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两五花肉

　　宋城，江州名气最大的一座城，不是因为它是江州最古老的一座城，也不是因为它是江州面积最小的一座城，而是因为它是一座只属于罪恶的城池。
　　但每一个第一次来到宋城的人都会觉得宋城与传说名不副实，因为这座城看上去太文明太和谐，整个城池都是一幅欣欣向荣的模样，街道整齐干净，商铺林立，行人熙熙攘攘，甚至连维持治安的卒卫都没有。
　　仿佛，这座城就是传说中的大同之乡。
　　当张峥第一次踏在宋城的土地上，他看见的就是一幅大同之乡的景象。
　　“这就是传说中的罪恶之地宋城？我看他娘的比咱们京城的治安还要好，老子看了大半天，连个扒手都没有。”张峥在一群人的拥簇下坐在一个露天小酒馆靠墙角阴凉的长凳上，嘴里咬着几粒干脆的花生粒儿，指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
　　与张峥同座一桌的是一位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他的满头黑发被整理得一丝不苟，身上的白衣也没有一点褶子，握着折扇的手指青葱洁白，竟然给人一种女儿家的错觉。
　　“张神捕，您可别小觑了眼前的这些人，谁也不知道里面潜藏着多少咱们大周，隔壁夏、唐、魏晋的逃犯。又或许方才给张神捕您端茶递水的小厮，就是一个在逃的杀人犯。”白面书生轻轻摇着折扇，慢条斯理说道。
　　张神捕孔武有神的圆目瞪得硕大，盯着白面书生，嘴里没个干净，骂骂咧咧说道，“这又何妨，老子来宋城本就是为了抓捕那贼人，若是这里面其他的小蟊贼们敢阻拦老子一根毫毛，老子张峥就大发慈悲顺手替其他衙门的废物们收拾几个。”
　　白面书生微微一笑，恰恰好露出八颗整齐洁白的牙齿，端起身前的一杯清茶，递到嘴边却是鼻子噏动，然后又放下了茶杯，不再说话。
　　……
　　庭院深深不知几许，光是撑起宅子的梁柱，合起来也不知道多少间。至少，宋吃鱼每一次来都没能数清楚。
　　“你说那个官差自称张峥，他身边还有一个白面书生？”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大半边脸都被黑暗所遮挡，他说话也瓮声瓮气，让人分辨不出来他的情绪如何。
　　宋吃鱼卑微地弓着腰身，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跟前不远处的第一节台阶处，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但听得主位上男子似乎追问的话时，才小心翼翼的回答一声，“是的。”
　　那男子听后沉吟片刻，伸出食指和中指点了两下，紧接着昏暗之中便有一人走上前来扔出几块铜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到宋吃鱼脚下。
　　宋吃鱼捡起铜板，数了数比平日力多了三枚，刚想发声询问，那扔铜板之人立即说道，“这是给你的赏钱，继续盯着这个张峥，只要他们有任何动作立即汇报，除了正常价钱之外依旧有赏钱。好了，你可以走了！”
　　离开了那座不知深几许的庭院后，宋吃鱼站在阳光下，抬头看了一眼高悬天穹的太阳，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耀眼刺目，相反他还觉得这样看着太阳，才能那座庭院里的寒冷从他体内全部散去。
　　观察注意宋城的陌生人，然后跟踪他们的行踪偷听他们的交谈，再将这些消息汇总给那座庭院里的主人，换来几枚铜板，这是宋吃鱼现在的工作。
　　当然，这类探子的工作并不是天天都有，而是要碰巧遇到张峥这等头一次来宋城的人，才有这样的好机会。又或者是，那座庭院的主人主动颁发下来的任务，这个工作才能出现。
　　至于不做打探消息的工作时，宋吃鱼都是在一家打铁铺里做帮工，一来是因为这个工作才是真正稳定能够解决一日三餐的工作，二来是在打铁铺里工作，还能够给他带来一些外水，比如有时候会有一些废弃的材料被扔掉，而宋吃鱼就会将这些废料收集起来自己偷偷的制作成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然后倒卖给那些走脚贩子。
　　宋吃鱼是个孤儿，他记事起就生活再宋城，身无长技的他这些年靠着一只破碗乞讨到后来十一二岁了可以去给人做帮工活到现在。
　　也幸好宋吃鱼生活在宋城，正因为这里是罪恶之地，包容了太多的身怀罪恶之人，自成一套秩序，只要是生活在这城里的人都会得到宋城的庇护，才使得宋吃鱼能够完好无损的活到现在。
　　怀揣着十三个铜板，宋吃鱼盘算着最近的收入，精打细算的他正在考虑今天要买点什么好东西回去给阿真打牙祭。
　　“家里还有一点铁铺老板送的酒，米饭还够煮两碗，屋后面的空地上的野菜差不多又生了一茬。现在是有酒有菜有饭，就差点肉了，不如今天就买点肉回去，和阿真喝上一盅。”
　　宋吃鱼想到今晚有肉有酒便更握紧了手掌，感受到掌心那十三枚铜板的温度，他脸上的笑容再多几分，辨认了方向后直奔肉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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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城与江州其他城池一样，都有四个城门，但是城门的御敌级别却是不敢恭维，说是城门其实是一个美称。
　　城门是由两根一丈多高混了石子儿的泥柱子搭建而成，左右两侧便只是象征性的种了两排常青藤，腾出一个足够车马经过的道，这便是宋城的城门了。
　　也是在宋城这种地方这样的城门才能够存在，若是换了任何一座其他城池，城门怕是得用青冈岩加黑铁水浇筑牢固得力大无穷的妖兽都难得轰破才行。
　　在宋城东南角靠近东城门之外，有一片贫民区，这里都是用茅草搭建起来的简易屋舍，端的只是一个容身避雨之所，根本谈不上家。但是，宋吃鱼的家，就在这里。
　　之所以宋吃鱼愿意将这样的茅草屋称之为家，纯粹是因为有个叫做宋真的姑娘每天傍晚会在这里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宋吃鱼踩着轻快的步子，穿梭在贫民区里，手中提着的八两五花肉左摇右摆似乎摆出了一朵花儿。
　　“哟，宋吃鱼你今天手里这坨肉怕是花了半个月的积蓄吧。”瞎了一只眼的赵瞎子吧嗒着旱烟枪席地而坐，看着宋吃鱼从他身边走过时，酸溜溜的说道。
　　“小宋呀，今天你们家是不是来了什么亲戚，买这么多肉吃。”说话的是走街串巷捡拾富贵人家丢弃布头的陈大婶儿。
　　宋吃鱼朝陈大婶儿咧嘴一笑，回应了一句，“这都有块两个月没吃肉，我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道嘞，今天奢侈一把。”
　　宋吃鱼的家在贫民区的最里头，那里更远离宋城，更接近荒野里的野兽妖兽，甚至在这贫民区里都属于真正的贫民区。
　　宋吃鱼一路上回应了许多声音，走了约莫上百息，才看到属于他的家。
　　远远的，宋吃鱼便看见那座尖顶茅草屋跟前有一个身形消瘦的小姑娘正在淘米洗菜，她很小心翼翼的将每一粒米都筛出来，生怕倒掉淘米水时会有一粒米粒儿偷溜掉。
　　宋吃鱼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方才将米淘洗好，米不多，只有她小小手掌那么多，刚好是两个人的口粮。
　　“阿真，我回来了！”宋吃鱼兴奋的蹲下来，提着手中的八两五花肉，递给那个淘米的瘦姑娘看。
　　被唤作阿真的女孩儿抬眼便看见红白相间的五花肉，喉头下意识上下动了两下，但她随即狠狠的剜了一眼宋吃鱼，责备道，“你可知道这一点肉要多少钱嘛，得买多少米，够我们吃多少天啦。”
　　“十几天的粮食竟然被你一餐就吃了！”阿真起身，端着盛着米的小碗，香腮气得鼓鼓的。
　　宋吃鱼讨好似的笑着，他将五花肉塞到阿真手中，然后从她手里拿起淘米碗，并说道：“阿真，今天我卖了个消息，赚了十三个铜板呢，只花了是个铜板买了这些肉，还剩下三个铜板待会儿我就去买些米回来，然后明天铁匠铺也要发银钱了，下个月的米又有着落了呢。”
　　宋吃鱼将还在生气的宋真推进茅草屋里，放下淘米碗，又说道：“我平日里在铁匠铺，隔上三五天就能吃到一点肉汤，倒是阿真你，这都快两个月没有闻过肉香了，看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这不今天正好多赚了些就买点肉给你补补身子么。”
　　“阿真你先将米下好肉切了，我去后面挖点野菜，但会儿咱将剩下的那些酒也喝了，今天就舒舒服服的享受一把。”
　　宋吃鱼也不管宋真一万个不舍这二两肉，便已经将今天的晚餐全部制定好了。
　　米少，菜少，做好这一顿晚餐根本就没花多少时间，宋吃鱼与宋真二人已经端正的坐在茅草屋内，在她们面前摆着整整齐齐的三只装着饭、菜、肉的碟子。
　　只是，那菜保持着最天然的颜色，上面飘着些油腥子，那还是在五花肉上蹭来的。至于五花肉，则完全是水煮开的，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佐料可以来增味。
　　但即便这样，宋吃鱼和宋真两人看着这满满两碟肉菜和一碟饭，早就是食指大动。
　　宋吃鱼喉头耸动，他看着宋真也是如此，便说道，“阿真，你先吃，替我尝一下这肉好不好吃！”
　　宋真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都是小鱼你辛苦换来的，你先吃。”
　　宋吃鱼与宋真相依为命十一年，宋真又比宋吃鱼大三岁，二人又不是亲兄妹关系，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人能够道得清说得明。不过宋吃鱼却极其了解宋真，就不如现在他宋吃鱼要是不先动筷子，宋真就绝对不会动筷子。
　　于是，宋吃鱼夹起一块肉，他看着宋真明显看见宋真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于是他灿烂的笑起来，将那一块红白相间的水煮白肉放进宋真面前碎了一个缺口的碗里。
　　“你一块，我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