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将死之人努力将头抬起，张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嘴唇上下动了动，想对蒲峰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蒲峰对秦以安没有同情，更没有任何感情，就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也不想听。
　　温热的血液顺着无锋剑鞘滴到手上，蒲峰站立不动，冷冷的看着秦以安生命渐渐流逝，心中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平静。就像他回到家里看到双亲尸体的那一刻，那一刹那间他的血液就冷了，再也生不出任何波澜。
　　师傅、师兄弟、父母、亲人……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剩下这把剑。
　　握紧无锋剑鞘，缓缓用力，将相依为命的剑鞘从破碎的胸腔里抽出。不想刚拔出一点就受到阻碍——一双血手猛地握住剑鞘——蒲峰头部微抬，看到满口鲜血的秦以安正在对自己微笑。
　　“为什么不低下头来听听我先说的话呢？如果你听了，你就会知道，”秦以安猛地将无锋剑鞘往自己的胸腔里再送一段，把紧握剑鞘的蒲峰拉到身前与自己面对面，大笑道，“我不会死！哈哈哈哈哈！”
　　蒲峰面容依旧沉静，盯着越来越癫狂的面孔，一字一句的道：“那我就再杀你一次！”
　　电光火石间，古井无波的心境陡然波动，对眼前之人的杀意直冲头顶，一瞬间仿佛什么关窍什么被冲开，头脑之中一片清明，蒲峰福至心灵，猛然大喝道：“剑来！”
　　此刻，安静放在桌子上的重剑无锋陡然蜂鸣。
　　“他终于开窍了！”
　　剑辰含笑一拍剑柄，无锋化光而出，直冲秦以安而来，轰然入鞘，剑鞘透胸而过，秦以安以跪姿硬生生被轰退三步。
　　“无锋，重剑！”重剑无锋入鞘巨力使秦以安再遭重创，就算是以蛊尸之体也有些抵抗不住，他吃力的低头，看向插在自己胸口的剑柄，竟露出了一丝微笑，伸手想拔出重剑，“嘿嘿嘿，你是我、”
　　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有一只手已经握住剑柄，秦以安抬头，看到一张满是悲悯的面孔：“你、”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才将话语说完，“找死！”
　　他伸手握住剑身，想要将无锋重剑夺回，手爪拼命握紧，却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锋剑被缓缓抽出。
　　“大师兄，你还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吗？”看着因为重剑无锋越来越疯狂的大师兄，蒲峰悲悯道：“你知道无锋重剑为什么会选择我这个悟性不如你、体质不如你、什么都不如你的‘蠢材’吗？”
　　闻言，秦以安放弃了去夺到那把离自己而去的剑，抬头，看着自己的小师弟，面色狰狞道：“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几成血人的秦以安就算已经死过一次，也忘不了用偷袭这种伎俩，但他刚一站起，蒲峰便反手一拍，拔出一半的无锋剑重回剑鞘，巨大的力量再一次将他打倒，剑鞘插入地面，仰面翻到在地，被牢牢的钉在地上。
　　蒲峰走到血人身前，低头俯视着他，脸上带着一种怜悯，此时的秦以安已经无力爬起，无锋重剑的两次轰击已经让他全身筋脉俱断，就算是有蛊虫控制身体，也禁不住如此严重的伤势。他仰面看着自己的小师弟，露出非哭非笑的神情。没有再说话。
　　蒲峰看着弥留之际的大师兄，继续说道：“因为大师兄你太聪明了，看过一遍的剑谱不用再看第二遍；练过一遍的剑招比我练十遍施展的还好，师兄弟以你为榜样，师傅以你为荣……”
　　听到自己往昔的荣耀，秦以安面容平和了些，好像回想起了当年那段时光，但随即又扭曲了起来：“可这些都被你破坏了！谁让你武功超过我的！谁让师傅越发器重你的！还要将无锋剑诀传授给你！门派里武功最高的人只能是我！师傅只能以我为荣！无锋剑诀只能传给我！而不是你！不是你！”
　　大师兄声嘶力竭的诘问让蒲峰沉默片刻：“大师兄，你太聪明了，聪明使你盲目，”蒲峰望向大师兄的双眼，却找不到当年的那个大师兄，“我没想把武功练得比大师兄高，我也不想去争师傅的器重，我只想练好剑，让师傅高兴……”
　　“至于无锋重剑，真的不适合大师兄来练。”蒲峰上前握住无锋剑柄，一寸一寸将无锋拔出，“我也是方才明白为何师傅想将无锋重剑传给我。”
　　漆黑如墨、无锋无锐的长剑被完全拔出，蒲峰横在身前，端详着这柄意外飞来的宝剑，轻声念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无锋重剑，是适合那些像我这样的‘愚笨之人’拿在手中的剑啊。”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秦以安如同痴子一样反复念叨着那八个字，念着念着猛然大笑起来，大笑，狂笑，直到眼中笑出泪水，才哽咽道，“好一个重剑无锋好一个大巧不工，怪不得师傅不将无锋剑鞘传给我，哈哈哈，我这个剑道奇才怎么可能去练那种破剑法……”
　　虽是埋怨，但秦以安眼中泪水越发多了，让人难以置信这个已经不是人类的眼中竟然有这么多泪水。
　　蒲峰悲悯的看着自己的大师兄，心有所感，开口道：“其实师傅他……”
　　“别说了，我知道！我最了解师傅了！他传不了我门派传承，肯定会给我去向万剑山庄求另一把剑给我！跟小时候一样，他老人家嘴上严厉，但从来不会让我比别人少！肯定是这样！”蒲峰闭目嘶吼，双眼中流出血泪。
　　“你们万剑山庄与他们门派有渊源？”徐恒看到这一幕转头向剑辰问道。
　　后者点头确认：“对，蒲峰师承的无锋派是若干年前从万剑山庄走出的无锋剑主创立的，传承几代之后无人能获得无锋重剑认可，其便自己回到万剑山庄，剑鞘和剑诀被留下，以待能获得无锋重剑认可的弟子出现拿回无锋剑。”
　　“而本代，同时出现了两名有剑主资质的弟子，其掌门决定将门派传承无锋重剑给蒲峰，向万剑山庄另求一把宝剑给予弟子秦以安。原本我爹已经答应送出宝剑青虹，但看其心性不太端正，便要求其受些挫折提升下心性，结果没想到……”
　　剑辰重新把目光望向楼下。
　　蒲峰双手举起无锋重剑，剑尖朝下，正对秦以安，后者虽未睁目，但也察觉到蒲峰的杀气，开口问道：“要动手了吗？”
　　蒲峰点点头：“不管是为了秦以安还是色中饿鬼，今天，都必须死。”
　　“动手吧，对这个世间，我已无留恋。”秦以安闭着眼，对自己的小师弟露出微笑，“无锋派靠你传承了。若是再遇到我这样的奇才，早些给他找一把适合他的剑。”
　　“嗯。”蒲峰重重的答应，算是应下承诺，“无论起因如何，你犯下的罪孽永远是罪孽，到地府里去向师傅忏悔吧。”
　　“啧，到现在还不会说话。”
　　秦以安轻笑着留下了他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重剑无锋再次入鞘，无锋派大弟子、马王爷麾下色中饿鬼，秦以安，身碎骨裂，魂归九渊。
　　蒲峰将重剑无锋连鞘拔起，转身分别朝白鹤楼方向抱拳行礼道：“谢万剑山庄送剑！谢女侠出手相助！谢大侠出手相助！”
　　徐恒三人看到向这里行礼的青年，不约而同的回以拱手之礼。
　　蒲峰敬三人仗义行事，出手相助。
　　三人敬蒲峰苦心报仇，除魔卫道。
　　这是一个侠者的时代。
　　侠士敬侠士，侠士惜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