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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泰隆很小的时候就是个优秀的杀手了。那时卡特琳娜还没有握起匕首，她只是个小姑娘，有点怯懦又有点儿娇弱，就像后来的卡西奥佩娅一样。
泰隆十二岁，在诺克萨斯做最危险的行当。那天有个小姑娘钻进了他的家——一个从窗口出入的狭窄的地下仓库。
那个小女孩穿着灯芯绒材质的暗红色洋裙，看上去价值不菲。她蹲在窗口下面蜷缩着娇小的身躯，一双水汪汪的眼眸哀求似的看着他，像只受惊的鹿。
面无表情的少年抬了抬头，那扇窗户最多只能看到人们的腰，他看见许多穿军靴的人在外面来回走动，照进屋里的光也因为他们而变得缭乱起来。
泰隆被光线晃了眼，不耐烦地走上前推开窗子。有个军官注意到了他：“哎，小子，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姑娘，红裙子，衣领上有诺克萨斯的国徽。”
泰隆低了低头，那个小姑娘的衣领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精致的国徽。
“见过。”他淡淡的答道。
“见过？在哪儿？”
“一千金币。”
“什么？”
“一千金币，我告诉你她在哪。”
“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军官皱眉，“我没功夫和你过家家，如果得罪了将军……”
“找不到她，你才会得罪将军。”泰隆仍然面无表情。
越来越多的士兵注意到了这里，那个军官说不过这少年，觉得十分恼怒，伸手扳住窗扇，竟然将这扇略微有些破旧的窗户整个拽了下来，连带着窗户下的地面都被他的力量扯开一个不算小的坑。
——然后他看见，他们要找的小姐就在那个窗户下面的位置，碎石落在她身上，而她则颤抖地盯着指在她眉心的那把尖刀。
持刀的少年面不改色。
军官愤怒地瞪着泰隆，但他最终还是扔过去一代金币。
“两千金币。”少年冷声道，“你弄坏了我的窗。”
2
泰隆再次见到那个军官是在两天后，他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
“就是你吗？目光看着我的士兵们却能够精准地把匕首抵在卡特琳娜眉心，而且没有伤到她。”男人微笑，“听说你后来还单手把她从地下一层扔上来。”
“和你有什么关系？”泰隆的目光上移，他看见了对方肩上的将星。
“我叫杜·卡奥，你叫什么名字？”男人摘下帽子颔首，显然是以平等身份的礼仪对待他。
“泰隆。”
“你的刀法是谁教的？”
“没有人，先生。”泰隆说，“无人掌握比这更为精湛的刀法来教导我。”
杜·卡奥被他逗笑了：“是吗？你是做什么的？”
“雇佣杀手。”
“喔，那么我可以雇佣你吗，杀手先生？”
“五千金币。”
“好的，如果你杀不掉对方呢？”
“随你怎么样。”泰隆看着他，“不会有那种事发生的。”
“杀了我。”杜·卡奥说。
泰隆没有任何迟疑，扬手扔出三把高速旋转的飞刀，手持匕首上前与杜·卡奥对了一刀，杜·卡奥是用刀鞘接下这一刀的，这让泰隆皱了皱眉。但他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变慢，更多飞刀呈环形抛向四方，而他自己却消失了。
“潜行！”身边的军官惊呼一声，如果两天前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恐怕就要死在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刀下了。至少他自认接不下这么几招。
杜·卡奥的刀出鞘了，他的每一刀都无误地斩落飞向他的飞刀，而泰隆也在此时从后方向他发起刺击。
但这一击又被刀鞘挡住了，而且还是用左手握住的刀鞘。
“正面攻击我的喉咙，失败后立即改为从背面攻击我的后颈，你是个优秀的杀手。”杜·卡奥收回刀，“但你已经失败了。”
泰隆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加入我的军队如何？”杜·卡奥看着他的眼睛，“你将成为诺克萨斯最锋利的刀。”
3
三年后。
泰隆走进这个院子时，看见玉蕊花开满了枝头。花瓣被风轻轻一吹就纷纷簌簌地落下来。而树下那个红发女孩正挥舞着匕首，每一次挥动都精准地从中间划开那些花瓣。
她忽然感觉自己面前有什么薄而尖锐的东西掠过去，然后那些花瓣，消失了半数。
十七岁的少年已经英俊又挺拔，他从暗处显现出身形来，手中稳稳握着的匕首上覆盖着一层玉蕊花的花瓣。“如果非要带起那么大的气流，你不如去练刀。”泰隆说。
“你是谁？”卡特琳娜扬起脸，眼底盈满骄傲和戾气，像从前的他。
“他是泰隆，今后就是你的护卫。”杜·卡奥站在门口，“说起来，你们三年前见过面，那时你不愿学弓箭，从家里跑了出去，就是他把你交给军队的。后来你却要求学匕首。”
卡特琳娜似乎想起来了，但她仍然高傲，再不是那个被他提着衣领扔出去的小女孩了。“我要护卫做什么？”
“等你能够击败我时再说这话，小姐。”泰隆说。
“等你能够击败我时再来保护我。”卡特琳娜挑挑眉毛，抬起匕首刺向泰隆。
刀光交错纵横，玉蕊花瓣纷飞。泰隆手中的匕首直指卡特琳娜的鼻梁，“小姐，你输了。”他说。“您可以尝试着练习投掷匕首。”
“不需要你来教。”少女冷哼着收回匕首，拢了拢酒红色的发丝。
“他说的对，卡特琳娜。”杜·卡奥说，“如果可以远距离击毙或是重创敌人，将会省去许多麻烦。”
“我什么时候能上战场，父亲？”卡特琳娜问。
“等到你的匕首也可以指在泰隆的鼻梁前时。”
4
泰隆第一次见卡西奥佩娅的确是在这一年。
那个穿褐色皮鞋的小女孩儿在回廊里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哥哥，你是谁？”
“是大小姐的护卫。”泰隆向她颔首行礼。
“我姐姐在哪儿？”她的眼睛很美，像两块剔透的琥珀。
“在院子里练习投掷匕首…”泰隆话说到一半，小女孩就跑进了院子。庭院里立着四十个靶子，卡特琳娜站在中央，向四方投掷匕首。她的技艺略显生疏，所以有一把匕首是飞向卡西奥佩娅的。
——很多年后泰隆再想起这一日时常常会想，如果他没有去接那一把匕首，后来的很多事是否都会如他所愿？
卡西奥佩娅抬高声音向卡西奥佩娅吼道：“来这儿干什么？”
“烤苹果派要凉掉了……”小女孩儿的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了。
卡特琳娜冷哼，“我是个小姐时喜欢那种东西，但现在我是个士兵，还会在意食物是否美味么？”
卡西奥佩娅应了一声，转头跑开了。
殷红的血液从泰隆指缝里渗出来，而他只是把匕首抛回给卡特琳娜：“刀飞的不够快。”
“如果它不够快，你应该抓住刀柄。”卡特琳娜甩下匕首上的血液。
“如果它够快，应该刺穿我的手。”
泰隆离开院子时看到卡西奥佩娅仍然站在回廊里，她捧起一小盘苹果派，对他甜甜地笑。
5
泰隆后来问卡特琳娜：“您和二小姐关系不好么？”
彼时卡特琳娜正一把一把地打磨她的匕首，“我承认她是我的妹妹，但你不能称她为将军的女儿。”
泰隆不解。
“不能以武服众，怎么算是将军后人？”
“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愿意学弓，不是么？”泰隆说。
“但是当我知道如果我将来不能接替父亲，家族就会失去依靠后立即就参加了训练。”卡特琳娜皱眉，“谁不想坐在屋子里穿着漂亮的裙子吃热苹果派呢，可我不能。父亲只要求我练习武道，却没有要求她做同样的事。”
这似乎也是一种嫉妒。泰隆没有再回话，他借着月光用一块鹿皮擦拭他的匕首。这一年卡特琳娜十五岁，就懂得以家族利益为重，她即将成为诺克萨斯不可或缺的人，可是却仍然学不会隐藏她的情绪。
“趁我手上有伤，快点儿挑战我吧，这样你还有几分胜算。”过了很久，泰隆说。
“真正的士兵是不会在意这点儿伤口的。”卡特琳娜说。
“我不是士兵，我从前是个杀手，现在是个护卫。”
“但我如果对负伤者出手，我就算不上是个士兵。”
“你会是个好士兵的。”泰隆擎起手中匕首，银色的刀刃在月光里闪耀，“也会是个好将领。”他是第一次见诺克萨斯人恪守战士之道，而对方竟然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
6
卡特琳娜十七岁时仍然不能把匕首指在泰隆鼻梁前，但她还是成为了一名士兵。她的匕法和身法都精妙得无可挑剔，她挥动匕首时的风不会扬开枝头落下来的玉蕊花瓣。
卡特琳娜的功勋积攒得很快，她杀死一个敌人的功夫，泰隆可以杀死五个人。而那些死去的敌军却全部计为她的战功。
“你不要功勋么？”卡特琳娜曾经这么问他。
“我不是军人，只是您的护卫。不论您是小姐、士兵还是上校，我都是您的护卫。除非有一天您的匕首可以放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鼻梁，“但是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你不要功勋么？”杜·卡奥也这样问过他。
“我并不适合做军人，我只适合在阴影里寻找机会。”泰隆回答道，“您所说的诺克萨斯的刀，卡特琳娜小姐亦能胜任。而我，我只是刀锋的影子。”他抬眼，瞳仁深邃如黑夜，眸光熠耀如寒星。
7
卡特琳娜在军中威望很高，在民间更甚。人们知道她曾孤身潜入德军军营救过战俘，知道她能与德玛西亚冕卫家族最优秀的战士相匹敌，还知道六年前那个天赋惊人的少年杀手泰隆现在听命于她……人们对她的狂热已经快要追上她的父亲了。
“我不认为只靠我自己就撑的起一整个卡奥家族。”卡特琳娜常常这样自语。人们对她的期望越高，她就越觉得疲惫。
“将军会为您安排好一切的。”泰隆在阴影里低声说。
“父亲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卡特琳娜轻轻抚摸她手甲上的擦痕，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刀和剑，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或深或浅的痕迹，“到那时我就只能依靠我自己了。”
泰隆后退了一步，把整个身体都埋进阴影里，“您还有我，小姐。”
当卡特琳娜为父亲的重视和民众的拥戴倍感压力时，她十六岁的妹妹伏在窗边，望着庭院里落了一地的玉蕊花瓣。
“要是有人，哪怕一个人，能注意到我就好了……”
没有人回答她。
8
卡特琳娜打了一场漂亮仗，凯旋那日刚好是她的十八岁生日。诺克萨斯的世家小姐在十八岁时会举行成人礼。
卡特琳娜本没有这个打算，但诺克萨斯的百姓们已用鲜花铺满了她归来的路。
军队散去，四下只余或娇艳、或粉嫩的花。泰隆站在这条馥郁芬芳的路尽头，递给她一捧鲜花。
“你也在意这一类的民俗吗？”卡特琳娜看着那些暗红色的花，“蔷薇？”
“是玫瑰，卡特琳娜。”泰隆说。
卡特琳娜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她把那束花扔到路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我得用功勋，堆砌起一个家族。在那之前，我没有精力管顾其余的事。”。
——泰隆不知道的是，他们离开后，卡西奥佩娅站在这条鲜花铺就的路上拾起那一束玫瑰，把它的每一个荆棘都紧紧地拥进怀里。
——泰隆更不知道，夜里卡特琳娜站在这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要找的那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