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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电影《游园惊梦》的头一幕里，满屏皆是放肆的黑，只有一行明亮的字在眼前突突地跳着，怵目惊心。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礼拜四没课的下午，程轶凡大忙人又去为学生会分忧解难了，只留下俞子涵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无聊地刷微博。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俞子涵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于是用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搁下眼镜，把自己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
睡不着。
俞子涵重重地呼出口气，缓缓掀开被子，突然想起昨晚睡觉前程轶凡说的话。
难不成我真的喜欢苏璃？
怎么可能，我对她和对程轶凡是一样的，多么纯洁的革命友谊。
俞子涵在床上翻滚几圈，忽地坐了起来。
我会不会真的喜欢苏璃啊。
俞子涵的恋爱经验跟程轶凡比的确是少了些，他的初恋是在十四岁的时候，那时候个头忽然一下子拔高了十几公分，于是他就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情书，那是个很爱笑的短发女孩子，于是他们就背着爸妈和老师玩懵懂的纯情初恋，后来读了高中搬了家，他们也就自然地不再联络了。
直到高二的时候，他在上补习班的时候认识了第二个女朋友，发发短信、打打电话，周末牵着手去看看电影或逛公园，不咸不淡地谈了差不多一年。
上了高三之后，女朋友以学业为重为由提出分手。
接着，程轶凡、跷课和高考就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而二十岁的时候，他遇到了苏璃，然后铁三角成立，直到现在。
俞子涵对程轶凡的定义是“生死至交”。那在他的生命中，苏璃又占什么位置呢？
同样的生死至交？是好朋友？是妹妹？又或是红颜知己？
似乎都是，又都不是。
他们之间没有生死至交这么血性，没有好朋友这么单一明了，没有妹妹这么温馨，也没有红颜知己那种相忘于江湖的情怀。
俞子涵拟下了这么多定义，同时又否决了这么多的定义，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这个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的东西其实相当简单，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感情这种事情，哪里经得住抽丝剥茧的考量。
对俞子涵而言，苏璃的那份漫不经心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她是俞子涵生命中极其特别又难以归类的存在。
在他们认识的这半年多来，俞子涵觉得自己的人生轨迹有了很大的变化，不是偏差，而是调整。
其实俞子涵的随性和淡然并不输给苏璃，但当他和苏璃一起的时候，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气质却完全消磨殆尽，不仅变得话很多，甚至还会幼稚地故意惹苏璃生气。
在苏璃面前，原本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俞子涵多了很多的在乎。
可越接近苏璃，俞子涵就越觉得迷惑，迷惑着到底哪个才是她真正的样子，爽朗的、安静的、精明的、迷糊的、淡漠的、温暖的、凶巴巴的、孩子气的……苏璃的性格有太多面，俞子涵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了解了她的几分之几。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的不了解，才让自己对苏璃产生了好奇，继而也有可能会产生好奇之外的情愫。
俞子涵虽然是个性情中人，但在重要的事情上却理智得很。
他觉得自己现在和苏璃相处的模式很好，非常好，他不想去打破现在的平衡。
再讲得明白点，与其说不想，不如说是不敢。
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们就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做回普通哥们儿。因此，和苏璃表白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一场激进的冒险。
他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够喜欢苏璃，也不能确定苏璃对他的感觉。即便他俩真的互相喜欢，他暂时也没有那个把握能和苏璃一直走下去。
倒不是非要追求天长地久，但要他冒着失去一个挚友的风险，莽撞地去有所行动，这不是俞子涵这种现实主义者会做的事情。
揉了揉太阳穴，俞子涵还是第一次对恋爱这档子事感到头疼。
他慢慢踱步到阳台上，冬日的傍晚天色已经有些暗沉，梧桐树枯黄了叶子，那些曾经鲜活的意象现在却卷了边飘零下来，然后恹恹地蜷在地面上，不复繁茂的枝桠突兀且尴尬地刺向仍然映着淡淡暮色的天空。
对面另一幢男生寝室楼里的日光灯已经大亮，偶尔可以看到有刚泡好的方便面在掀开盖子的那瞬间氤氲升腾的热气，隐约还有男生互相打闹时夹杂着脏话的嬉笑怒骂。
以俞子涵的视野看来，整个画面既有大学校园的特定氛围，又有种人间炊烟万家灯火的完满。
全世界就像被浅灰色的羊毛围巾笼罩着一样，黯淡地温暖着。
俞子涵透过悬铃木光秃秃的树枝间隙看着那些三三两两去食堂的人，摸了摸自己瘪平的肚子，在心里暗暗诅咒道。
该死的程轶凡不知道去哪里潇洒了，饿死我了。
于是他气腾腾地回到屋里，给苏璃发了条微信。
——你在干嘛？
苏璃的微信头像是她戴着耳机坐在练琴室窗台上的照片，脑袋倚靠着窗棂，半昧着眼睛嘴角上翘，长发微微被风地撩起，一脸陶醉地沉溺午后阳光中。
这张照片是夏末的时候俞子涵趁着苏璃练习的空档偷拍的，苏璃很喜欢，就拿来用作头像。
过了一会，苏璃回了句，上网呢。
即使是隔着手机屏幕和长长的虚无缥缈的网路，俞子涵仍然可以想象出苏璃现在那副慵懒的姿态。
捧着一杯热茶窝在电脑前，左腿蜷曲在胸前踩着椅子边缘，右脚垂下来晃晃悠悠的。也许正微闭双眼听KerenAnn，苏璃喜欢她唱歌时溢出梦呓般纯洁的轻声碎语，而且她一边听的时候，脚趾还会一边跟着音乐的tempo打着节拍。
一想到这个画面，俞子涵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嘴角弯成温暖的弧度，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吃饭了没？
——没，不想出门。
俞子涵眯了眯眼睛，左前额的青筋突突地在跳，然后用力地打字。
——你、又、跷、课、了？！
——那是你言传身教。
这一次苏璃倒是回复得异常之快，直哽得俞子涵胸口发闷，一时间无言以对，他几乎可以想象，在电脑那头苏璃露出的贱笑。
难道真的是我们把她带坏了？
俞子涵耷下肩膀，郁闷无比地扪心自问，过了好一会，才回复道。
——……去吃饭吧，现在马上。
——不去，减肥。
——然后直接吃夜宵吗？
——怎么可能！
俞子涵默默朝天冷笑一声，然后在对话框里打上。
——我昨天晚上十点钟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在吃夜宵。
——那我现在叫外卖。
——我待会去接你，十五分钟后下楼。
手机安静了一会，俞子涵估计苏璃是在斟酌自己的提议，过了两分钟才收到回复。
——天气冷，还是算了吧。
——现在是17点23分，你17点38分给我准时下楼。
其实从俞子涵的寝室楼到苏璃那里连五分钟都用不了，他只是多给苏璃十分钟磨蹭。
他知道苏璃现在必定是一边换衣服一边在碎碎地诅咒他。
想到这里，他忽然就一个人站在寝室中央，两手叉腰地放声大笑。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的笑靥，碎了一地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