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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妖.巫.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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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六月,最是暑热难耐,老弱妇孺,青壮劳力,但凡有一口饱食,皆闭门不出。
  唯有那悍匪盗贼,浪荡宵小儿,仍是耐不住寂寞,偏要跳出来作乱。
  丹阳尹后宅,颜翊与参军陆淹盘腿端坐在胡床上。
  天气炎热,连一向注重仪表整洁的颜大人,如今都脱了外裳,只穿了件薄绢布裲裆。倒是陆淹,别看是个武人出身,这会子却是讲究。衣冠严正,是分毫不差。
  如此,在颜翊看来,他也许并不是不怕热,而是身有武艺,能受得住热而已。
  在偌大的胡床上,到处散落着案卷、图册,全是关于丹阳一处地理风貌的书籍。
  颜翊于膝上,展开一副地图,端看丹阳尹的地形地貌。
  这图画的十分有趣,除了寻常地图所必备的山川河流,湖泊官道,还有许多怪模怪样的图案,有的露着可爱,有的透着诡异。
  自从上次于闹市之中,勘破了生丝一案,他就深切的认识到,他匆忙上任,以至于对丹阳一地的风土人情都很不熟悉。
  于是,派遣了心思细腻,善于察言观色的陆淹,上街打探,了解此地的各种掌故。如今,是到了该考考他的时候了。
  颜翊见一抹惟妙惟肖的连绵水波中,有一怪物,似鱼还似兽,不知到底是何路妖怪。
  便指着它,问道:“陆淹,你近日里来,也听说了不少丹阳一地的传闻故事,说说这是个什么妖怪,生的忒可怕。”
  陆淹正在专心誊录县志,闻言,抬眸一看,颔首道:“这是鲭怪。相传是远古时候的一种恶鱼,本已不常见,但是,在这条河里还有出没。”
  颜翊此人,虽是玩世不恭,却深得其父颜延之的真传,于鬼神之说,从来都是不听不看,亦不信。
  不过,他对于各色奇闻异事,神话传说,却颇感兴趣。
  看来陆淹对这个怪物的事项,知之甚详,他立刻怂恿他自己说说。
  “就在这条河里?可有人见过?”
  他雀跃的语气,充分显现出了他对于此事的兴趣。陆淹倒也没藏着掖着,这些事项,原本就是颜翊让他上街去访问的。
  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悉数说给他听。
  “当然,”陆淹笃定道,“您看,这鲭怪的模样,就是按照当时亲见者的描述绘制的。”
  颜翊又低头细看了几回,那鲭怪生的是牛眼巨口、有叉尾却又生四足。口中獠牙毕现,这等怪异的相貌,当真是存于世间的活物,而不是出自人们的想象,颜翊颇有些怀疑。
  他故作轻佻的说道:“既是如此,改天我也要去看看。”
  “万万不可啊,大人”陆淹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颜翊不由得笑道:“有何不可?”
  “大人有所不知,”陆淹定了定心神,乃道:“这鲭怪不只是生的可怕,它是真的可怕。很早以前,乡人无识,为了节省时间,常常涉水过河。”
  “那鲭怪知悉了乡民的习惯,常常潜在水底,窥伺机会。一旦嗅到生人的气息,便一跃而起,掀起巨浪,咬住活人双腿,顷刻间,拖入河里。”
  “片晌过后,一个大活人就连骨头渣都寻不着了。想来,您刚刚到任,这本县百姓都还指望着您呢。您可得保重自己,万事三思而后行。”
  颜翊心里不服气,却也招架不住陆淹劝诫的眼神。略略点头,又道:“那这位美人,又有什么典故?”
  “这个嘛,”陆淹凑近看看,只见地图的西北方向,耸着个小山包。其上悬荡着一个仙子。长发及腰,衣裙飘飘,姿容秀丽,煞是惹人垂怜。
  他略带讥诮的说道:“这山包原是丹阳郊外的一处乱坟岗。凡是城里无钱收殓,或是没亲没故的死人,衙门口里都会做主,一并拉到这里埋了。”
  “听街上的人说,这位娘子,原来是被卖到飞琼阁里的姑娘,因的年纪小,只得了跑腿打杂的活计。没想到,只两年工夫,便暴病而亡。”
  “因的是从外地拐卖来的,在丹阳无亲无故,兜里也无资财。只得由官府出面,把她拉到郊外,在乱坟岗草草埋了。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这话,从陆淹细薄的嘴唇里,字字句句的吐出来,显得格外哀婉凄切,让人不自觉就动了恻隐之心。
  “后来呢?她怎的会化作了鬼魂?”
  陆淹淡淡应道:“大人切莫心急,这故事讲到这里,可还长着哩。”他并无故弄玄虚的意思,只是,精彩的确实都在后面。
  颜翊眨巴眨巴眼睛,定定的等着他。
  只听得陆淹缓缓说道:“这位娘子年纪虽小,却一辈子颠沛流离,没有过一天舒心日子。许是穷怕了,她死后不久,城里便传说,凡是壮年男子,每每经过这片乱坟岗,便会见到一位娘子。生的妩媚动人,眼波流转,盈盈欲滴,甚是惹人怜爱。”
  他吞了口唾水,继续说道:“这些壮男,无不被她迷了心智,只得迷迷糊糊的,一味往前走,等到他们走出了乱坟岗,恢复了神志。身上的钱财,早没了踪影,都被这娘子掠了去。”
  陆淹伸出一根修长手指,在那娘子的华服上点了一点,又道:“当日,有个俊俏书生,刚刚成婚,不足半月。因的有事外出,到了天黑才办妥。他思妻心切,只得壮着胆子,穿过乱坟岗。”
  “果不其然,就遭遇了鬼娘子,她见书生身上没有钱财,就把这件,他特意给娘子新新置办的衣衫,夺了过去。现在这副画像,就是根据书生的描述绘制的。”
  颜翊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没想到,这丹阳尹,各路的妖魔鬼怪还真是不少。这些传说,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却也当真说不清楚。
  陆淹此时,也难得的将清冷的心思燃起,冲着那画像指指点点:“您且看看,这金钏、耳坠子,都是这么来的。”
  颜翊此人,爱好来得快,变得更快。他现下已经放下了鬼美人的传说,转而去注意这幅图上最为阴森恐怖的一角。
  只见地图上东郊方向,一座高山,直插云端,原是气势非凡,然而其上有浓重的黑云缭绕,只从画上看去,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制止了陆淹的自说自话,乃道:“那么,这座山上的黑云,又作何解释?”
  早知道他会问及这座山,陆淹轻松说道:“大人,且容我缓缓。”说着,他便拿起桌上的凉茶,咚咚灌了几口。
  而后,坐回了胡床上,挺直了腰板,说道:“要说这丹阳城内最为诡异的地方,当属这座莫愁山。”
  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边境一场大战,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那惨状,简直令人不堪回想。自此之后,原本也算作是风景秀丽,物产丰富的莫愁山,也跟着变了样。
  当年,丹阳尹内有一个游方女道士,名唤道生。虽说是号称道士,却也操持巫女的行当。平时作法祝祷,确实有几分能耐,很受乡民们的信任。
  这道生有个独子,年方十四。战事一开,自然被征召入伍。
  几个恶仗打下来,轻轻松松的,便没了性命。等到母子再见面,已是天人相隔。道生日夜抱着爱子的尸身哭嚎,悲不自胜。
  然则,当时人人都只顾着逃难,根本无人顾及道生的绝望。悲伤过后,道生并没有让儿子入土为安,而是独自一人,背着儿子,登上了莫愁山。
  她本就精通奇门秘术,如今,痛失爱子,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更是将莫愁山当成了自己的领地。
  她在莫愁山山顶四角,掩埋了不同的动物,以拟四象。
  东方埋蛟以拟青龙,西方埋虎皮以拟白虎,南方埋秃鹰,以拟朱雀,北方埋白龟并金蟒以拟玄武。
  而后,她将木桩削尖,满满浸上儿子的血液,插在拟制的四象上,埋入莫愁山四角。
  至此,结界形成,隔绝了外物,又守住了儿子的肉身。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儿子永远活在自己身边,生生世世不离开。
  但是,要让儿子能活动,似生人,只有不腐肉身还不够。
  儿子的魂魄早就散到四面八方。只有肉身,没有魂魄,那眼前的儿子,就只是个人偶,一个空壳子罢了。
  对此,道生也有办法。
  她蛊惑了大批在附近山林里活动的鸱鸮,让它们成为自己手里的傀儡兵丁,为她四处搜罗儿子的魂魄。
  自从魂魄俱全,儿子也如再生一般,可与道生交谈,可以四处走动,只是有些痴傻,这也是自然。
  “你这越说越远了,到现在,你也没有说清楚,这山顶的黑云,到底是怎么来的?”
  本来就是个急脾气的颜翊,见他半天答非所问,没有说到重点,终究还是等不及的打断了陆淹说话。
  陆淹心思沉稳,也不善动怒,他声音浅浅淡淡的,又道:“这黑云,原是个阻隔作用。道生之子,虽是近似生人,却终究是个已死之人。他的活动范围,只能局限在山顶四角结界之间。若有不慎,跨出半步,立时,便会灰飞烟灭。道生为了与儿子长久相伴,便在山顶聚了黑云雾,雾气有剧毒,外人不得进。”
  “原来如此,”颜翊点了点头。
  转念一想:“这样说来,这山就不应当再叫莫愁山了,应该叫活死人山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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