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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像是一场大梦，短暂虚浮，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肖维觉得自己就是做了这样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黑梦，开始是宇宙的一头，结束是宇宙的另一头，仿佛穿越了无数的光年，记忆中的每一点每一滴都重现在眼前，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后者总是比前者多。
他是个孤儿。
数九隆冬，孤儿院前，一个裹着黑色羽绒服的身影匆匆忙忙地来了，丢下了一个脸盆大的包裹后，又慌慌张张地跑开了，交通监控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只能隐约看出是个身段不错的女子。那不像是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老肖如是说道，肖维只是淡淡地回答无所谓，我不想再见她。
那夜下着雪，老肖当了三十多年的孤儿院院长，他不敢睡得太早，而且临睡前都会去门口看看有没有被遗弃的孩子，原因也许是多年前他疏忽了，让一条小生命葬身狗肚。果不其然，老肖多年的坚持又让他挽救了一个小生命，他看着孩子被冻得乌青的小脸一阵心疼。
“真是造孽的，这么冷的天气，都不知道给孩子多裹上一层棉被。”
老肖不是第一次捡到孩子了，那些遗弃孩子的父母亲多多少少都会留下一笔钱，但这次，连个名字也没有。
“以后你就跟着我姓肖吧！”他如此自言自语道。
老肖把小家伙从哪个冻得僵硬的破篮子里抱了出来，裹到自己的军大衣里，两步并做一步，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屋子里。原本要熄灭的炉火重新旺盛地着了起来，老肖端出晚饭没吃完的小米粥放到炉子上温热，小家伙却是一直在哭，直到将一碗热乎乎地小米粥全部吃进肚子里，这才停止了哭闹，甜甜地睡下了。
“小家伙这么能吃！以后可这么维持生活啊？”
“就叫肖维，希望你长大后能维持生活。”
昏黄的灯光下，老肖看着小家伙漂亮的眼眸，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多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给丢了呢？他一生没有结婚娶妻，多年前他的养父或许也是如此看着他的，只是他眉头突然拧成一条麻花，心中蹦出了一个最坏的念头，这孩子该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
......
肖维没病，老肖也很意外，没病没灾的为什么要把孩子扔到孤儿院，也许是还在潜伏期，不过肖维很快就长成了大孩子，每天活蹦乱跳的，老肖这才坚信这孩子绝对是个健康的人。
孤儿院的生活很清苦，吃不饱也穿不暖，但凡要是有什么好东西，落了空就会被别人占了去。肖维从来不抢别人的东西，但该是他的就是他的，谁也不能拿去，为此他没少跟其他孩子打架。
每次打完架，老肖总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他跟其他孩子不一样，要让着别人一点。肖维没觉得自己跟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他没意识到自己是这所孤儿院唯一四肢健全的孩子，一个生活在牢笼中的四五岁的孩子能懂些什么，他甚至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
直到有一天，一对夫妇抚摸着他的额头问他愿不愿意认他们当爸爸妈妈，肖维问什么是爸爸妈妈，那对夫妇一怔，再也没理肖维。老肖见人家不愿意，领养的事情也就作罢了，其实他也不愿意，他心底里早就把肖维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了。
肖维去问老肖什么是爸爸妈妈，老肖废了老半天的劲解释，肖维算是听明白了，老肖就是自己的爸妈，一口一个肖爸肖爸地喊着，惹得老肖咯咯地笑了，直夸肖维是个好孩子。
肖维又问那对夫妇为什么不理自己，老肖面容一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苦涩地摇了摇头，心想他们以为你是个小傻子，当然不愿意领养你了。但老肖坚决不相信肖维是个傻子，哪怕他不知道爸妈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是个傻子，老肖相信自己的直觉。
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快到了，老肖翻出珍藏多年的铁匣子，点了点皱皱巴巴的几张票子，一咬牙一跺脚，把钱揣进怀里领着肖维就去了附近的小学报到。九年义务制教育，并不是完全免费的，至少在以前，还是要交书本费的，铅笔橡皮也是要钱的，这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负担，可对于老肖，毫无疑问是出了老大的一笔血！
肖维是孤儿院唯一有资格上学的人，身体残疾或者智力有障碍的学校根本不要，老肖领着肖维去报到，人家看他胳膊腿不缺，只是有些木讷，一问家是那儿的，孤儿院，不要，你走吧！
“这孩子没有残疾，又不是傻子，凭什么不让这娃入学。”一看人家这反映，老肖当场就急了，扯开嗓子就骂了，“我这就去教育局告你，让他们撸了你的帽子。”
“我信，我信......”“老哥，你别生气。”“按照政策，肯定能入学，不过要交一笔借读费。”
“多少？”
“不多，一个学期600.”
老肖心里点了点身上带着的钱，不多不少刚好六百，他把钱往外一掏，只不过人家又说了一句话。
“还有书本费，276元。”
听到这话，老肖掏钱的手在空中僵住了，这600百元已经是他最后的积蓄了，院里要是有钱，还用得着他自己出钱？这些年，上头补贴的钱总是不够用，老肖就自己出去找些临时工干干，挣一些散钱补贴孤儿院。
豆子大的泪珠在老肖眼里打转，最后终于不争气了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也算是子承父业了，从养父手里接过破败的孤儿院，险些跑断了腿儿才保住了这座年纪比他都大的老院子，为得只是要报答养父的恩情，想起了过往的种种辛酸，老肖便再也顾不得脸面，呜呜地大声哭了起来。
“老哥，你别哭啊！”“这样，择校费我们就不收了。”“你把这剩下的钱拿回去，给孩子买点好吃的。”
“谢谢......”老肖颤抖着接过钱，领着肖维不停地说谢谢，说完了才要走。
“对了，别忘了9月1日来学校报到。”
......
......
肖维终于如愿以偿的入学了，学校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有趣，只是每当有同学跟肖维打招呼的时候，他总是害羞地低下头去。看着衣着鲜亮的同学们，再看看自己这不合身又脏又旧打满补丁的衣裳，那些被其他同学觉得丑到不行的蓝白色运动服在肖维眼里却是那么好看，每每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会生出一种叫做自卑的情绪。
肖维平日里是最喜欢看书的人，在学校是，在孤儿院也是，他总是抱着一本书看个不停，那是他的小天地，他喜欢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喜欢那些光怪陆离，喜欢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就这样，肖维成了班上有名的书呆子，没什么人跟他说话，他也不敢跟别人来往，生怕让人发现他怎么这么样，其实同学们知道，老师也知道，大家都知道，只不过不愿意伤害他那卑微的自尊心罢了。
九年义务制教育转眼就过去了，肖维的中考成绩还不错，全市第三，老师们都说他是块上大学的好料子，每次听到这句话，肖维只能笑笑不说话，他可不是谦虚，他也长大了，知道老肖几斤几两，能供自己上完中学都是咬着牙含着血的。
肖维其实并不恨那个抛弃自己的亲生母亲，只是想起来总会感到有那么几丝委屈，他想着就算是那个女人不要自己，给自己留上一笔钱也行啊，他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苦。肖维此刻最希望的就是听见老肖说，其实自己是某某大家族的继承人，到孤儿院不过是为了锻炼，老肖有次听见肖维这么嘀咕，也乐了，说自己也在等他爸爸这么说。
只不过，老肖的爸爸，也就是他的养父，上一任孤儿院的院长，早就死了。
托老肖的侄子的关系，肖维在炼钢厂找了一份工作，每天都是累死累活的，老肖的侄子说了，他现在是学徒工，只要熬过两年，到了年龄就能转正，到时候就是国有企业的正式职工了，给上保险，还有养老金。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钢铁厂倒闭了，负债累累，连工资也发不出来，工人们只能尽可能地搬厂里的东西回去卖钱，像是什么废钢料，铁锹铁锨，甚至是厂长喝水的杯子都被人抢的一干二净。肖维没赶上，那些东西他抢不到，就算是抢到了也搬不动，他只是去办公室哪里顺了几张图纸出来，拿回孤儿院自己琢磨琢磨。
他没想到的是，整个钢铁厂最值钱的就是资料了，后来，警察和工业局的人把那些被工人搬走的物件都追了回来，唯独是少了这两张图纸，气的局长都住了院，大骂手下的人无能，没有图纸，人家外企就坚决不肯收购，最后谈了又谈，硬生生被外企压下了几千万的价格。
没了炼钢厂的工作，肖维又在社会上混了几年，给人刷过盘子、扫过大街、发过小广告，有次还被城管给抓了起来，人家看他没钱，留着就是个吃白饭的，又把他给踢了出来。就这样，肖维被打磨掉了所有的棱角，他一开始还挺有雄心壮志的，说将来挣了大钱，一定给老肖养老，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人都是有优点的，有的人强壮，有的人聪明，肖维的优点就是能很好地适应任何新环境，木讷的他终于学会了察言观色，终于学会了人情世故，终于学会了逢场作戏，也终于和养活他的老肖疏远了。
老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总是不停地咳嗽，自从孤儿院拆迁后，他就回老家去了，临走前他问肖维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去，肖维拒绝了，只是说会按月给他打钱。从一开始每月一千多，到后来只给几百块，有一段日子甚至干脆不给。日子又过了一年多，老家的人带来了老肖的死讯。
“肖叔说不用你去看他，让我把这给你，他老家的土胚房给侄子们了，算是送终的一点补偿，还有这本日记，你拿着看看吧！”
那人走后，肖维打开那个信封，里面一沓钱，用塑料袋紧紧的包着，那些钱全都是他寄给老肖的，老肖一分钱没花都存了下来，说是存着给肖维娶媳妇。日记上写了，老肖不责怪肖维给他寄的钱多钱少，他至死始终相信，肖维是孝顺自己的，有钱肯定会寄给自己，他最担心的还是肖维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肖爸......”。
“啊——”肖维再也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像个泼妇一样呜呜地大哭起来，不停地抽着自己巴掌，引得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
只不过在一瞬间，时间仿佛是暂停了，那个发疯的青年突然消失，过往的行人就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挠挠头心想自己停在这里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