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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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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梅里尽,春风柳上归。
  春寒料峭的长安官道上,络绎不绝的人在赴长安。
  一名浓眉大眼,身着青衫的少年,自终南山下来到了官道后,便悠哉悠哉地跟在一辆马车后面,既不赶超,亦不落后,惹得马夫以为可能被马贼盯梢,频频回头。
  浓眉大眼的少年见到,先猛点点头,主动打打招呼,再报以自认为人畜无害的露齿一笑。
  十数里路一过,马夫逐渐习以为常,摇摇头,嘀咕了几句,策马望前。
  倒是站在马夫左右的两名二十多岁身着锦袍的年轻人,一直甚为淡定,闭目怀抱古朴长剑,气态不俗,随着马车的颠簸一起一伏,如融一体。
  马车外观普通,只是比普通的略长两尺,略宽一尺,走得不疾不徐。
  马车内,无声无息。
  浓眉大眼的少年步如常人,内息随着步伐五步一提,八步一放,不是什么玄奥心法,而是普通的入门踵息走桩。
  通晓这踵息走桩的人多,能十载如一日坚持练的人少。十数载下来,资质再普通的人也脱离了武道的入门境,有时间自然是去研习更高深的心法,哪还有多少人练这入门的玩意,既枯燥无味得紧,又费时效果甚微。
  自五岁以来,少年藉机步行上下山练习踵息走桩的次数已经数不清。老头见着,不肯定也不批判,只是淡淡说了句水磨的工夫,无聊练练没啥坏处。当时上山缠着老头手谈几局的长安书院文老夫子恰好在旁,唠叨插了一句,有空多练,有空多练。
  下了终南山,跟着马车走了数十里路,少年练了数十里路的踵息走桩,一刻未歇,一步未落。
  江湖路远,毕竟路不平啊。
  文老夫子有句“欲高之先卑之,高由卑起,终必固。欲速其高,终必卑。能至自然而然,顺其自然,可成矣”,他本无意记于心。同窗学子二十余个,认真读书的寥寥无几。实在因为老夫子每见有人偷懒,或见有小成而开始心高气傲,便让其到庭院罚站,并大声诵读五十回,不走心重念,直到文老夫子满意为止。一来二去,日日月月年年,学院众多弟子的耳朵几乎磨出了茧,想左耳进右耳出都不容易。
  自幼不老实的少年被老夫子罚站的次数也不少。
  长安书院的老夫子姓文,八年前不知为何来到终南山脚下定居了下来,还担任上了书院主持山长。长安书院山长本姓胡,据说去了京城礼部任职后便一去未回,仅是隔三两个月寄来书信,素日教书和执事皆由书院的魏夫子代理。待文老夫子入了书院,年纪入了知命的魏夫子便退居二线,只负责书院的日常事宜,空闲的时间多了,便提着一只鸟笼,每日逗着笼里的画眉,朝夕哼着歌儿在书院里晃来晃去,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文老夫子自道龄至古稀,看起来却像是刚入不惑之年,平日儒巾儒衫布鞋,腰挂一枚普通材质的玉佩,玉佩正面刻着“安身立命”,背面刻着“涵养正气”等字样。文老夫子三百六十五日皆是这副打扮,在众学子面前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一开始,无论横看竖瞧,少年都觉得他都是不世出高人,后来见他爬个屋顶需抬张梯子,越过小水沟需要绕数百米走独木桥,上梯过桥都颤巍巍得小心不能再小心,便知道自己想差了。
  这弱不禁风的光景,压根跟高人两字沾不上边啊。
  少年曾明敲侧击向山上老头打听过文老夫子是什么来头,老头瞪眼道,不就是教书先生嘛,哪有这么多来头,不好好求学费这心思作甚。一顿数落,直接把少年说得陪笑着拢拉脑袋出门。
  后来,文老夫子上山跟老头手谈几局,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手筋棋力不敢恭维不说,棋到断处居然言笑晏晏要求悔棋换步,这种臭棋篓子的形象终于让少年从此彻底死了心,高人二字与看着“道貌岸然”的文老夫子划上了一条深深的鸿沟。
  不过形象归形象,读书认理归读书认理,读书一事,少年倒没有因此而马虎,自幼跟师兄游历过一次不短的江湖,多少并非只是字面上理解了文老夫子老生常谈的“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的含义。况且书院众弟子私下谈起文老夫子,时至今日对一事依然会竖起大拇指。七年前学院有个方姓学生上学路上无意钱财露白,一名当地刘姓痞子看见,跟踪至树林的小径中,扯下一截衣袖蒙面便上去抢夺。不料方姓学生是个练家子,近一刻工夫的滚地贴身肉搏,找了机会双腿使上了“虎剪”狠招,硬是把痞子的左手臂扭成了骨折,痞子痛哭流涕求饶后拔腿就跑,未出一个时辰刘姓痞子纠集了十数个不务正业的同乡壮汉,袒胸露乳,连蒙面的劲都省了,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书院。文老夫子排开众子弟,一手手持书卷,一手负后,正气凛然地大步而出,可惜一副慷慨赴死的形象未维持得数丈,双腿已开始抖得像筛子。当时文老夫子脸色发白,强自镇定想以理服人,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便被刘姓痞子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踉跄地摔倒在地。刘姓痞子手一挥,发号集体动手,文老夫子自侧边一个飞扑,一把抱住刘姓痞子的双腿,脸上挨了几拳后任由鼻血流地,依然死死不放,亏得从长安城采购书院日常用品回来的魏夫子及时赶到,飞起一脚踢倒刘姓痞子,方免了再挨拳击掌劈之苦。素日“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魏夫子环目四顾,兴奋地撸起袖子,待豪气干云一声长啸后,方拳脚并施,以虎入群羊之势将众痞子打得落荒而逃。方姓学生因魏夫子一犹疑的空当,被围殴上来的壮汉多重揍了几拳。眼青鼻肿的方姓弟子哭笑不得腹诽了几句,真诚地上前向魏夫子和文老夫子道谢。
  有真道德,方生真胆识!
  经此一事后,众学生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老夫子油然多了几分敬意。连在课堂上最爱打瞌睡的诸葛小胖,居然也狠得下心掐自己的大腿,强打精神听学。
  待武功不快不慢破镜,少年对文老夫子那句与万丈高楼起于垒木同理的话,有了更深刻的体会,认为在理。练武和读书的道理并无不同,天赋决定了走得有多快,后天决定了可以走得有多远。
  天道酬勤,至理名言。
  少年自八年前跟随木叶道长趟过一次六千里的江湖浑水,几历生死关头,回来后练功都不用老头督促,刻苦得惊人。这或许是老头的初衷本意。
  用老头的话说,人在尘世,如鱼游网,入了江湖,便是网中鱼,如不想被人刀俎,得有鱼跃龙门游大海的本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头对少年读书、练功这两样极为严格之外,其它事情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养的费心程度,跟养一头牛没啥区别。只要少年这头牛没有逾越老头所圈的围栏,即规矩,就行。
  下山前老头唯一依然在叮嘱的规矩,是善恶。
  长安官道上,练着踵息走桩的青衫少年悠然自得,几乎物我两忘。直到不经意发现前面马车上的布帘一起一伏,然后起起伏伏,如有人吐息,少年方刻意地放慢脚步,顺应调整吐纳气息,逐渐拉开与马车的距离。
  马车里,有人在练坐剑。无一剑在手,有一剑在心,剑意活泼蓬勃,剑气外泄及布帘后又被吸回,如是反复。
  气机婉转,收放自如。
  是个不俗的高手呐!
  少年目测已远离六十余丈,便放心了些。有武夫在的地方,就容易多是非。是非无论惹不惹得起,躲着走总没错。
  哎,又想起了老头、文老夫子、笨十方等人了!
  老头姓陆,陆斯仁,“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斯仁。古今奕道共方十分,陆斯仁一人独占六分。
  文老夫子,文源清,“源清则流清”的源清,江湖儒林皆无名之辈。
  少年扶正肩上的行囊,挠了挠头。
  这离愁,渐远渐无穷啊。
  迢迢不断得就像是这滈河的春水,从终南山脚一直到八百里长安。
  ————
  大明皇城,殿宇如海。
  黄琉璃瓦顶,青白石底座,雕梁画栋,鎏金饰彩。
  外朝三殿,内廷三宫,前朝后寝,左祖右社,风和日丽下,万千气概。
  承天门阁楼的走廊上,立有三人。门廊正中,一名卧蚕眉丹凤眼的年轻人,身着绣织有日、月、龙、星辰、山、火、华虫、宗彝八章的纯正黄袍,气度雍容地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把玩着一枚玉佩,欣赏晴空下皇宫的重檐迭出。
  当今天子,英宗朱祁镇,昔年即位之前,即被钦天监冠誉为“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其年几冠,必能济世安民”。
  自九岁登基,无论晴天阴雨,心境圆缺,他都喜欢来这阁楼,走走,站站。许多不能言之的委屈,在这里忍声消化。许多不明白经国之道,用人之术,在这里琢磨出了一二。
  承天门,承天门,承天启运,受命于天。
  立于朱祁镇背后的是一身大蟒红袍、面净无须的老者,比起八年前在钦天监与徐有贞携手笑谈无叶道长的贺兰山之局时,原已灰白的眉毛转成灰黑。
  英宗心情不错,右手握着摩挲刻有“天地交合,康泰美满”的温玉,道:“祁钰数日前面朕,欲出外历练,顺道替朕视察民生。朕担心其安危,甫不同意。想祁钰亦是水以柔成之性子,又晓朕以‘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大道理,与朕夜谈通宵,骶足卧榻而眠。”笑了笑,“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想若无立于屋顶一览众景之眼界,难成栋梁之才。朕啊,想想后,终究还是准了。”
  大蟒红袍的老者闻言后,本已伛偻的身子躬身地更低了一些,道:“回陛下,郕王携带王府高手三名,今日午时已轻装出宫,前往长安城方向。郕王此去,动静甚小,知情人仅寥寥几人,想必郕王已顾虑及安危之虞,定会易名乔装游历。”
  英宗点点头,道:“三个侍卫,还是少了。先生即刻传朕之旨意,口谕令锦衣卫、钦天监各派出高手五名,暗中保护郕王周全,一切可便宜行事。”
  当今天下,唯有司礼监王振,方被天子英宗称为“先生”,方能让许多大臣私下尊称为“翁父”。
  王振轻诺了声,道:“喳。”头未回,悄悄伸出手,往后微摆了摆。
  站在王振背后的是一名年轻太监,其名喜宁,白皙脸色,眉目间透着股机灵劲。
  眼角瞥见王振的手势,喜宁心领神会,怀抱拂尘不动声响躬身退了出去。
  身着龙袍的年轻人微微扬首,望着悠悠白云,道:“想先帝驾崩,朕尚年幼,甫坐上龙椅,走不敢低首,坐不敢侧身,言不敢多语,总觉万事皆苦,每日如裹针毡。太皇太后屡屡教朕,帝王学,在于清静无为。清心洞察,劳于求人,以无为而有为,逸于处事。这几个字,看似轻巧,实则何处能容易丝毫了?朕不懂,多问数句,可看看某些大臣之神色,明明白白写着的是‘主少无知’。”
  伸出双手,虚搭在雕刻祥禽瑞兽的栏杆上,“朕身为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然面对诸多国政,面对那些文臣武将,时常生出有心无力之感,自太皇太后薨逝后,尤有甚之。”
  王振微微抬起头,颇为关切地望了年轻人的背影一眼,后又低首。
  英宗释然一笑,道:“朕年幼,威望远有不足,依民间之言,便是主少国疑。这朕有自知之明,亦从不避讳。古往今来,本无人生下来就能当个好天子。”
  大蟒红袍的王振脸上有些激动,道:“恕老奴直言,陛下仅在天之下,在万万人之上,时至如今,本可不必再受此委屈。”
  英宗未回头,右手过肩,摆了摆手,淡然道:“时至如今,朕反而习惯了。”
  手复放在栏杆上,“朕之帝王学,连劳于求人尚做不好,更遑论逸于处事。朕在此承天门想了许久,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
  回头,朝着王振春风一笑,道:“先生愿意猜猜?”
  王振一张老脸现尴尬之色,俯身一拜,道:“老奴愚钝。”
  英宗伸出食指向着王振连点,轻笑似骂非骂道:“先生你啊,这不动于声色之功夫,非那些沉浮于官场数十年之一二品大臣不能及。”
  不等王振回声,便回首望向远处,道:“朕反之其道,先勤于处事,择于求人,后劳于求人,逸于处事。”
  王振恍然大悟,脸露喜悦之色,道:“老奴明白了。”
  清风拂槛,黄袍上九龙欲飞的年轻人道:“朕雄才武功不及太祖,明德大略不及先帝,唯有勤勉治国,方能让众臣背后少有不二之口,方能为天下百姓解决些民生之事。朕定时定规,五更二点起,沐浴更衣,拜天毕,开始早朝,不敢有误。退朝后,又担心早朝时短,诸多国事处理不足,便再移步至文华殿,复审奏章,除用膳及内政外,至凌晨方敢就寝。日日处理数千宗卷,议事千余例,可谓战战兢兢,未敢懈怠。”
  说到这里,年纪轻轻的英宗依然语气平静,自嘲地轻笑道:“即使朕已经做到了这份上,可是离诸大臣心里之期望,依然远远不够。”
  王振未应声,脑海掠过英宗自幼即位后的种种经历,心里不自觉叹息一声。
  苦难,是磨心石。
  吾皇方寸之心,如海之纳百川。
  英宗拍了拍手,如掸去手中之尘,双手负后,道:“不够?合情合理。近者,辅朕之杨首辅、杨少师、杨少保诸人,宦海沉浮大半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历仕四朝,眼界何等开阔及洞见幽远。远者,也先得轩辕破军之助,国土已东至辽宁,西至新疆,纵横万里,且屡对我大明虎视眈眈。而朕,尚乘先辈之余荫,百学待习。”
  王振跪倒,振声道:“陛下登基以来厉精为治,当今天下国泰民安,此等治国安邦之能,岂是也先莽夫所及一二?况且陛下身集天下气运,身具经天纬地之潜能,假以时日,陛下之文治武功,定可与太祖太宗比肩。”
  英宗哈哈一笑,转身作势一脚踢出,道:“以讦为直,以谗为忠,当朕真喜听谗言?”
  王振双掌伏地,前额贴掌,久不起身。
  英宗上前,双手扶起王振,笑道:“自朕年幼始,先生即陪朕侍读,夙夜在侧,保卫调护,可谓克尽苦心。谁对朕好,谁对朕阳奉阴违,朕自是看在眼里,辨在心里。仅是最近半载,朕陆续收到参先生之奏本不下十数,那又如何?朕全搁在案前,一笑置之。先生此番言语之用意,亦是忧虑朕心志消糜,朕岂有不分青红皂白之理。先生乃真护我!”
  双目一停,留意到王振转成灰黑的眉毛,不禁微笑道:“先生之神通,已至何种境界?放眼天下,可排第几?”
  王振道:“回陛下,为剥茧境之巅峰,应在十人之内。”
  英宗拊掌,大悦道:“大善。朕学了先生之皮毛,便觉身体日益强健轻盈,如今拉三百石强弓亦不觉费力。朕之武功,置于草莽江湖中如何,可入二流?”
  王振未假思索,道:“天子之剑,世间无人能敌,无物可匹。”
  英宗哈哈一笑,道:“朕啊,倒希望有那么一日,居庙堂断策安天下。”孩子气似地,双手作了一个弯弓射大雕之势,“处国门策马定乾坤。”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太监喜宁已回,手上多了一本书籍。
  王振呈上,道:“陛下,太师杨荣生前重修太祖、太宗之实录,已整编成册,请陛下过目。”
  英宗接过,未立刻打开,右手食指触摸着封面的《后北征记》四字,轻叹了声道:“杨士奇、杨溥、杨荣诸人辅政,安定边防,整顿吏治,年老而忧国之心不衰,我大明国之中流砥柱。‘三杨’中,太师杨荣警敏通达,谋而能断,且晓畅边务而其余人有所不及。如今杨太师已去,朕失去一师,如痛失一臂!“
  夕阳西斜,皇城外有人摘桑春陌上。英宗以手遮额。
  王振垂手恭立一旁,欲言又止。陛下已经长大成人,尔等即便是忠臣,可依旧是臣啊。
  身着龙袍的年轻人干脆放下手,直直望着初春的落日,其旁有星,有弯月。
  遥远。。
  温和,不刺目。
  皇城九门门九规,但揽星辰日月入我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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