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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邸报，齐野来到后堂马厩牵出了自己的一匹黄骠瘦马，系好马鞍，将自己购来的“货物”都装在褡裢里。
除了腰后佩刀，还有一副八石的边军弓矢，将弓矢和包着邸报的包袱背好。接过邸中杂役递过来的水囊，毫不犹豫，策马而出后门。
今日金陵城西永安门当值的是西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王大石，初三邸报出，这便是他每月当值最开心的一天。但凡是向西而行出永安门的各郡县驿卒驿子们，哪个不晓得他王副指挥使？又有哪个见了他，不是要恭恭敬敬的施礼作揖？
虽说驿卒携邸报策马出城不可停歇，是吏部定下的规矩，上百骑要在三盏茶的时间里马踏管道而出，就是为了彰显唐国之下九州五十郡三百县城恢弘昌荣。但是自己矗立城门，对那些骑士轻轻挥手，兵卒放行，那气度，想来便是那戍卫边关的大将，也就不过如此了！
而最让他期待的，反而是走西城中那个年岁最小的驿卒，青阳齐野！
时辰已到，王大石头顶盔掼甲环胸而立。
正七品副指挥使的鱼鳞甲虽说做工和品质和羽林禁军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但好在自他升任以来也未曾动过刀兵，有丝毫的磨损。那鲜亮如镜的甲片，迎着日头，能把百丈开外的人眼睛晃得睁不开！
“踏踏踏！···”
马蹄声骤然而至！
十余骑纷至沓来，各色马匹，衣甲尽不相同，倒是有几分百花争艳的感觉。只是除了背后的包袱以外，居然都是身无长物，不算手中的马鞭，连把像样的兵器都不曾有。
而且如果细细看去，这些驿卒大都面有菜色，而且身上的服饰也大多陈旧，有几个驿卒行进之间甚至还能看到兵服上的补丁···
“卑下见过王副指挥使！”
一行驿卒策马不停，只是在马上行了一礼，取了腰牌曾忙展示一番，便穿城而过！
王大石头也只是淡淡的挥了挥手，身边的兵卒不由得低声嘟囔，一帮马夫而已，居然还在我们五城兵马司面前耀武扬威！
怪不得一辈子都出不了人头地！
驿卒虽是军户，但是却没有什么正规的编制。你想那各个驿站的驿丞都不过流外四五品的小官，驿卒的饷银还不到边军的一半，哪里来的出人头地呢？
王大石咧嘴，不削这些个莫名把眼睛长在头顶的崽子，你们懂个屁！
要是说驿卒苦，那是没的说。整日的颠来跑去，一年到头还攒不下二三两银钱。家中有军功田的还好些，要不然连个媳妇都说不上！
但要是说不能出人头地，搁在七八年前啊，他是信得！但是现在，啧啧啧···那得分人！
此时，又是一骑本来，马匹不见得比其他驿卒好到哪里，但是那马速却着实快了三分！
王大石头嘴角一笑，看了看身边一个个蔫头搭了脑袋的士卒，都特娘给老子睁大了眼睛瞅着！
不必多说，这一骑正是齐野。
纵马而来，至城门口轻轻提了几下缰绳，坐下黄马登时站住了脚。齐野在它颈部抚了两三下，黄马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响鼻，似乎是相当愉快。
“卑下庐阳郡，青阳县驿卒齐野，参见五城兵马司王指挥使！上官有令，不得下马，未能全礼，望指挥使海涵！”
齐野这一身行头，把周遭兵马司的士卒们看的是一愣一愣的。
这皮甲，少说得有十两银子吧！那腰刀，虽然外形看着像是柴刀，但那装具分明是纯铜的啊！估摸着也得个五两银子起···
还有那张骑弓，怎么看着都得是四石往上！十五两···
虽说驿卒也属兵部的正规士卒，但却是最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后妈养的那一路货色。一年的饷银也就七八两，发到自己手里，还能剩下五两就不错了。去了平日吃穿用度，一年到头剩下一两银子那都是省吃俭用的人家！
但是看这个叫齐野的驿卒，脸上除了有些微黑的风霜，哪里有半点彩色？
这身量怕是和那些常年养尊处优的羽林禁军勋贵子弟们都要来的壮实！
“哈哈！你小子，净是爱整这套虚的！什么指挥使，别瞎说！”
王大石却是没有这般思量，哪些装备，多少银钱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好歹也是个七品的京武官，碎银年奉加上些节庆的赏赐，折算下来怎么也有一百二三十两，哪会懂得齐野这一身行头在普通兵卒眼中那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可他王大石头知道，就在自己身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那可绝对不是一般人！
他戍卫东都金陵的西城门，每日进进出出几千人。上至公倾王侯，下至贩夫走卒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说句不客气一点的话，什么魑魅魍魉在他眼底一过，那都明镜儿似的。
不说长相，衣着，行止，身上的味道，就是闭着眼睛，捏着鼻子，捂上耳朵！他王大石头都能知道自己身前的人是个什么货色！
为何？
相人在骨不在皮，更何况是你身上的衣衫？
两个字，气度而已···
他见多了骤富的商贾，占了便宜的小人，落魄的书生和遭了难的权贵。无数人都从这里过，无数人都在自己眼里。
就算是各地的驿卒，少说三百个是有过了！
没有一个像齐野。
他王大石头没读过两天书，也就是在乡里的学堂开了三个月的蒙，知道了自己姓甚名谁就回家种地去了。
后来是从军杀了五个百濮的蛮子才进了京军，仗着一身蛮力和膘肉被老指挥使相中做了个看门的士卒吏目，多少年过去了才熬成了个七品的副指挥使。
来之不易，才惜之不易。
所以他更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子，能以驿卒的身份混成现在这个样子，绝对是人精里的人精！最起码是他见过的三百驿卒里最出彩的一个。
怎么说？这叫三百里挑一的人物啊！
“王指挥，八月的金陵虽热，但却是潮气过重。您老人家司职不易，定要保重身体。我家老爷子最近总是腿疼，估摸是潮气入了体，我在李家酒肆给他买的黄泥烧，去去湿气。顺手也给您带了一壶，晚间值守的时候可千万莫着了风寒！”
说着，就在褡裢里取了一个鼓鼓的酒囊出来。
“哎呀！你这孩子，你父亲做驿卒的时候，我们便是每月都见。现在轮到你小子了，真是难得有这份孝心！”
王大石头这些话其实不是说给齐野听得，除了齐野，还有哪个驿卒他认得？只不过是说给旁边的士卒而已，老卒自不必说，齐野的名字他们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有些新兵不要让他们出去乱嚼口舌而已。
是以王指挥使也没有什么忌讳，取了酒囊，呵！少说三五斤重量。这家伙每个月从自己这门前过就没空过手，一年下来给自己送的酒钱都不止他那三五两的饷银，再看那两个鼓鼓囊囊的褡裢，这特娘的能是一般人喽？
“齐小子！走吧，路上慢点啊！给你爹爹带个好！”
王大石头像是照顾自家子侄一般嘱咐了一声，却不成想刚策马而出的齐野勒马回头。
“这趟却是慢不得了，今科武举院试在即，得抓紧时间回去。卑下告辞！”
说罢，便不再停歇，疾驰而出，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官道上。
一个刚来五城兵马司不久的兵卒靠过来，“副指挥使，那驿卒马上的褡裢明显有问题，咱不查看一番么？”
适才还满脸笑意的王大石头顿时面如寒霜，“人家给家里的老父带些驱寒的酒水你也管？好歹世代军户，你就知这么照顾袍泽的？等你有事求到人家的时候，看你还查验不查验！榆木脑袋！···”
被吼了一通的新兵顿时面红耳赤，却还是小声嗫嚅着，谁会求到他个小小驿卒···
呵！···
王大石头冷冷的一笑，这些没脑子的蠢货，说不得明年开春，就得叫人家举人老爷了呢···。
齐野一过，王指挥使便也没了心思再守着城门，看那些个寡淡出个鸟的驿卒策马吃灰。躲到了城门楼子上，一边看着这天下首善的东都，一边抽出来酒囊，满饮一口，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李家酒肆的黄泥烧，真特娘的够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