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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皇陵十三卫 / 鬼船

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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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冬的浦东,北风凛厉。
  寒夜,黑晦如布。
  浓雾深处,一前一后漂出来数叶扁舟。
  怒涛滚滚的江面上,冽冽寒气扑面而来,冻得人脸面绑硬硬的,好像抻一抻神经,张一张嘴,就要掉下来一辦。
  “噫,这鬼天咧,江里鱼虾都冻死球囖,还捞网个啥呢?”
  领头的四喜抖了抖牙,道。“听讲洋人油轮那边有洋盒罐子捡,随手捞它一个,也强过这头吃寒受冻啊。”
  他裹着厚厚的粗棉衣,虽是年轻力壮,仍感觉身体里的温度被无情地抽进水里,一阵凛风扑来,险没将他冲翻到江里头去。
  老烟枪呵了几口气,暖了暖手。“那些个洋鬼子狠三狠四的,连阴鬼都避着呢,侬小赤佬不要命呐。”
  四喜咧嘴道。“遭这通罪倒不如吃通梭子来得爽快呢,人都说洋鬼子绿眼珠子,这黑灯瞎火的兴许瞅不见不一定。”
  老烟枪抽出烟枪点上啅了口,训道,“小赤佬狗嘴里神兜兜的怪浪豆,真要吃了梭子,侬可算见鬼啰。”
  后头的二狗也划了出来。“喂,老烟枪,听讲你年轻那会儿做过‘四朲帮’?可有得这事?怎么也跑来跟我们搁这寒江里头吃风受冻啊?”
  ‘四朲帮’,土话又叫大力士、棺材佬,专指抬棺的四人,这四人以抬棺搬尸,破土挖穴为生。
  四喜惊道。“老倌,还有这事呢,学来过过瘾撒?”
  二狗也跟着起哄。“老倌,学学,这天寒地冻的,没得火子,也整些乐子暖暖身子。”
  老烟枪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耐不过二人纠问,啅了两口旱烟,遂提了些陈年往事。
  按他的话讲,他们佛家一脉,古时候通五行,精八卦,分阴阳,辩乾坤,观风望水,定穴探脉,平日里帮着人批批字、摸摸骨,选宅定穴,暗地里也作些掘坟盗墓、探穴摸金的勾当,到了他爷爷这辈,资质算差的一个,只学得三分道行,凑合着勉强够用。他的父亲是妾生,属庶出,地位不高,连皮毛也没学到,加上又死得早,他在家族里就更没什么立足之地,于是十六岁便离家出走,飘零江湖,有时迫于生计也作过一些抬棺破土的活计。
  又讲他祖父年少时曾走南闯北,观山望水,摸金探穴,时能遭上一些诡奇诞事,狐媚精怪也不曾少见。
  听得二狗脸惊一阵,白一阵。“还真有这诡事呢?”
  四喜笑道。“想没到侬祖人还轧姘头咧,风流着啰,后来那狐媚子呢,有么得成了侬家婆祖宗?”
  老烟枪脸一拉,斥道。“小赤佬狗头贼脑,神之胡之乱讲,皮痒痒找抽呀?”
  四喜憨憨笑。“老倌生气喽,只晓得嘴头耍骂,自家渔网都顾不上呢。”
  老烟枪一看,水里渔网一通摆荡不停,像是有东西咬网了。他一喜,双手去拉,那晓得水里头的东西异常生猛,险没将他反拽到江里头去,心想,该不会网到大家伙吧?手里的鱼网一个顺溜往下坠扯,他身子一个不小心跌滑,扑到了木浆上,磕得他鼻青脸肿,他拽住鱼网大叫道。“喜娃子,快来帮忙,好像是大家伙。”
  “有啥球大家伙,这鬼天,虾米都猫冬了,还能捞到江豚不成咧?”
  四喜虽然嘴里叫囔着,手里的木浆却丝毫不懈怠,要真网到江豚,这天寒地冻的一夜也算没白熬,听说江东边的一醉楼就高价收购,鲜活的一头能卖上二十大洋左右,这对漫年漫月跟寒江冽风打交道的渔民来讲,那可是天价数字。
  他一个猴急,跳上了老烟枪的木船,害得老烟枪猛吃了个趔趄,险又栽进江里头去,又冲身后嚷道。“狗蛋子,快,江豚,捞到江豚呐!”
  二狗子一听,甩了手里的家伙,两手当浆往这边划来。
  三人一拽网,水里那东西一个摆脱,荡得木船东摇西歪,三人跌跌撞撞。
  二狗子吃力道。“好家伙,这气力壮得,怕是能抵头牛吧?”
  四喜道。“不行啊,这江豚大着咧,可是拉不动。”
  老烟枪拽了拽几下鱼网,眉头有些紧,讲道。“好像底下挂网了,得有人下去瞅瞅。”
  “啥,下水?”二狗看了眼滚滚江面扑面袭来的寒气,脸有些绿。“这水凶天冻的,莫不说摸不着江豚,就是摸着了,还不给活活冰成人棍儿呀。”
  他看了看四喜,四喜连摇着四指右手,讲着江豚宁可不要,下水是不可能的。
  “小赤佬,平日五斤哼六斤的,到头蔫巴瓜,这辈子该着喝风饮露没得出息。”
  老烟枪斥了句,将烟枪插进裤腰,又找来绳索捆在了腰间,吩咐两人机灵些,一有情况就拉绳,然后一个呼气,跳进了水里。
  这一下水,了不得,像跌进了冰窖里头,身子一个哆嗦,一口水下肚,差点没把肠子给冻住。
  一个激浪打来,将他裹了进去,汹涌无情的江水残忍的往鼻嘴耳喉灌来,他在水里打了五六个滚,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抖了抖牙,寻思着这般下去可是行不得,没等到底下,不呛死也得冻死在这冰水里不可,心下一横,憋了口气栽头就往深底潜去。
  鱼网就挂在一处暗石上,难怪拽不动,可里头并没什么江豚,远远看着倒好像个大黑铁箱。
  老烟枪一惊,奋力游了游过去,一看,还真是个黑铁箱子,也不知里边究竟装着些啥。箱身雕刻着一些奇诡的符文,他看在眼里,心头一寒,冰冻冻的比灌了一口江水还冷。
  他盯着细看了几眼,箱子并没有上锁,他伸手想去打开,但箱门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根本打不开。
  忽地,一阵呜呜哇哇的诡戾叫声吓了他一跳,一片黑压压的乌鸦竟从水底破土而出,四面八方破浪冲天,拍得江水滚滚翻翻,将他冲了个七荤八素。
  老烟枪身子一凛,”这寒江深水里头,哪里来的黑鸦?”
  身后的绳索拽拉了几下,是四喜他们给的信号,老烟枪往下回扯了两下,示意他们收网。
  他将挂在暗石上的鱼网扯了下来,网上的一个铁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已经完全腐蚀生锈,看着像个巨锚,他吃惊地看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还真是个锚,铁链就消失在五六米远的沙石里,像是从地底下抛上来的。
  “亡灵引渡?
  老烟枪身子一颤,年轻时,他也曾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这是典型的‘亡灵引渡’,大有来头。
  身后的绳索忽地被一股巨力拽扯了几下,晃得他身子七上八下,又无情的灌了几口江水,他暗骂了声。“小赤佬,手脚没得轻重。”
  他扯了几下绳索,上边却没了反应,他也懒得耽搁,挪开了锚,奋力往水面游去。脚下忽地一个失力,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他一惊,抬脚往上蹬,水里的怪力一个奋勇将他拖了下去,惊得他四脚乱蹬,冰水就像泄洪般的往嘴鼻灌来,呛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不好,莫怕是水猴子?”
  老烟枪第一反是水鬼,这深江里头,常有水鬼拖人下水的诡事,亡死之人不在少数。
  他慌张的往上踩蹬,那东西气力大得出奇,一个拽扯,只觉着脚下的棉裤破了,小腿上的皮肉被生生扒去一半,传了一阵剜心般的裂痛,老烟枪急得四脚并用,抓狂的往木船那边逃去。
  好不容易攀上了船,老烟枪大喘着粗气,臭骂道。“小赤佬,不是让机灵些吗,想溺死我老汉呀!”
  木船周边,除了滚滚江浪声,却听不到任何回应。
  “两小赤佬人呢?”
  老烟枪不禁身子一凛,小脚处隐隐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抓着不放,他低下头,不禁心头一凛,是一只断掉的人手,吓得他抓起断手就往江里抛去,抛了过后,后背就冷冷发寒,那只断手怎么看着像四喜的?
  猝然之间,只听一道江溃地裂的巨响猛的传来,老烟枪还能整明白咋回事,滚滚怒涛便如海啸般汹涌席卷而来,拍得木船东飘西零,他东跌西撞的死死拽住木船,几经寒风暴雨摧残,才没淹进江里头去。
  嗡嗡的鸣笛声打来,寒雾深处缓缓驶来一艘油轮,油轮上烟火齐鸣,欢歌载舞,传来阵阵叮叮当当的碰杯声。
  船头的‘米’字旗迎风激荡,他意识到这是英国人的油轮。
  老烟枪心中一个不妙,这会儿不死也得挨洋鬼子的梭子了,心中不免害怕起来,网了这些年头的鱼,鲜有撞到枪口上,年少时,也曾南北深山走脉探穴,都没被阴鬼索了性命,不想今日倒是栽到了洋鬼子手里头。
  那巨轮好像并没有发现他,径直的从侧面驶过,老烟枪惶惶的趴在木船里看着铁疙瘩从身边开过,喜忧参半。“还真叫喜娃子说对咧,这洋鬼子绿眼珠子也活该眼瞎,这大活人瞅不见?”
  老烟枪又惊又怕的盯着油轮走过,鬼怪的是,油轮上边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他吃惊的眯着眼睛细细看去,船身铁皮腐朽得厉害,锈迹斑劣,好像一碰就要掉,上头遍布着水藻,污红的水流顺着水藻哗哗往下流,像是在淌血。。
  老烟枪心里一个咯噔,“莫非这是一艘?”
  身旁噗咚一声,跌落下来个东西,就砸在了黑铁箱边上,滚得咚咚响,滚烫的液体溅了他一身,老烟枪惊惶的望去,立时心口一寒,一张血淋淋如剐了皮般的死人脸,滚到了脚边,正死死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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