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年郎

　　南荒，原称南疆，从至圣陆铭丘与妖族诸神划四禁地为妖族世代所居，并订立攻守盟誓开始，东海、西陲、南荒、北极这几个称呼才流传开来。
　　人妖共存，本来是五百年前域外魔军威胁下的必然选择，但是天下承平太久，久到无论是人还是妖都似乎要忘记那段岁月了。中原繁华日盛，翠楼朱栏倚佳人，金桥银路走大马，让无数妖修艳羡不已，更重要的是人族毕竟是普通人居多，无数小妖都梦想着寻一处僻静山村，占之为王，做一土皇帝指天骂地我最大，何乐不为。而妖族境内多是蛮荒之地，多天珍地宝，闻风而来人族冒险者、雇佣兵也是多如过江之鲫，而人心邪恶处，大家心照不宣的还是对妖丹的垂涎。
　　一来二去，纷争日久，人妖两族渐渐摆脱域外魔云的阴影后都开始放手厮杀起来，至于陆铭丘和诸位妖神的盟约，在大多数人、妖看来大概就和一卷草纸差不多。
　　此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荆州以南有十万大山，多雾瘴、多大妖，越是深入，越是惊心动魄。曾经有一位半步地仙的大修士，为寻找勘破修仙路上这个最大天堑的契机，便寻了三五友人，带上侍女书童，一路登高作赋、临水辩难，美其名曰要一览禁地风采，感悟天地自然，不料众人偶然捕获一穿山甲，生的很是神异，只见它身负金甲，眉开竖眼，额头处一对凸起若隐若现，修士及友人皆以为神兽，食之必定大补，说不定破开地仙境的契机就在这了。众人欢欢喜喜将其放血剥皮，炖出了一锅美味，修士大笑开怀，便说这是天缘，理当见者有份，遂同友人一起分食其肉，连书童侍女也各赐汤汁一碗，书童侍女欣然饮下，唯有一个年龄最小的侍女于心不忍，将汤汁藏于树根之下，未饮。半月之后，那最小的侍女独自走出走出群山，并且向修士师门带来一句话“食吾子，故杀之，礼尚往来”。
　　......
　　南荒十万大山边缘地带有一座小山，距离人妖分治边界约摸三百里，根据荆州坊间流传的地理志，小山名叫松峦，还注解此山山体多灌木，少鸟兽，山顶一苍松独立，甚是傲然。
　　此时有一少年，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正坐在山顶松树下拿着一本乌漆嘛黑的地理志啪嗒啪嗒的扇着风，左手握着一根小臂粗细的人参在死命的啃咬，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一边啃一遍嘟囔“都五月二十一了，死老头子还不来。这山上荆棘灌木的，老子裤子都破到大腿根上了，要是老子的小雀雀没了保护受了伤，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说着就将人参顺手扔出去，大骂道：“死老头子，我去你大爷的，天天吃白萝卜老子嘴里都淡出鸟了，你要是再不烤点野味带过来我刨你祖坟信不信？”骂完就瘫靠松树上嘴里嘀咕着一些骂人的闲言碎语。
　　“啧啧啧......了不起，了不起。”
　　听到树冠上的嘲讽之声，少年眼光骤然发亮，一个鲤鱼打挺就站起身来，先走出去两步，然后转身右手搭在额头上眯着眼往树梢上猛瞧，嘴上打着哈哈谄媚地说道：“哟，老爷子您回来了？累了吧？快来坐，让小志我给您捏捏肩，揉揉腿。”他往上蹦了蹦继续热情的招呼道：“快来呀，您老别愣着。”他又往上蹦的更高了些，终于看清上面那根瘦竹竿子两手空空，顺口就是一句“你大爷啊”，然后坐回松树根下无精打采的扇着风。
　　少年郎扇了几下风，并不解热，就磨磨蹭蹭站起来，慢腾腾地去捡起刚扔掉的人参，那拿几乎是絮状的袖子擦吧擦吧就又是啃了起来。转身回头，那高瘦老者已经在松树前找了块石头坐下，正一手把着旱烟杆呼呼的抽，一手抠着脚丫子，少年一看顿时恶心的不行，嚷嚷道：“卢老头，我跟你说，老子正在享用午餐，你能不能先不抠你的大脚丫子，等着下锅还是怎么的？”老者闻言不以为意，又抽了两口旱烟，享受的闭上眼睛摇晃两下脑袋才说道“我说陈小子，你可别嫌老夫不讲究，你自己伸出你那黑炭似的爪子比比”，说着就抬起脚丫，还动了动大脚趾，“你看，是不是比我的大脚丫黑多了、恶心多了？”
　　陈小志悻悻然。
　　坐回松树下，背靠树干，陈小志一边“享用”午餐，一边问道：“卢老头，我说你把我扔在这小山包上整整十天，就不打算犒劳下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卢老头撇撇嘴，伸手敲掉烟灰，收起烟杆，“那你说说你有什么苦劳。”
　　“喏”，陈小志扬了扬手里的人参，“这个，漫山遍野，咱们弄回自由城去肯定能发家致富，不是我说，卢老头你赶紧去挖人参，回头去卖了讨个老婆生儿子还来得及，再晚几年给你十个八个老婆也生不出来了，哈哈......”
　　卢老头眼皮一掀，微笑道“那我先走了，你再找找，还是十天后我来接你。”
　　“别，别别别，我说我说，呐，我的发现就是这棵松树，满山的矮小灌木、花花草草的，独它一个长这么高，风骚的不行，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松树。”
　　卢老头轻轻点头，不置一词，“然后呢？”
　　“然后？卢老头，说出来馋死你，那边山脚下”，陈小志往西北山脚指了指，“有一条小溪，溪水老清了，里面的虎鲶硕大肥美，好吃得很，我没事就去哪儿洗脸洗牙，再抓条虎鲶烤了吃，那滋味可别提有多美了。”为了显得真实，陈小志还舔了舔嘴唇，一脸回味之色。
　　卢老头放下他的脚丫子，双手互相搓了搓，笑容玩味，“那你还吃这没味道的‘白萝卜’，年轻人不要对自己那么苛刻嘛。”说着就用刚抠了脚丫子的收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眼睛里满是促狭之意。
　　陈小志一看这眼神不对啊，完全不在他的语境里啊，心里略有不安，不过脸上不动声色，按捺住心中的不详之感，一脸笑嘻嘻的问道：“卢老头，你这谨慎过头了啊，我这是真心给你推荐美味食材呢，唉，也不知道虎鲶吃啥长大的，那身肉啊，嫩滑爽口，还营养丰富呢。”
　　“哦，这个我知道，吃腐尸啊。”老头不咸不淡的说，只是看向陈小志那眼神摆明了是在说“瞅你小子那熊样，还想来套路我”。
　　陈小志眼神不善。
　　卢老头站起身来，双臂平撑，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才对陈小志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老眼昏花，大概六七天前的一个中午，就在那条小溪边，一个小兔崽子满身湿淋淋的，一边吐得嗷嗷的，一边骂老子，清一色的三字经，你说这么有文化，他怎么不去考个秀才当当？”
　　陈小志脸色发黑，眉眼渐渐倒竖起来，这老孙子感情一直在旁边看笑话呢！陈小志实在堵得慌，猛地一脚就朝卢老头裆下踹去，卢老头早有防备，右脚一抬稳稳当当的踩在陈小志脚脖子上，陈小志收脚，双手并用就是一套王八拳招呼过去，好一通世纪大战！
　　卢老头一手后负，一手应付陈小志，游刃有余。
　　一顿饭的功夫过去，陈小志累得气喘吁吁，但是连卢老头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只好休战。
　　坐在树根边上，好容易才喘匀气息，“卢老九，这事儿没完，我先给你记在账上，先说说这山的事吧，你想让我怎么做，我是真搞不定啊。”
　　卢老头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好整以暇，“你老人家先说说什么情况啊。”
　　陈小志缓缓坐直上身，罕见的露出凝重的神色，先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娓娓道来。
　　“八天前，我一时兴起就顺着小溪往里游，想去看看这山体里的暗河有多长，刚开始还挺顺畅，一路波澜不惊，就是虎鲶越来越多，简直像是在虎鲶老巢里一样。大约往里游了一刻钟，里暗河出现分叉，有一条往上走通道，没水，我就上了那条通道。”陈小志眉头一挑就像卖个关子，可是一想到这死老头肯定憋不出好屁，就兴致缺缺，接着道：“一上去老子就后悔了，顺着通道螺旋往上一路都是湿湿黏黏的，全是尸水，通道两旁摆着各种各样的腐肉，有山雀的、有猎豹的、有虎鲶的，有......人的，还有其他很多，所有腐尸上都有一层粘液，极其恶心，不过好像有防腐的作用，不然看干瘪的程度早就该腐烂得只剩下骨头棒子了。”陈小志顿了顿，看向卢老头问道：“你知道那粘液是什么吗？”
　　卢老头略一沉吟，“应该是唾液，虎鲶启灵之后，不但周身粘液毒素剧增，其唾液也有特殊功效，如你所说的防腐功能只是最初级的功效。”
　　陈小志一翻白眼，就知道这老小子什么都知道，挖好坑就等着他往里跳。
　　不过也不是计较的时候，陈小志继续说道：“顺着通道往上走，凭我的直觉距离山顶只有百米左右的高度出现一个巨大的空间，大概有十丈方圆。”少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滑稽的是里面阶级分明的‘站’着两竖排虎鲶，几乎是从高到矮依次排列，怎么看怎么像是开朝会。而他们的前面是一张粗糙的石椅，上面端坐着一条虎鲶，估摸有成年男子高矮。”说罢陈小志看了眼卢老头，咽了口唾沫，“关键是它的尾鳍已经化作肢体，像是鹰爪。”
　　卢老头双眼微眯，习惯性的捋了捋山羊胡子，沉吟道：“看来是结丹后期，再有半步就要化形了，那你确实打不过，然后呢，你就被打跑了？”
　　陈小志斜睨了卢老头一眼，没好气道：“打什么打，我直接跑了。”
　　卢老头一愣，然后马上就释然了，点头道：“倒是符合你的风格，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有？”
　　陈小志听得直翻白眼，不过还是用力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那空间顶上树根盘绕，虎鲶头头的正上方树根虬接，好像包裹着一块红色晶石，往下荡漾着红光，连树根也是暗红色。”。
　　卢老头似乎听到了什么惊喜的事情，睁大着小眼问道：“红色晶体，你确定？”
　　没等少年回答，又有些不确定的自言自语，“赤血神晶？不太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