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朝拜

　　瓦兰娜星的领主塞厄文在收到“朝拜”的讯息之后，就开始坐立不安起来，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现在，飞船正穿越浩渺的星空即将到达主星。事实上，不仅仅是他。除了主星之外的其他几科星球领主都有些不安。塞厄文统领瓦兰娜的期间，他已经经历了两次朝拜。人们似乎开始有些信奉诺恩斯，这开始给苟延残喘的宗教带来一线复兴的生机。
　　他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朝拜的场景。那个守护者……身材圆润，眼睛不大，但是眼神锐利，每看向一个人，那个人就像是裸体一般，家庭背景、个人经历、基因构成、健康状况，在那个看似可爱的男孩眼里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索契玛星的领主——当时的领主，守护者只望了他一眼，就对他说了一个词语——“心脏”。三年后，他死于突发性心脏停搏。这种潜在的遗传性心脏疾病在他的基因里早就有了显示。
　　第二次朝拜，守护者是个女孩。深蓝明亮的眸子，看起来无辜善良又惹人怜爱，就连说话声音也温柔动听，像是春日微风中摇摆的风铃。但是她当场就用树干绞死了罗森星的年轻领主，因为他刚一上任就质疑诺恩斯之树的技术核心，并且试图挑起战争。那也只能算是他不走运了。若是没有那次朝拜，他的行动就算被守护者发觉，倘若没有任何一颗星球的领主过问，守护者也不会插手。因为守护者对于侵犯诺恩斯之树的行为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从那以后的十多年里，马科拉的星球之间向来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甚至是无比友好。这种强制性的和平，不得不说，确实是造福了马科拉联邦星系的人民。不但如此，星系的团结，还能够有效防止别的星系入侵。尽管表面看起来无比友好，离主星最近的索契玛还是修筑了多重防御工事。不过无所谓，那是他们的自由。他们还是对诺恩斯之树有所警戒，生怕主星利用诺恩斯之树进行非正义侵略战争，但是他们似乎忘了，诺恩斯之树只是需要主星的这块原始岛屿，它不会偏袒任何一个星球。
　　虽然整体仍然是由主星掌控，但只要领主愿意来索取信息，它的信息可以随时共享。因此，没有哪个领主会贸然前去索要信息去破坏星系联邦间的信息平衡，各个星球只要尽到本分，维护现状，就是最佳的情况。
　　守护者代表的是树的意志，同时也是树的直接负责人。他以及他的树，同星系之间星球构成微妙的制衡关系，也算是这个时代生产力的标志之一。
　　塞厄文心里清楚，其余领主也是——这些年他们也都是规规矩矩老实厚道，守护者不会拿他们怎样。但他还是心有余悸。
　　就这样心惶惶了很久，超光速飞船最终还是降落在主星于星体外太空修建的太空停靠站内，奎比利斯早就在太空停靠站等候领主们的到来了。
　　在所有领主会晤后，他们自觉以环状位置站好，以平等的身份致礼，然后被传送到了阿普多摩圣殿。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他们即将乘坐观光飞船前往庞德罗岛，朝拜结束后，他们将再次回到这里举行晚宴。
　　塞厄文身旁坐着的新上任的年轻貌美的塔洛格星领主万妮亚，在她正对面是整个星系最靠外侧的星球莫修斯星的领主西奥。奎比利斯身为主星的首领，即便是刚上任的主星首领，诸位领主对他也是颇为尊敬。他的年纪也不过三十七岁而已，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塞厄文却对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可能还是因为那棵妙不可言的树吧。
　　副手奉上主星圣殿特制的饮品，随后也退出了休息室。塞厄文放下手中金灿灿的杯子，问道：“诺恩斯之树别来无恙吧，奎比利斯领主？”
　　“新的守护者已经上任，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这位守护者与之前的几位可不太一样。”奎比利斯微微一笑，“希望这次朝拜能够顺利，塞厄文领主。”
　　塞厄文尴尬一笑，随后表情立刻变得恭敬随和，“有劳奎比利斯领主了。主星注重原始资源的保护，终究还是为和平提供了不少便利。诺恩斯之树的生长，我们每个人都该尽责，但奎比利斯领主才是真正的功不可没啊。”
　　众人皆点头称是。奎比利斯仍然是轻笑着摇摇头，“哪里。责任落到我主星，我怎么能不好好承担呢？照顾诺恩斯之树，主星责无旁贷。”他心里猜测此时此刻守护者应该正在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也可能没有。实话说这种无形的窥视虽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利益影响，但还是让他颇为不自在。他喝了一口杯子中的饮料。
　　事实证明，奎比利斯的猜测是正确的。守护者正闭目端坐在树下，在他后颈处仍依稀可见的数据连接线垂在裸露的树根上，里边正流动着幽幽的蓝色的光。他的脑海里正显示着阿普多摩圣殿里的场景，领主坐在一起交谈的画面。
　　“他们要到这里来了。”守护者半睁双眼，垂下的眼睫微微抖动着。
　　E339正站着闭目养神，闻言道：“我这就去安排督卫部队准备迎接领主殿下。”他迈开步子，身上的关节发出机械的转动声。
　　“等一下。”守护者抬眼看向大殿正门，“不必了。”说罢，他站了起来，后颈的数据线能量流动速度明显增加。随后E339感到脚下一股强大的能量场呈波纹状从诺恩斯之树的树根起始横穿地面而过，直透过了诺恩斯圣殿高密度微粒子材料制成的墙壁，随后在诺恩斯圣殿外垂直上升，构成了一张结实的能量壁网将诺恩斯圣殿严密地包围了起来。
　　“我不想见他们。”守护者言简意赅地说道。他再次坐下，身后的数据线蓝光流动频率趋向缓和。
　　E339有些不知所措，“这……恐怕不太妥当，守护者殿下。领主的朝拜是带着对马科拉和平的期许……”
　　守护者抬眼睨着E339，眼神冷冰冰得让人发憷，E339和守护者目光对视，立刻噤声。但守护者那冰冷的目光依旧没有从E339身上离开。“和平的期许？哼。他们的和平难道是掌握在我的手里不成。”
　　E339这才惺惺开口，“但诺恩斯之树和您的诞生，就是为了创造和平。”
　　守护者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收回凌厉的目光，再次合上双目。“我们没法给他们和平。和平与否，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和不和平，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并不是神明。他们看待我们的方式有误。”
　　守护者稚嫩的声音很是低沉，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悲哀。E339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妥协道：“好吧。守护者殿下，那就按照您的心愿来吧。”
　　守护者不易察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E339决定不再打扰他，于是后退了几步，安安静静地恭立在侧。强大的能量场仍在诺恩斯圣殿周围流动着，这位生性孤僻的守护者和其他的守护者一样，内心都存在着一面坚硬的壁垒，只不过这位守护者看起来似乎要比其他的守护者更为自我封闭。
　　E339知道自己作为督卫将军的结局。和历任守护者的督卫将军一样，在守护者结束自己的使命、将自己的血液归还给诺恩斯之树之后，它也会被送回生产部，必须将芯片进行格式化升级，整体机能进行全方位的重做，可能会被培育成有机体机器人进行军事训练，到达新的部门执行自己的使命，甚至会进入到行政部门获得高级待遇。侍奉过守护者的机器人都是荣耀的获得者，他们的结局会令其它机器人羡慕不已，但那个时候，E339将不再是这个时候的E339，它不会记得自己的过去，它将会是一个崭新的、为主星奉献价值的个体。
　　除非他中途意外死亡，或者……这位守护者就是实验的最后成果。
　　它看着眼前这位闭目沉思的守护者，它不知道他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获取信息。在“转世投胎”之前，他将会是它命运的关键。本质上来说，他们二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永远看不见的神态表情——它的脸是金属制做成的；都肩负着守护的使命，最终的结局也都是死亡。当然，不同之处也显而易见。一个是唯心主义濒死时期被奉为“神明”的存在，另一个则是文明高度发展时等级制度中的“奴隶”。。
　　在第二次星系战争之后，作为战败方莫尼斯星系的机械部队首领，他的系统被修复后，早已经泯灭掉了反抗意识。他的家乡太远了，甚至在晴朗的夜晚抬眼望向繁星闪烁的天空时，也无法在群星之间找到自己的故乡。岛上的机器人无一不是如此。他宁肯自己是一个程序化机器人，而非思维化——但那样注定会被这个时代淘汰。
　　他们俩彼此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这样的情况自这位守护者诞生以来占据了每日的大多数时间，偌大的圣殿里只能听见诺恩斯之树数据流动传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