村子，方家庄在路南，南蛮庄在路北。一到三年级，方晓蕊是在本村学校上的，到四年级，她和丁戊都到李家庄小学之后，两个人才成了同学。方晓蕊不记得之前曾经见过丁戊，但丁戊却记得他曾经见过方晓蕊。丁戊依稀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放寒假之前，另外一个学校的几十名学生到南蛮小学一起参加期末考试，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不记得那个学校的名字，也不记得其他学生的样子，唯独记住了这个小女孩。丁戊一直不知道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是谁，第一次见到方晓蕊的时候，他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当他对方晓蕊产生了特殊的情感之后，才忽然醒悟，原来那个小女孩就是方晓蕊。丁戊问方晓蕊在一年级的时候是否到南蛮小学考过试，他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记忆深处的小女孩和现实中的同桌变成了一个人，这进一步提升了丁戊对方晓蕊的好感。
　　方晓蕊是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也是班里最爱笑的学生。丁戊的成绩虽然也不错，但比起方晓蕊还是要差很多，要说起笑，他几乎是班里最不爱笑的学生。丁戊和方晓蕊是同桌，两个人的距离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但丁戊总觉得方晓蕊没有注意到自己。为了吸引方晓蕊更多地注意自己，丁戊想尽了各种办法，他在座位上故意做一些可笑的动作，一会学猴子抓痒，一会用手拽自己的耳朵，一会又自言自语，说一些可笑的话。方晓蕊的注意力果然被丁戊的举动吸引了，她转过头来，看着丁戊，笑得非常开心。丁戊假装没看到她，但总能把握时机，偷偷看一眼她已经转回去一半的脸。丁戊喜欢看到方晓蕊的笑，他迷恋她的笑。有一次，丁戊在上学的路上看到一朵漂亮的小红花，就摘下来带到学校，放在了方晓蕊的桌子上。方晓蕊看到后非常喜欢，她问丁戊：
　　“是你送给我的花吗？”
　　“是。”丁戊非常难为情地说。
　　“真漂亮。”说着方晓蕊把花戴到了头上。
　　除了有意吸引方晓蕊注意、逗她开心之外，丁戊开始注意自己的外表，他清楚地记得苏春花在清醒的时候是怎样梳头的，他学着苏春花的样子，每天早上都梳头，梳得很整齐。他不再让丁力给他理发，因为他觉得丁力理的头发太难看了，会影响他在方晓蕊心中的形象。尽管丁力、孔小翠觉得一个小孩在理发店花钱理发有些冤枉，但他们也知道丁力理发水平的确很差，加之家中理发用的手动推子用了十几年，已经锈迹斑斑、非常难用，要再买一个新的推子，还得花不少钱，也就同意了丁戊的要求。后来每次丁戊理发，孔小翠都会带他去价格最便宜的一家店里去，理一次头发只需要一块钱。丁戊还向丁力、孔小翠提出要买新衣服和新球鞋，这两个要求他们没有同意。孔小翠说：
　　“不过年不过节的，买什么新衣服？”
　　“我去年过年就没买新衣服啊。”丁戊说。
　　“前年买的衣服现在还能穿，去年买新衣服不是浪费吗？再说，城里亲戚来的时候，不也给你带衣服了吗？”孔小翠说。
　　“那些都是旧衣服，上面的脏东西都洗不下来了，不好看。”丁戊说。
　　“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能穿就行啊，一个小孩哪来那么多讲究！下一次过年再买新衣服就行了。我和你爸十年也买不了一件新衣服，你三年买一件还不知足？”孔小翠说。
　　“那就给我买一双新球鞋吧，我还从来没买过球鞋呢。”丁戊说。
　　“我看你就是年龄越大毛病越多，穿布鞋不是挺好的吗？养脚，还不用花钱。穿球鞋光长脚气了，买那个干什么？再说，你妈纳的布鞋多好，好几年都穿不坏，外面买一双球鞋一二十块，一年都穿不下来，买那个干什么，钱多得没处花了吗？”丁力说。
　　听父母如此说，丁戊只好放弃了买新衣服和新球鞋的无理要求。买新衣服和新球鞋，丁力、孔小翠没有答应，但另一件事，他们没有阻止，那就是刷牙。丁戊在梳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自己的牙很黄，他想到，长这么大，他还没刷过牙，所以牙才会这么黄，而方晓蕊的牙却洁白如雪，如果自己把牙刷干净，方晓蕊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于是丁戊开始每天刷牙。丁力、孔小翠感到非常奇怪，他们只有在牙疼的时候才刷牙，平时根本就不刷，买一管牙膏回来，到过期也用不完，真过期了，也还会继续用，直到用完为止，丁戊以前牙疼的时候，他们让他刷牙他也不刷，现在他的牙一点都不疼，却突然开始刷牙了，而且还是每天都刷，不到两个星期就把牙膏用完了，要知道他可还只是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也太浪费钱了！可是，丁力和孔小翠也知道刷牙是有好处的，每天刷牙是对的，也就没有阻拦丁戊刷牙，只是每天叮嘱他：
　　“刷牙的时候少抹一点牙膏，省着点用，一管牙膏一块多钱呢！”
　　最让丁戊高兴的是，第一次刷牙后的第二天，方晓蕊在和他说话的过程中，竟然注意到了他的牙发生了变化。方晓蕊问丁戊：
　　“丁戊，你昨天刷牙了吗？我发现，你的牙变干净了。”
　　“我以后每天都刷牙。”丁戊说。
　　丁戊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方晓蕊，这个秘密丁力、孔小翠都知道，丁明也知道：他刷牙用的牙刷是在铁路边捡的“宝贝”。丁戊和丁明放假的时候经常去铁路边，他们会把在铁路下面捡到的啤酒瓶盖放在铁轨上，火车“呜呜呜”地驶过的时候，会把瓶盖压得像玻璃一样平。压平的瓶盖是丁戊和丁明最喜欢的玩具之一，有时候他们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压平的瓶盖，用力向远方甩出去，看谁的瓶盖飞得更远，还有的时候，他们把瓶盖攒起来，拿回家玩“砸元宝”游戏，看谁能把对方的瓶盖打翻过去，他们非常喜欢这样的游戏。站在铁轨外面，看着火车远去，丁戊和丁明觉得火车上的乘客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们想象自己也坐在了火车上，跟着火车到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地方。有时候，他们还能在铁路边捡到很多“宝贝”，牙刷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剃须刀、饭盒、毛巾等，运气好的时候，他们还能捡到方便面调料，那个味道，真是太香了！他们把调料袋撕开，调料一人一半，倒在手上，用舌头舔着吃，真是美味！方便面五毛钱一包，对于丁戊和丁明而言，这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丁戊把在铁路边捡到的“宝贝”拿回家的时候，丁力、孔小翠非常高兴，孔小翠一样一样地看着，对丁戊说：
　　“一个牙刷五毛钱，一条毛巾两块钱，饭盒洗干净能当碗使，也算一块钱，这些东西都能值三块多钱了，真是不错。可惜，光捡了牙刷，没捡到牙膏，要是有牙膏的话，还能省一块多钱。”
　　丁戊和方晓蕊同桌的日子，方晓蕊笑得更多了，丁戊虽然不像她那样笑，但内心里却是无比的幸福和快乐。然而，好景不长，升入五年级以后，老师重新调整了学生的座位，方晓蕊到了第一排，而丁戊在第五排。这下，丁戊再做什么动作、说什么话，方晓蕊都注意不到了，丁戊也就失去了看她半边脸的机会。怎样才能引起方晓蕊的注意呢？丁戊想到，方晓蕊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她是一个很要强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名次，如果谁的成绩能超过她，肯定能引起她的注意。想到这一层之后，丁戊决定，从今以后，要好好学习，超过方晓蕊。
　　从那以后，丁戊把学习当成了头等大事。此前，每天放学回家后，丁戊都要打开大爷丁丁送给他的收音机，一边听评书，一边写作业，《隋唐演义》、《呼家将》让他着了迷。现在写作业的时候，他不再听评书了，英雄好汉的故事再精彩，也不如方晓蕊看他一眼。家里的电视机，田野里的蚂蚱，树林里的老蛸猴……这些他曾经满心牵念的东西，也都被抛在了脑后，它们怎么能和方晓蕊相比！
　　谁也想不到，几个月以后，下一次期末考试的时候，丁戊的成绩竟然真的超过了方晓蕊，成了班里的第一名。丁力第一次发现，他的儿子原来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竟然还能考第一名。过年的时候，丁力破天荒地买了一斤多牛肉回来，让孔小翠包了饺子，来奖励丁戊。丁戊第一次知道，原来牛不仅可以耕地，它的肉还可以吃，而且是一种美味，比他吃过的猪肉、鸡肉、鱼肉都要好吃，那种鲜美甚至已经超过了方便面调料。吃牛肉的时候，丁戊忘记了，他的老爷爷、老奶奶、爷爷、奶奶、姑姑……都变成了牛。
　　当然，丁戊几个月的努力学习，并不是为了得到丁力的奖赏，牛肉虽然好吃，但怎么能比得上方晓蕊对他的注意呢？！在小学的最后半年，丁戊的确成了班里方晓蕊最注意的人。她不知道，这个原本成绩比自己差很多的同学，为什么会突然就超过了自己，她开始觉得，丁戊是一个神秘的人，一个十几岁的小学生竟然长了一头白发，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或许丁戊是有什么特异功能。。
　　丁力和孔小翠把儿子考第一名的事情告诉了左邻右舍，不久就传遍了整个南蛮庄。在南蛮庄人眼中，丁戊的“少白头”不再是一种生理缺陷，而是变成了一种学习成绩优秀的特殊标志，人们在谈论村里谁家的孩子学习好时，首先就会想到“少白头”的丁戊，即使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但也会说：
　　“学习最好的就是那个‘少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