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街上依然灯火辉煌，路上走着些零零散散的行人，路灯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每一个都是孤独的形状。树叶窸窸窣窣响一阵，又停一阵。风不大，但气温低，些许微风要拂过谁的脸，大家也都嫌弃般地把头往旁边偏一偏。
　　再看那些走路的人，有些还心中记挂着什么，匆匆忙忙赶路；有些就……摇摇晃晃，甚至踉跄几步，一弯腰就扶着树干呕吐起来。这正是刚过完了一天，夜半子时的光景。聚会结束的人们，一离开酒桌，便丧失了光彩，变得落寂和无力，还能识得归家的路，已是万幸。当然，这是回得早的，这时候还在酒桌上的，大有人在；还有这个时刻才正准备出门的呢！
　　一位女网管刚下班，手上提个小黑皮包，独自往家中走。要说这位女士呀，长得虽然不算美貌如花，起码也五官端正、正值花季，但是找这工作差了点儿。成天泡网吧的男人，要么早就娶妻生子了，要么就是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这姑娘呢，还不算太笨，没能看得上网吧里这些人；可是她要出去跟人说“我在网吧工作”呢，也怕人笑话一句：“你这也叫‘工作’？”因着这个，她工作那地方，没有她看得上的，出了她工作的地方，又没有能瞧得上她的，这才每天下班后只能自己走回家。
　　刘愣这时正在没有摄像头的各个小巷子里转来转去，他尽量装作是在懒散地散步，身体还是忍不住边走便微微颤抖着。怎么呢？这刘愣是村里人，也没什么赚钱的能耐，只能是承着上一辈的田地种些蔬菜瓜果，收成好坏全凭天意。刘愣这人，不算懒，但是“天意”这东西，就没人琢磨得透了：有时一刮风一下雨，这禁不住风雨的瓜果就算全完了；有时呢，瓜果长得好，却没有市场，要么没人收购，好好的瓜果呆在枝藤上熟透了、烂了都出不去手，要么价格忒低，瓜果卖完了发现今年算是白干了。干这听天由命的活呀，本就不是一条稳当的发家致富的途径，可无奈又没别的手艺，也只能这么挨着凑合过日子。这日子过久了啊，饭是管饱的――天底下种田的能把自己饿死的，那也算是奇才了。可这手里的钱啊，却真是没几张可数的，偶尔也有数钱数半天的时候，可是数了半天，那些钱凑起来还不抵一张百元大钞呢！
　　刘愣有个比他小七岁的亲弟弟……按钟点来说，刘愣出家门的时候管叫“明天”，但现在过了晚上十二点，得说是“今天”了。就是今儿，天一亮，刘愣这弟弟呀，要拜堂成亲！刘愣可没有过这种经历。要说这哥哥没找着一个半个对象，这弟弟怎么就结婚了呢？――这还不简单，哥哥傻不代表弟弟就傻啊！您别看同是一个爹妈生的，生出来这孩子呀，可能完全不一样――生活中您上哪都能瞧得着，但凡家里有几个孩子的，这几个孩子大多都不一样，反而极少有行为思维相似的，这是一个很有趣又诡异的、用遗传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刘愣的弟弟早先在县城里支起两口锅做些汤粉汤面，又进了些油条，这些都是当地人早餐的“标配”，从这种稳赚不赔的小买卖干起，人又比较大气灵活，一来二去的，熟识他的人多了，生意也就越来越火，越干越大，已经跳出贫穷，成了个衣食无忧的小老板了。
　　这不，刘愣的弟弟生活安定下来了，马上要结婚了，刘愣寻思着给弟弟弄个什么礼物，可是他手里的钱也只够他买包烟解闷了，这可怎么是好？却说他弟弟过上好日子了，怎么不帮扶哥哥呢？不是这当弟弟的没良心，他弟弟认为呀，这人呐，得争口气，哥哥去给弟弟打工讨弟弟要钱却像什么话？人就应该有志气，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嘛！正因为存着这种信念，弟弟才能成功，也正因为这样，弟弟柴米油盐没少往家里搬，逢年过节也不忘给哥哥送点好烟好酒，但是钱呢，是一分都没给过他哥哥。
　　自家弟弟结婚，刘愣也高兴，只愁这手里没有一样能送得出的东西。村里人结婚，都是说金珠宝气，这新娘子要戴些金银珠宝才好呢。白天的时候刘愣上县城转悠了一圈，一打听，随便一条金链子、戒指的价格都是他干一年半载不吃不喝才能存够的数目。刘愣直摇头出了珠宝店的门，心里又闷又苦：唉！如今弟弟混得有些模样了，我却熬到啥时候是个头？弟弟没少给我送东西，家中老娘也全仗着弟弟照顾，如今弟弟要结婚了，我这一辈子也没给过弟弟什么，难道这次也一样？来喝喜酒祝贺的人，肯定都拎着礼物来的，我就干看着？我这亲哥哥除了蹭吃蹭喝，却要来何用？！刘愣一路走走停停，越琢磨，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人到了没辙的时候，就容易动歪心思。刘愣想来想去，想出个“好主意”来：我把脸蒙上，挑个少有人走的小路，趁天黑抓个过路的抢他一条金链半块戒指的，谁也不知道是我干的！对了，对，最好是个女的，好得手。打定主意，心里明白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心中还暗暗发誓：不管怎么说，我得弄一个礼物送给弟弟，反正结婚就一回，这事儿我就干这一回，这辈子就这一回！
　　这不，刘愣早做好准备，晚上十一点过后，他就在小路上转悠了，天黑了也没人打这儿过，越等越禁不住地颤抖――他毕竟头一回干这事啊，还没抢呢，自己心里已经先慌了。恰好这会儿，这女网管下班回家从这儿过，刘愣一瞧这身影，是个女的，又是一个人，他左右看了看，再没别的人了。好！就趁这会儿！就她了！
　　等女网管再走进来些，正是小路中间，天又黑，从路口经过的人也看不见这里发生的事情。刘愣双手插兜，迎着女网管走过去，突然出声道：“打……打劫！”手中把匕首掏了出来。他本来已经在脑海里排练了无数遍，真一开口说话，竟结结巴巴的，弄得没有半点打劫的气魄，倒是像闹着玩。可是这黑漆漆的小路里突然来了这一人，这女网管也不禁害怕，怔怔瞪了他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那把匕首。刘愣紧张得手一抖一抖的，手里那匕首也跟着晃得厉害，他鼓起一口气，低声吼道：“快，快点！把钱拿……拿出来！”女网管一怔，忙伸出手去，把小黑皮包递到他面前，边递包还边说：“大……大哥，您拿钱就拿钱，您那刀子别晃那么厉害，我……我害怕。”刘愣心里骂道：“娘的！你以为我想啊？！我……我也害怕！”刘愣一伸手，把包抓了过来，呆住了，心想：“这不对！我是要金戒指、金项链来的，要这包做什么？！”女网管看他拿了包还不走，光手里这把刀一个劲儿地抖，边往后退了一步边说：“大……大哥，真没有了，我穿的裙子，也没口袋裤兜，钱都在包里了。”刘愣冷哼一声，道：“这不是钱的问题！”女网管吓得腿都软了，“不是钱的问题？这么说……他是要杀人灭口！”女网管深吸一口气，憋出最后一点勇气，冲他嚷道：“大哥，咱得讲理呀是不是，我又没看见你的脸！”忽然察觉自己用这种语气对一个劫匪说话好像不太对，又急忙摆摆手作出投降的姿势，柔声道：“那个……您……您别激动，您慢慢走，我等您走了我再动，手机也在包里，我打不了电话，您就饶了我吧。”她举起手来，刘愣正好看到她手上的戒指，登时两眼发亮，把皮包往前一递，装出恶狠狠的腔调说：“少废话，把你的包拿去，你手上的戒指，摘下来给我！”女网管也不敢伸手去把包接过来，心里直纳闷：抢了包去又还了回来，改要戒指了？包和戒指一块抢了才符合常理吧？这是道上的什么新规矩？我的天，现在劫匪的心思都这么令人捉摸不透了吗？心里边犯嘀咕，边顺从地摘下戒指来。刘愣左手拿着皮包，右手握着刀，腾不出手来去接那枚戒指，又不耐烦地说了一遍：“快把你的包拿回去！听到没有，快点！”
　　刘愣正着急呢，背后有人哀叹一声，道：“诶！你个笨蛋，没手接戒指了吧？你让她把戒指放进包里不就结了吗？真是笨！”刘愣瞬间扭过头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站在自己身后，惊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转过匕首来指着他，故作镇定道：“没你事！识相的走远点！”年轻人哈哈一笑：“别紧张兄弟，自己人，自己人。”
　　女网管正准备去接那个皮包，手伸过去一半，冒出来个声音，刘愣也转了身过去，她也只好看过去。这时候心情可恼怒了：“这年轻人行不行啊？本来我都要把这事儿解决了，万一他们动起手来，这劫匪一激动，把我俩都解决了，你这不是坑死老娘了吗？！”听到他说是“自己人”，女网管和刘愣同时舒了一口气。
　　刘愣听他说是“自己人”，那么想来必是“前辈”了，差点都忍不住想说“前辈好”了，话到嘴边觉得这一叫未免太在这小姑娘面前丟自己身为劫匪的脸了，问那年轻人：“那你想怎么样？”
　　“哦，”年轻人耸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事啊，我过来看看，教教你。”。
　　刘愣一听这话，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脸上滚烫滚烫的，得亏他蒙着脸。刘愣还没说话，女网管说了：“哦，这个好办，两位大哥，你看，先来的这位只要戒指不要皮包，正好我把皮包给后来的这位，你俩一个拿戒指一个拿钱。我呢，只要手机和身份证，咱三人刚好把这些东西分了。”说着她就向前几步，从刘愣手里拿过那皮包去放到年轻人手上，顺手把戒指塞给刘愣，又拉开皮包拉链把手机和身份证攥在自己手里。好嘛，这两位自称劫匪的都傻眼了。
　　年轻人看看手上的皮包，扭头看看刘愣，又瞧瞧姑娘，感觉这个气氛似乎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道：“大姐，你是在被人打劫明白吗？不是咱们三个人分赃明白吗？你给我们劫匪一点面子好不好？”人呐，不管一时多害怕，时间一长，心跳也就慢慢平复下来了，姑娘听他这么一说，“噗嗤”一下就掩着嘴笑了起来。刘愣一看，戒指到手了，也高兴起来，连说“对对对”：“就这么办了，我先走了。”转身就要跑，刚撒开腿，被年轻人一把揪住脖领往后一扯，整个人仰翻在地，“嘡啷”一声，手里的匕首也不知掉哪儿去了。刘愣腾地一下蹦起来，指着年轻人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刘愣本来没有伤人的意，但现在被这年轻人一弄，连杀人的心都有了，气得直想捅他一刀子，手一握，发现匕首没了，但他仍紧紧握拳，想要动手了。年轻人又长叹口气，不紧不慢摇着头说：“你真笨！你想啊，外边大路，路灯亮着呢，你一出去，这姑娘不是看见你了？你让她先走嘛！反正这里黑乎乎的，她也看不见你去哪儿了，再说了，她跑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回过头来看你？”刘愣一听，也不是没有道理，冲姑娘道：“快点，臭娘们，你快点走！”姑娘一跺脚，一掐腰，指着刘愣鼻子怒斥：“你说什么？你再给老娘说一遍！我臭？啊？我……我用的阿玛尼香水，你说我臭？我都不说你们是臭男人，你敢说我？啊？你们当劫匪的，抢钱就抢钱，你……你还敢侮辱人？有没有一点职业操守了？啊？”刘愣没文化啊，他平常说话可不就都是用的这些粗话俗话吗，他哪能想到这一句话能惹出这个祸来！本想向姑娘道歉，但他还谨记着自己的身份是劫匪，不能丢脸，遂咬牙切齿起来，理直气壮道：“什么……什么阿玛尼，尼玛阿，少废话！你走不走？”姑娘是真急了，眼珠子都红了，怒瞪着他，喊道：“来！我今天还就真不走了，有种的你弄死我来！”刘愣一扭头：“妈，的，我走！”