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熊本六反手将武士刀上撩，砍向朱老六的脑袋。
　　“还别说，你这功夫套路像被武松打死的老虎——一扑，一掀，一剪。你是从《水浒传》里学的艺吧。”朱老六说着，夹着烟袋蹲下，避过武士刀，那样子分滑稽。与此同时，朱老六又用手里的火石火廉打出火儿来。
　　熊本六止住武士刀的上扬之势，一个开山劈，对准朱老六的头顶，直直地劈了下来。
　　朱老六蹲在地上，见刀来了，向熊本六斜后方一跃。落地时，烟袋已经攥在手上，另一只手拿着引着火苗的火绒，朝烟袋锅点去。朱老六嘴唇紧紧抿住烟袋嘴儿，猛吸一口，可以听见细微的“呲啦”声，烟叶被点燃了。
　　熊本六看也不看，猛地转身，刀借着转身之势拦腰砍过来。
　　朱老六并未闪躲，手上的烟袋打了一个旋转，烟袋锅正好砸在刀面上。钨金的烟袋锅份量很重，这一下力道也不小，武士刀横砍的势头被抵消，若不是熊本六攥得紧，刀也要脱手。
　　熊本赶快抽刀变招，正在此时，朱老六一口浓烟朝熊本脸上喷去。
　　这一招可谓惊世骇俗了。熊本六怎么也想不到对手会把抽烟运用到对战之中，气息没能及时调整，猛地吸了一口烟。熊本六被呛了一口。被烟抢了一口，到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招数上有了一个凝滞。
　　朱老六趁着这个机会，把烟袋锅杵在地上，借着力量腾起身子，双脚猛蹬，正踹在熊本六胸口。
　　这一下力道着实不轻，熊本六飞了出去，撞在院墙上，顺着院墙跌到地上。
　　朱老六微微一笑，又对着烟袋嘴儿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浓烈的烟。朱老六道：“看来你是不能逼我了。”
　　围观的人群也爆发出一阵喝彩。
　　熊本六站起身，提刀在手，大喊一声，似乎是想赶走身上的疼痛，接着高举武士刀朝朱老六奔来。
　　“又来了，干嘛非得喊一声呢？”朱老六道。
　　话音未落，刀锋已经逼来，朱老六侧身躲过，闪转之中又抽了一口烟。
　　这次朱老六没能如愿，熊本六一直提防着他嘴里的烟，每个招式都不使老，见朱老六闪避便进下一招，以极快速的致命进攻代替防守，一招快胜一招，一招猛胜一招。
　　朱老六身法很快，窜蹦跳跃，闪转腾挪，只要有间隙，还会吸上一口烟。远看去，二人在烟雾中上下翻飞，真如幻境一般。
　　朱老六一味闪躲，鲜有还招。但有间隙，也抽上一口烟，并不进攻。然而熊本六吃一堑长一智，对于朱老六喷烟的绝活，防范得甚好。
　　二人拆了三余招，朱老六猛吸了二余口烟，那硕大的烟袋锅儿被烧得红通通直放光。
　　朱老六不再闪避，每当熊本六进招时，他都避开刀刃，舞动烟袋，把烧红的烟袋锅儿砸向刀面。武士刀被烟袋锅儿撞开，熊本六招式被破，朱老六还会趁机攻上一招。
　　朱老六烟袋锅儿砸的准，趁势的进招也极其刁钻，熊本六几度陷入危机，仗着身体灵活，堪堪躲过。
　　然而，如此几个回合之后，熊本觉得不妙了——武士刀被烟袋锅儿砸弯了。
　　武士刀都是技艺高超的锻刀匠人经过精工细作而成，非常坚韧，等闲是不会弯曲的。然而朱老六的烟袋锅都被烧红了，温度奇高，再加上朱老六每一招都贯上内力，在击打了二几下之后，千锤百炼的武士刀终究弯了。
　　对于日本刀客来讲，武士刀就是是灵魂。不夸张地说，在他们眼中，武士刀比亲爹还亲。一把武士刀在武士手里，都会得到悉心的爱护，因为一把刀会陪伴他们很多年，有的甚至伴随终生。武士门讲究和武士刀建立一种关系，这种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分离，又合二为一。他们武学的锻炼方法讲究重复的磨练。一个动作甚至会重复成千上万次，以图在这重复的过程中达到一种神乎其神的境界。对他们来说，每一招都不容有失，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然而此时，熊本六的刀弯了，刀的重心完全变了，每一招的威力便完全发挥不出来了。
　　朱老六瞬间占了绝对的上风，接连七八招，攻得熊本六毫无还手之力。
　　熊本六也意识到了问题，武士刀已经变成了累赘。熊本六扔掉武士刀，大喊一声，徒手朝朱老六冲过来。
　　“等我打死你的，真得把你嘴缝上，让你下辈子别总这么叫唤。”朱老六说着，抡起烟袋，扫熊本六的下盘。
　　熊本六只好止住前冲的势头，纵身起跳，躲过烟袋。
　　朱老六这一扫冲劲不大，扫到一半就停了，烟袋锅儿停在了熊本六即将落地的地方。
　　熊本六用力一蹬烟袋锅，再度跃起。于此同时，熊本六又发出一声喊叫——疼痛的喊叫。
　　熊本六落地时直跺脚，草鞋的鞋底已经被烧焦，脚掌被烟袋锅烫得掉了皮。
　　疼痛并没有让熊本六退缩，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熊本六索性撕掉烫坏了的草鞋，赤一只脚站在地上。
　　“卡啦”一声响，熊本六的脚碰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是一把武士刀，属于他兄长的武士刀。
　　熊本六捡起兄长的武士刀，又看了一眼堆在墙脚的兄长。兄长人事不醒，面容扭曲，看起来着实可怜。
　　熊本六眼睛通红，拔下刀鞘，随手一甩。刀鞘飞出很远，仿佛有一股新的力量从熊本六身体里释放出来。
　　熊本六再一次放声大叫，声音比之前要大一些。
　　“又他妈的叫唤，我怎么这么烦你这一出儿呢。一会儿我把你牙都打碎！”朱老六说着，晃烟袋往前冲。
　　熊本六虽然看上去歇斯底里，可是招式上丝毫不乱，反而更加专注，刀刀快速而精准。并且出刀的角度，抽刀变招的时机都变得难以捕捉，让朱老六的烟袋锅砸不到武士刀的刀面。
　　这场打斗一开始，朱老六就意识到对方刀法凌厉险绝，自己很难在刀锋下发挥出功力，便剑走偏锋，先奇妙方法毁掉对方的武士刀再图反击。现在熊本六的刀确实毁了，可是人家又拿了一把刀；奇妙的招式只能奇妙一次，熊本六处处提防，想毁掉第二把刀，万万不能。
　　一锅儿烟叶抽完了，朱老六依然没砸到武士刀的刀面。烟熄了，渐渐的，烧得烁烁放光的烟袋锅也熄灭了，一点点凉了下来。
　　有一招，朱老六收势不及，胸前大开。熊本六抓住这个进攻机会，改变自己一贯擅长的劈砍招式，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手单手举刀朝朱老六胸口刺去。
　　前胸大开的朱老六此时右手拿着烟袋，赶快将烟袋抡过来，砸向武士刀的刀面。
　　熊本六此时有两个选择，一是赶快变招，避免刀面被烟袋锅砸中；二是保持刺击不变，任烟袋锅砸过来，这样朱老六的右侧面就暴露在自己左拳的拳风之中。
　　“烟袋锅已经熄灭，撞一下刀面应该不打紧。”熊本六心里这样盘算，所以他没有停招，继续刺过去，同时左拳较力，准备发出下一招。
　　“砰”地一声响，烟袋锅的底部砸在刀面上。
　　围观的人一阵惊呼，熊本六“呀”地一叫。
　　“哦哟！”连一笑堂二楼窗边坐着的清泫老僧也惊喜轻声叫了一声。
　　武士刀并没有因为这一下有什么损坏，可是，烟叶烧完的黑色灰烬全被磕了出来。烟灰扑在熊本六脸上，眯了他的一双眼睛。
　　朱老六一刻不容对方喘息，拄着烟袋，腾起身子，牟足了劲，飞起一脚，正踹在熊本六脸上。
　　“咔啦”一声，熊本六的下巴被踹掉了。人也跟着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不好不好，师公你看，都是投机取巧得招数。”小和尚看得认真，轻轻说道。
　　清泫老僧哈哈一笑：“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又没有偷袭暗算，只要赢了就是好功夫。”
　　倭寇刚来的时候，街上人三五成群，切切私语，到后来围成一个圈，再到现在，竟然一副意犹未尽。
　　朱老六向周围的人连连拱手。自己露了功夫，又给一笑堂长了脸，他心里很开心。围观的人也没想到，这个平时不苟言笑，酒后变成话痨的朱半街朱掌柜竟然身怀武功，欢呼声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朱老六拱手拜了一圈，喜悦的劲头也过去了。他这才下意识地朝墙根——中毒倭寇的所在望了一眼。他看到一个白衣女子正在往中毒倭寇的嘴里塞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