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山

　　旭日初升，残月还在当空的时候，无极门上下已经忙碌起来了，昨夜有人闯山，掌门加派人手巡视山中各个要口，却是一无所获。一夜的人声呼喝，门中之人谁还睡着呢？
　　午阳别院。
　　玉枫走进一间院子，院中奇石林立，四周种了几根玉竹，竹叶晶莹剔透。闻听脚步声，一名弟子从房中出来，看见玉枫，忙施礼道：”小师叔，你找悟觉？”
　　“出什么事了，秦放师兄？外边怎么这么吵，一大早就搅了人家的美梦，我刚梦到我正在福临楼吃着‘芙蓉五味鸡’、‘罗素果烤乳鸽’，就被吵醒了。”那人还没看到，像缸一样的大肚子却看到了，跟着从屋内出来，边说话边擦拭着惺忪的睡眼，胖嘟嘟的嘴上还流着口水，一脸不悦。
　　一旁的秦放捏了捏他那张胖嘟嘟的脸，“悟觉，亏你还能睡到现在，出大事了。”
　　这悟觉是无极门中出了名的睡神，睡着了是雷打不动，比玉枫早入门几年。看似懒散，在修道上却是天分极高，只修行了几年超越了其他比他早入门多年的师兄们。掌门和众长老对他颇是另眼相看，为人大大咧咧，快人快语，玉枫没多久就和他成了朋友，常来这边找他。
　　“咦，玉枫你也过来了，秦放师兄到底出什么事了？”悟觉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是玉枫师叔。”秦放闻言是一脸的惶恐，瞪了大咧咧的悟觉一眼，毕恭毕敬道。
　　“是，是，玉枫师叔。”暗地里冲着秦放扮了一个鬼脸。
　　“私下了，叫我玉枫就好了。”玉枫微微笑道。
　　“你听，人家玉枫都自己这样说了。”秦放最是循规蹈矩，玉枫说了几次，可几次下来，还是师叔长师叔短的，悟觉暗中讥笑好个死脑筋的师兄。
　　“你们慢慢聊，我还有些事。”秦放知道有自己在，这两人也不自在，识趣的走了。
　　“我这师兄就那样，对了，玉枫，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一会就要下山了，按照昨天殿上掌门的安排，天罡和我独自一路，临别前来特意跟你道个别。”
　　“我倒是忘了，纵是一人随护，但天罡师兄道术精深，有他照拂你，这一路之上，想来没多大危险，只是天罡师兄为人太
　　过严苛，实在无趣。”
　　玉枫苦笑了一下，这一路之上要做个闷葫芦了。
　　“这次下山，我一定要四处好好转转，吃遍天下美食。多年待在山上，日日修道练功，人都快修傻了，每天粗茶淡饭，还吃不饱。过了那么多年，也不知爹和娘还认不认得我，正好抽空看看他们。”
　　林玉枫闻言脸色黯然，说道：”悟觉，时辰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我们后会有期。”
　　“好，玉枫你自己保重，到时一定要把我的绝世法宝让你好好瞧瞧。”
　　一个时辰前，无极门凌虚殿。
　　元易面有怒色，瞪着站在天罡后面的两名弟子，那两人战战栗栗，头都快贴在地上了。
　　“天乾和天乐，你两人负责无极门下山的，不管什么人，要闯无极门，必定要经过云霞道。昨夜在山上竟然让妖人随意出没，来去自如，窥视本门虚实，此人着实小觑我无极门。你们如此懈怠，可知罪？”
　　天乾还想争辩，天乐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忙连连磕头道：”弟子知罪，甘愿受罚。”
　　“罚你们自己去知过崖面壁三个月。”
　　“弟子领命。”天乐早拖着天乾如获大赦快步走出殿外。元易对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显然失望至极，更带着一丝无奈。这二人修道资质可谓平庸，如今人手紧缺，让他们守护云霞道，实在是不得已为之。要不是近年来自己脾气收敛，早一拳打过去了。
　　“天罡，一路上你要好生保护林玉枫，你们所过之处，离那座华阴城可不远啊。”这句话意味深长，后面的话元易没有说下去，不过天罡明白，这实是在告诫自己不要贸然进去。十年了，他始终相信自己的恩师元霖还活着，还在那座城中。
　　“师叔放心。”
　　火花集，因一年四季遍地铺满金黄色的花，得名的一个小镇，也有人叫做黄金集。虽人口不过一千，过往的客商却是络绎不绝，格外的热闹。这日傍晚时分，林玉枫和道号天罡的鲁奇来到了火花集，过了这里，就出了无极门的势力之外了。镇子的中心有个酒家，牌匾上用金字写着‘聚仙楼’三个字，门前有两根石柱，左边的柱子上刻有飞龙盘绕，右边则是凤舞九霄，比起周遭的房子还要高出好几丈，酒楼之上还建了一个天台，能俯视整个火花集，来往的客商十有八九都在这投宿。
　　“就住这里吧。”
　　一路之上，两人很少说话，看到鲁奇那张冷峻的脸，任谁都会离的远远的。每到荒山野岭之处趁着休息，玉枫总会留意附近有没有药草，他发现这天地山下真是一座宝库，回来时那个随身小包也不知装了什么，鼓鼓的。鲁奇只是看了两眼那包，也不出言询问，路上当真是一路无话。来到这里，已是下山的第八天了。
　　“掌柜的，开两间天字号上房，再上几道好菜。”玉枫从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那中年掌柜却好似充耳不闻，自顾自打着算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掌柜的，这两位客官要住店呢。”一旁的小二拉了拉那掌柜的衣角。
　　“我又不聋，听的见，小马，你去随便找两间上房，让客官住下就是了。”那掌柜背着身子仍是拨弄着算盘，打的啪啪直响。
　　“真对不住，这些天掌柜心情不好，请两位多担待着点。”小马一脸赔笑道。
　　“张大福，可还认得我吗？”鲁奇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掌柜这才抬头，眼前一个中年汉子，神情冷峻，这人倒好像哪里见过，身旁是一个样貌二十多的年轻人、有些稚气。两人虽是穿着普通的青衣，风尘仆仆，身上却都透着出世之感。
　　“客官你是？”掌柜指着鲁奇问道。
　　“你再想想。”
　　“啊呀。”张大福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大叫一声，吓了伙计小马一跳，他躬身跪倒在地，向着二人是连连磕头。
　　口中还喃喃道，“必是上天庇佑，派两位上仙降临此地，为我张家消灾解难。”
　　这时远处又走来两个人，一胖一瘦，修道者打扮，手中都拿了一个布褂，一个上面写着，无所不能天罡大仙亲临，那瘦子的则是上天入地玉清天师转世。
　　“哎，我说，你别抢我生意啊，明明适才那人就要买我的仙药了，被你一搅合，人跑了。”胖道人对瘦道人吼道。
　　“前两天不是说过，火花集以西的都归我的，你不会怎么快忘了吧。”
　　“放屁，放屁，那人明明站在火花集的东面。”
　　两人就这样骂骂咧咧走了进来，唾沫乱飞，正巧赶上张大福下跪这一幕。
　　“你不必多礼，我天罡大仙最喜救赎受苦受难的众生，先上些好酒好菜，大仙我饿了，等我吃饱，不管你家有什么难事，定然会为你排忧解难。”胖道人抢先一步，把张大福扶起，又整整了自己的衣冠。
　　“这位掌柜，你看到我白布上写的吧。我是玉清天师转世，法力无边。我看你印堂发黑，家中将有血光之灾。不过我玉清真人既然来到这里，也是我俩有缘，我早上刚收拾掉一个祸害百姓的妖孽，法力消耗太多，你先给我上些吃的，等我恢复法力，准能替你消灾解难。”一旁的瘦道人抢着把张大福拽到近旁。
　　“这…”起身的张大福一脸为难，看看那胖道人，又看了看瘦道人。
　　玉枫笑得肚子发痛，偏偏又不敢笑出声，他偷偷眼瞧了一眼鲁奇，还是一副于己无关的表情，玉枫真是开始拜服起他的定力。他有意想要作弄一下这二人，摆出一副恭敬的神情对着那胖道人和瘦道人说道:”今日得见两位大仙真是三生有幸，我看两位都是得道多时，法力通天。一定消灭了不少的妖魔鬼怪，救了无数的百姓。”
　　“那是，本大仙自然是法力无边。”胖道人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拍了拍胸脯说道。
　　“这位小兄弟真是好眼力。不瞒你说，这一路之上，恶鬼也好，兽妖也罢，统统被我收服了。亏得是我，才保住了那么多人的性命。”那瘦道人更是滔滔不绝，唯恐被胖道人占了风采。
　　“我恰巧听说离火花集前面不远三岔口，有个暗幽洞，洞里有只妖兽，吃人挖心，也不知害了多少了人，路过那洞口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俗话说，救人如救火，既然两位大仙法力高强，何不去把那孽畜给收了，也是做了件好事。凭两位的手段一来一回也不会费多少时辰，到时候掌柜一定是好酒好菜招待两位。”
　　“这个嘛，我突然想到一件比这更急的事，要先走一步。姑且让那妖孽再活两天，等我完了事，再收拾它。”胖道人脸突然变得煞白，不过后面一句还是说得义愤填膺，说完也不理众人，一个人奔出了门外。刚出门口人又折了回来，尴尬一笑，”忘了拿它了。”一把抓住先前靠在墙边的布褂，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这位玉清大师，天罡大仙有急事走了，那这收服妖兽之事…”
　　“哎呦，我这会有些肚子痛，应该是早上不小心被那恶灵所伤，毒侵入体内。不行，我得马上找个清静之所逼毒，迟了恐有性命之忧。”瘦道人手捂肚子，看上去痛苦得死去活来。
　　看着瘦道人也举步维艰地走远了，玉枫哈哈大笑。
　　“此等宵小之辈，也敢自称大仙，害人不浅。”
　　“还请两位大仙救救我张家。”那掌柜又跪倒在两人面前。
　　玉枫赶紧将掌柜搀扶起来，”掌柜你有话好好说，你跪着我们也不好听你说。”
　　“是，是。小马啊，你快去为两位大仙准备一桌好菜。”掌柜对小二道。
　　“不必了，修道之人，不重口欲，来几样下饭的菜就行了。”
　　等二人用完晚膳以后，掌柜邀他们来到一间雅间，坐了下来。
　　“小人叫张大福，住在这火花集，祖辈在这开了家客栈，火花集虽是一个小地方，但往来旅人颇多，生意也还过得去。我还有一个幼弟，张靖，住在离此地五百里的麒龙山，上山砍柴为生。我也曾劝他过来帮我打理打理，他却说不比山里逍遥自在。三个月前我曾捎信过去，说老娘想他，让他回来一趟，可是至今也未见他，他从小孝顺懂事，不会不回来的。可怜我那老娘日夜思念幼弟，如今卧床不起。也有云游到此的大仙...”
　　张大福的话被一声咳嗽打断，看了看玉枫，看他没有见怪，又继续说道。
　　“却都是看不好，前几日，听来往的客商说是麒龙山上最近常有一位长相妖媚的女子孤身出没，有人说她是邪教的妖人，也有人说是麒龙山专门吸食活人精血的山精鬼魅。我担心我兄弟的性命被它给坏了，还望两位大仙能够救救我娘和幼弟。”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除魔卫道，我辈自然是义不容辞的。”一向冷峻的鲁奇，此时眼神充满了狂热。那股狂热似怒海蛟龙，翻腾不已
　　“可是救你娘…”鲁奇一脸为难，修道者所炼制的丹药虽也有强身健体的效用，不过对凡人百姓太过霸道，胡乱服用，反而有性命之忧。
　　“鲁大哥，让我来试试。”玉枫自忖有师父传给自己的医典，此时正好一试身手。
　　“那就多谢大仙，我弟弟定然有救了。还请大仙移仙驾到内堂，看看我娘的病情，求赐仙丹。”
　　床榻上躺着一位老妇，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似睡似醒。
　　“是，大福吗？”那个微弱的带着沙哑的声音问道。
　　“娘，是我。您怎么醒了？”
　　“我怎么睡的着，你弟弟有消息了？”
　　张大福走向老妇的身旁，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答道：”刚来信了，过些天就回来看您。”
　　“这次是真的了？”老妇凝望着儿子的眼睛。
　　“真的，这次不骗您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妇满布皱纹的脸上闻言挂满着笑容，如枯木逢春。
　　“娘，我请了两位大仙帮你治病来了。”
　　“上次你请的大仙，都没瞧好我这病。要我说，算了，也是行将就木的人，只盼着你们兄弟能够平平安安的，就心满意足了。”
　　“这次不一样，娘你看，这两位是无极门的大仙，身怀大神通，定能治好您的病。”
　　老妇的眼瞅了瞅两人，目光停留在了玉枫的身上，带着几分怀疑。
　　鲁奇从怀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拔出瓶塞，幽幽的香气立时铺满了整个房间，比那四季的百花还香，那老妇人似只闻了这香气，精神已恢复了好许。
　　“鲁大哥，你且等等，这九转养气丹能养气调血，妙用无穷，可大娘久卧病榻，身子这般孱弱，若然一下子服用猛药，怕是抵不住。”玉枫说道。
　　“那依你所说，该当如何？”
　　“你先让我把把脉。”林玉枫用食指探了探老妇的脉，闭目细听。
　　玉枫沉吟了片刻，说道：”大娘不过是思子心切，一时急火攻心，邪气入体，先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再以蒲英草、福生香、罗曼果、落地黄做成药丸，徐徐养气补血，不用半月，身子定可无恙。”
　　“这些医道你是从哪学得？”鲁奇好奇道。
　　“是我师父教的。”
　　“玉枫，医术终究是小道，修行悟道才是我等大事，斩妖除魔是为苍生之计。这医术可等你将来功德圆满之后，再耍着玩也不迟。
　　玉枫心道：如何叫耍玩？除魔灭妖是为苍生除害，我医病救人不也是为了苍生？若等我道术大成，尚不知何年何月，人命却是等不得的。心中不服，口中却只得答道：”鲁大哥，我受教了。”
　　玉枫从随身黄色小袋中拿出一颗药丸，色如黑炭，还发着一股子怪味，递给张大福，说道:”这颗药丸可以让大娘好好的睡上一觉。”
　　张大福慢慢接过药丸，端了碗水，让老人家服下，片刻，老妇就沉沉地睡去了。
　　张大福一拜到地，赞道：”果然是大仙，法力无边，多谢大仙。”
　　玉枫慌忙把他搀起，笑道：”这并非是神通，不过是寻常的医术而已，你以后别再叫我大仙了，过会来我屋里拿药丸。”
　　到了午夜，玉枫睡不着，来到了楼上的天台，一眼望去，遍地的火花身处夜色之中依然金黄灿烂，微风吹过，徐徐摇曳，就似一个个点燃的火把，点亮了大地，点亮了整个火花集，这朵朵的花海和星空中的点点繁星交织在了一起，看的旅人忘了远行的劳顿，忘了浓浓的乡愁，酒未饮人已醉已痴。玉枫不知不觉看的有些呆了，未曾想，凡尘中的花儿竟能和这遥不可及的星辰争奇斗艳，明明群星高高在上，那些花却毫无怯色。
　　“这美景可谓是人间一绝了，记得那是我第一次下山，师父和我路过火花集，我当时看到此景，也觉得妙不可言。”身后传来鲁奇的声音。
　　林玉枫恍若未闻，沉浸在这美色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你早些安歇，明早我们就进山灭妖。”鲁奇人已先走下了天台。
　　林玉枫也觉得有些乏了，走下阶梯，想回房休息，却见张大福站在房前，手中还拿了一卷什么东西。
　　“掌柜还没睡呢？”
　　“大仙。”
　　林玉枫一脸尬笑，“张掌柜，你不要这般称呼我，我和你一样也只是凡人。”
　　“那我就厚下脸皮，就喊你一声小兄弟。”
　　“那最好了。”
　　“小兄弟啊，你把我娘的病给治好了，我这激动的躺在床上睡不着，思来想去我总想拿什么报答你。这是很久以前一个凶恶的老头寄存在我曾爷爷这儿的，又传到了我这里，可他后来一直也没再来过，应该不会来了，兴许对你有用，就送给你吧。”张大福把手中拿着的一卷羊皮纸递给了他。
　　林玉枫接过那羊皮纸，打开观瞧，却是白白如雪，只有一个黄点。
　　“这应该是张地图，奇怪的是什么也没画。”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了，当年我曾爷爷也觉得奇怪，就问那个老头，他说这个叫‘神州缩影图’，凡是你走过的地方，它就会显示在这地图之上，此图不怕火烧不怕水泡。搁在我这里也只是添些灰尘，你也不要推辞了。”。
　　玉枫见张大福如此真诚，把地图收了起来，放入怀中，对掌柜道：”那就谢谢掌柜了。”
　　“小兄弟早点休息，明日定能杀了那妖女，救我兄弟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